据希腊神话讲,女海妖以其美妙歌声,引诱航海者驶向危险海域,然后夺其性命。昨天,我从死神手里挣脱,其间几度放弃求生的希望。
我护送大使到地区考察,一路上大使视察了中国驻该国农业组,并且给驻该国的武馆授勋,例行了一些公事,最后来到该国最东端的一座小岛。
这里是这个小国最早见到日出的地方,以其海底瑰丽的珊瑚礁和五彩的热带鱼著称。岛上山路崎岖,我们开车三小时到达一处海域,找到该岛仅有的一处酒店住了一宿,所谓酒店,其实连基本的设施都没有,洗澡要用勺子舀桶里的水往身上冲洗,电力也没有保障,但大使的兴致还是很高。
次日早上吃过我们自备的早饭,我就开车带大使和一名工作人员,去海上浮潜。这是个战乱的小国,即便这里风景如画,也没有遇到别的游人,我们似乎来到一个孤岛。
大使递给我一个浮潜的泳镜,对我说,半个小时后我们上岸,我就陪着大使一起下海了,大使很有经验,在腿上套了一个救生圈,我觉得风平浪静的,也没有必要,就直接下海了。
虽然去过几个热带国家,但浮潜对我来讲还是第一次,用口含住吸管,吸管探出水面,人浮在水面上,用口呼吸。海底五彩斑斓的热带鱼,形态各异的珊瑚礁,美不胜收。海水浮力很大,我几乎不用挥动手臂就可以漂浮着,海底的鱼儿见到我游过来,纷纷躲避,有的还躲到珊瑚礁的空隙里去,我被深深吸引了,但还记得大使说半个小时上岸,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在海里摘下泳镜,准备上岸。但就在我摘下泳镜的瞬间,我登时傻眼了,天呢,我不是在岸边浮潜吗?怎么漂到了茫茫大海中间,周围没有一个人,没有一艘船(后来才知道,当地海域暗流涌动,是洋流在我不知不觉间把我冲到外海)。就在我惊讶之际,浮潜的泳镜从我身上滑落,没有接住,沉到海里,我也顾不得去找了,生命要紧。
稍稍稳定一下情绪,我向远处望去,目光可及,能看到两个小岛,遥远的似乎接近海平线了。我当时第一感觉,完了,我要死在这里了(这是我的第一次绝望)。
怎么办?调整了一下慌乱的思维,我想,我不能等死,大使发现我失踪,肯定会派人搜救我的,可是,我在这里等吗?等大使发现了我的失踪,再去寻找搜救的渔民,渔民再到如此茫茫大海找我,不知要多久,我不能在这里等死!
远方的两个小岛,一个稍稍近些,一个远些,但近些的那个,可以看出全是悬崖,即使我靠近,可能也没有落脚的地方,还是向那个远些的岛游吧。选定了方向,我开始游泳。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能遇到哪怕一个人一艘小船。我试着喊了一声“Help me!”很明显,没有任何反应,徒劳无功。不能再喊了,我要节省体力,继续游。
此时我的思维是清醒的,我不能拼命游,我要悠着点,慢慢游,这样即使不能游到岸上,我在水上漂浮的时间越久,越能赢得宝贵的时间,让搜救我的人发现我。
游啊游,不知游了多久,可是远处的海岛还是那么远,我感觉没有丝毫靠近,我已经很累了,还是放弃吧,既然不能游过去,与其累死,不如在这里呛死算了(这是我的第二次绝望)!我停止游泳,准备自然下沉,但这个念头一闪,求生的强烈渴望驱使我不能放弃,继续游。
换个姿势吧,仰泳可以节省体力,我就换成仰泳,但我的泳技不高,仰泳我看不到岛的方向,稍作尝试,我又换回蛙泳。这时候我有个信念,我游一米,离生还就靠近一米,我要一米一米地游。
游,游,游,我暗暗计算划水的次数,一,二,三……一百,二百,三百……这时候,一股浪接一股浪涌来,我发现,我几乎是逆着波浪而游,我哪怕游上一米,浪又把我打回原来的地方,我的游泳几乎是无用功,还游吗,算了吧,放弃吧(我的第三次绝望)。我抬头看了看天空,湛蓝湛蓝的,白云浮动,这是不是我人生最后一次看蓝天?
但我不想就此结束生命,对生命的强烈渴望,让我没有放弃,继续游。幸运的是,那一股股的浪就在这段海域,渐渐的,浪小多了。回头看看另外一个岛,几乎已经看不到了,看来,我还是在靠近前面的岛的,我确实是在靠近!但前面的岛依旧那么远,我又试着声嘶力竭地喊了声“Anyone? Help me!”但诚如我所料,茫茫大海,哪有一点回应?此时我大脑急速旋转,想起刚来到任务区,填写死亡保险,当时草草地随便填写了一番,早知如此,应该认真写写的。
也不知游了多久,海岸的轮廓渐渐清晰,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那确实是岸呀。游,游,游,我的脚底开始触到东西了,离岸边很近了,但我已经筋疲力尽,游不动了,我用手扒住一块珊瑚礁石,虽然把我手划破了,也全然没有感觉,波浪一股一股从我身后涌来,每涌来一次,我就顺力扒住离海岸更近的礁石一次,一点点靠近岸边,等我完全着陆以后,瘫软到地上……
我游到一个孤岛上,人迹无至,岸边只有被海水冲上来的一根根木头,这是珊瑚岩海岸,没有沙子,但我知道,我已经生还了,至于什么时候被人发现,那只是时间问题。(后来我知道,大使发现我失踪,动员了岛上所有的小船,共七艘来搜救我)。
终于,我看到一艘小艇远远的在海上游弋,划着大大的圆圈在游弋,肯定是搜救我的。我体力稍稍恢复了,找到一根长竹木,高高举起来,挥舞着,那小艇估计看到了我,往我这边开过来,但很快又远去了。我失望地坐到地上,想起鲁滨逊漂流记上的那个孤岛。这里真是一个孤岛啊,一个人影一个动物都没有。
过了好大会,那个小艇又往我这边的方向开来,我拼命挥舞竹竿,这次,小船直接奔着我就开过来了。
渔民扶我到了船上,然后一拉引擎,启动了。他把我带到一个岛上,上岸后,当地的土著人把我扶到一辆车上,开车驶向我们住过的酒店。快到酒店的时候,司机一路长按着鸣笛(似乎营造一种气氛),我看到大使和工作人员蓦地站起来,静静地张望,当大使看到我下车以后,奔过来抱住我,一面用手抹眼泪……
据大使讲,他们派出的搜救艇,大都是奔着外海方向去的,以为我被洋流冲到了外海。当地渔民说,他们也没有人能游到那个荒岛,能在那里发现我,是个奇迹。是求生的强烈渴望,让我游到了没有人能游到的地方。
后来,我还收到过一个朋友发给我的一个电子邮件,是一张照片,在那个海域捕获了一条鲨鱼,肚子里有两只未消化的人脚。
海底的五彩世界是那个女海妖,引诱我到了危险海域,但我还是挣脱了女海妖的亲吻。
我生还了,可是当天下午,极度的体力透支和潜意识的惊吓,我发起了高烧,全身酸软疼痛。
归途中,我躺在车上,想到差点成了海地地震后第九名牺牲的维和警察,想到家人和同事迎接我盖着国旗的遗体回国,我眼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