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长春市交警大队的陶大队长介绍华山去找了长春市春城服装厂的赵厂长，这两人一见面挺投缘，特别是谈到高科技服装的时候。赵厂长对华山早有耳闻，就提起了至今都让人谈虎色变的“二刘案”。
“二刘案呵？那都是陈年往事了。”华山谦虚道，好像侦破这类案件对他是家常便饭。
“那你为什么叫华子良？”赵厂长很感兴趣地问。
高所长插话说：“是别称，他本名叫华山。”示意儿子少说话。
赵厂长问：“你们和陶大队长是怎么认识的？”
高所长说：“我们就算是前后脚的同事，您呢？”
赵厂长没正面回答，说：“他当公安部长都够料！”又上下打量华山说：“让你打更岂不是我有眼无珠？还是和我一起研究服装吧？要不你就给我们当‘男模’。”
高所长问：“你们产量这么小还用模特？”
赵厂长说：“我在办服装裁剪学习班。反正市场这么乱，理发就不如教人理发、美容就不如教人美容、烹饪就不如教人烹饪、做效果图就不如教人做效果图、做服装就不如教人做服装，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过去怕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现在是大量复制新人来冲击这个就快崩溃的市场。办服装班比做衣裳强，我们需要模特。”
高所长小心问：“不知道陶大队长跟您说过没有？我儿子有点……”
这时候华山又进入了沉思状态，他丢下手中还没来得及抽的香烟严肃道：“服装厂是丙级防火单位，厂长你不能带头抽烟。”
赵厂长一愣，笑了——这个人做保安也挺合适。就猛吸几口才掐灭了烟蒂：“说得对，隐患险于明火，防范胜于救灾。那你就先到人事科办个手续吧，我会和他们说。”指指办公室里的一个小房间：“我得赶紧睡一下，昨晚开会有人说我在说梦话，嘻嘻。”送他们出门时他又指着华山对高所长说：“做裁缝的有句行话，做衣裳可不能耽（浪费）材料！”
华山这份工作激动了四个人。
高所长。她守寡十二年，靠每月六十多元工资——她十几年没长工资，养活一家三口 ，倍感生活的艰难，幸亏单位给他的两个儿子每人每月十五块钱生活费，可是孩子一过十八岁生活费就不给了。大儿子华山虽然有过一份工作——在马路上指挥交通，其实连“协警”都算不上，每月只有三十元补助；小儿子华岭考上了大学，尽管学费不高，还有助学金，这孩子也知道节俭，家里还是增加了开销。高所长常对自己说：“钱怎么就不够花了呢？”她明知丈夫去世后家里的经济状况从天上掉到了地下——以前是两个人工资，一百六十多元，物价很便宜，十块钱就能养活一口人；现在还是那些工资，可物价涨了好几倍，三十块钱都不能养活一口人。为此她学会了一系列勤俭持家的本事，缝缝连连、修修补补，可钱还是不够花。好在华山又有了工作，虽然是个让人家看不起的保安，总算有了个营生，也得让他多少接触社会；赵厂长人不错，每月给三十块工资，高所长拿到儿子第一个月工资就给全家每个人买了一件厂里的库存，总共才十块钱！也算是对赵厂长的一点感谢吧，就是不知道该买点什么来感谢儿子的对象黛红，她一直在想办法让儿子从混沌的梦境里走过来。
黛红。她已经爱上华山了，就图他帅，没办法，女人也好色。她没在经济上考虑很多，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七个，就爸爸一个人上班，苦日子过惯了。至今她们六姐妹还习惯有件新衣服轮着穿，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其实都不合时宜。她毕业后会去一家大医院当心理医生，虽然目前全省还没有一个本专业毕业的心理医生。可她相信中国人会越来越多地发现心理健康的重要，比如承认“更年期综合症”并加以调理；承认“抑郁症”是一种常见病而不被当作严重的精神病受歧视；承认焦虑、拖延、失眠、梦游也是一种常见性心理疾病，忽视只会加重，关怀加上适当的治疗就能减轻或治愈……对华山她的计划是：先让他有一份能胜任并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再让他慢慢走向社会并修复记忆，再让他从角色扮演中醒过来——这是最好的治疗方法。过去国外有切除人的大脑额叶前部的方法来治过这种病，还是1949年诺贝尔生理学和医学奖得主安东尼奥•德•莫尼茨的发明；国内也经常用电击疗法和各种药物疗法，她都不主张，她认为这会把一个有攻击性的疯子变成一个没有自我防犯意识的傻子，还会损伤人脑的基本机能。她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话疗”，这就需要耐性和时间。于是她每天傍晚都送华山去上夜班，他们选择了一条长春最美的小路，那真是春有丁香秋有菊，夏有玫瑰冬有梅——这有点夸张，他们认识还不到半年，却好像是过了好多年的小夫妻。在路上她会询问华山头一天厂里的情况并嘱咐他当天要做的事情，华山总是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像个听话的大孩子——他精神状况有了明显好转。黛红几次想启发他和自己确认对象关系，可这家伙只想和她亲热，不和她谈正事，真拿他没办法。黛红知道自己目前还有些优势：高学历、将来会有很好的工作、人也年轻、漂亮，但毕竟过了年就二十五了，不订婚就不好嫁了。
华山知道黛红每次欲言又止想和他说什么，这次行动是上级派给他的新任务——渗透到春城服装厂侦破敌人的情报站，保安的工作有巡视之便。不到一周他就转遍了全厂各个角落，下一步的计划是寻找暗室并掌握厂里所有电话和书信来往。这个任务一定很重要，要不然那天不会是刘政委、陶大队长和高所长一起向他布置工作，还派了黛红做掩护，只是他们没挑明身份，这样更安全。每次和黛红亲热之后他都会在心里暗笑：“别以为我不知道，燕子同志。”再掀起一次亲热的新高潮。要说我国的公安体制真有很大的进步，连色情间谍都培养。至于将来和不和她结婚要听组织上的安排——他的直接领导就是那位假扮他母亲并且真心照顾他生活的高所长，作为一个从小就没有父母的人他也求之不得。为了表示感谢他把每月工资都给了她，尽管知道她假装节俭却从不缺钱——再穷也不会穷间谍！再说我们国家已经够富的了。总之，他的任务是主动接触赵厂长——此人把厂子办成这样一定在洗钱，因为他不需要盈利，只需要把境外的间谍经费通过交税变成合法收入，再虚列成本用于间谍活动，至于他是哪个国家的间谍现在还不好说。他特别注意到赵厂长每天守着的那个绿皮保险柜，他轻轻地碰过一下，挺沉，里边一定装了不少钱！要不他一说“办公室存这么多现金可不安全”这家伙怎么会吓得面如土色？根据这一情况判断，赵厂长最近肯定会有重大的行动。
赵厂长最近的确有重大的行动，他在制造一种秘密武器：“保暖内衣”。上次和华山谈过话后他就在寻找“高科技服装”项目，没找到“人工气候仓服装”，却找到了一种“保暖内衣”，厂里设备是现成的，原料可以赊，他立即投入了生产。他办公桌后的绿皮保险柜里存的现金是一个浙江商人给的，只是第一批货款的30%订金，这一单产品就有上百万！其实这种产品不过是用了一层“超薄热熔膜”，他反复试过，最多只能增温3度，穿着还“沙沙”响，起静电，还有燥热感。可中央电视台有节目说“一件保温内衣顶三件羊毛衫”，那就等于党中央向全国人民发出了号召，人身一套“保暖内衣”是早晚的事，抓住这一时机春城厂就能咸鱼翻身。于是赵厂长就把下岗职工全都招了回来加班加点赶制新产品，一时间厂里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人歇机器不歇，他本人更是兴奋得每天睡不上三个小时觉。收到那笔巨款的当天赵厂长嘱咐华山：“你们加大巡更力度，重点是防火防盗防保安——防我们自己人，但不包括你。还有，今晚我的门口一定要守着人。”说完他就钻进了办公室里边的小房间，那里有张床，他要痛痛快快地睡一场。在梦里，赵厂长看见窗外下起了冒烟大雪，自己穿着一身“春城牌保暖内衣”那个冷。他说：“冻死也得守着钱。”可眼看着保险柜里也落进了雪，再仔细一看，里面一张钞票也没有，竟是空的！这个梦把他给吓醒了，赶紧爬起来，一摸裤鼻，上面的钥匙不见了；跑到里间屋一看，就和梦中的情景一样，保险柜的门开着，钥匙就插在柜门上，柜子里码得满满的钞票不翼而飞，就是没落进去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