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悲剧与希腊哲学就像在一根枝头上开出的两朵花,彼此同根同源,却又相去甚远,一个展现了形象思维的美丽,另一个则散发出理性思维的芬芳。但是,这两朵花并非彼此独立,相反,希腊悲剧化作春泥更护花,对希腊哲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因此,我们不妨以索福克勒斯的代表作《俄狄浦斯王》为切入点,探寻希腊悲剧对希腊哲学的影响。
索福克勒斯生活在公元前5世纪,是成就最高的希腊悲剧作家之一。他的悲剧大都取材于神话、英雄传说和史诗,通常表现个人意志行为与命运之间的冲突,因而被称为“命运悲剧”。与他同时期的哲学家苏格拉底则是希腊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因此,从时间上看,希腊悲剧与哲学基本上都在公元前5世纪达到鼎盛,两者之间必然相互影响和渗透。
《俄狄浦斯王》取材于希腊神话中关于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的故事,展示了富有典型意义“俄狄浦斯王”的希腊悲剧冲突——人和命运的冲突。俄狄浦斯并不是有意杀父娶母,本人非但没有罪,反而是一个为民除害的英雄,受人爱戴的君王。俄狄浦斯智慧超群,热爱邦国,大公无私。在命运面前,他不是俯首帖耳或苦苦哀求,而是奋起抗争,设法逃离“神示”的预言,但是即便如此,他最终还是逃脱不了体现命运的太阳神“神示”的罗网。
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希腊悲剧的三大特点:(一)命运悲剧。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的原因不是他的个人品德缺陷,也不是外部邪恶力量的陷害,而是他的自由意志与某种不可抗拒的客观必然性——命运——的冲突。俄狄浦斯一度想用自己的力量阻止杀父娶母的神示的实现,但是他一步一步的成为自己的掘墓人,亲手酿成了自己的命运悲剧。在真相大白之后,“俄狄浦斯只觉得天崩地裂,五脏俱焚,悲痛欲绝。面对苍天,面对神秘莫测的大自然,他痛苦、绝望的大声哭喊:‘天哪!这是多么可怕的神示啊!我成了不当生我的父母的儿子,娶了不当娶的母亲,杀了不应当杀的父亲。我瞎了眼了!’”这不可抗拒的神秘莫测的大自然就是所谓的“命运”。(二)对自己的否定。俄狄浦斯王一步一步成为自己的掘墓人,最终悲痛的哭喊自己真是瞎了眼了,不仅包含了对命运的愤懑,同时更表达了对自己的怨恨。古希腊悲剧的这种自我否定精神不仅体现在英雄的故事中,同时也被包涵在神的传说中:尽管克洛诺斯是神和人的王者,仍然摆脱不了被自己的儿子杀死和取代的神示。可见,无论是对人还是神,命运都是不可抗拒的。人和神都要面临对自己否定的处境。(三)淡化了绝对意义的善恶对立,展现了相对的正义与正义的冲突。与近代悲剧不同,希腊悲剧没有绝对的善恶对立,没有可憎的克劳狄斯,也没有暴烈的李尔王,只有主人公同命运的冲突与对抗。在剧中激烈冲突的不是善与恶的自由意志的对抗,而是主人公的自由意志与不可抗拒的必然性——命运——的冲突。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希腊悲剧超越了近代悲剧,它不是简单的善恶对抗,而是人的自由意志与决定性的规律和宿命的冲突,把悲剧看作某种超出人的理解能力的偶然和意外,同时这种偶然与意外又是命运的必然。希腊悲剧更加真实的反映了发生在平凡的人们生活中的不可抗拒的悲剧。但是,剧作家只能用神秘的命运来直观的反应必然性,尚未揭示这种必然性的实质。
《俄狄浦斯王》代表了典型的希腊悲剧,希腊悲剧中的这种命运始终是神秘莫测的,就像蒙着面纱的女郎,这是因为命运作为一种本质和规律,超出了以形象思维为基础的悲剧的理解能力,因此,只能以模糊的捉摸不透的命运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而希腊哲学则用理性的手揭开了女郎的面纱,用抽象的概念和范畴来代替讳莫如深的命运。希腊哲学始终在追问世界的本原和规律,并且用语言表达出来,这种言说——逻各斯——既是哲学思考的结果,又是哲学思辨的方法。最早的哲学家泰勒斯便认为世界的本原是水。而最伟大的三位希腊哲学家又有对世界本原的不同看法:苏格拉底提出实体理论,认为世界的本质是实体;柏拉图提出理念论,主张现实世界是对理念的分有,而亚里士多德则提出四因说,以目的因、质料因、形式因、和动力因来解释世界的变化。包括这四位哲学家在内的希腊哲学家们无一例外的用人的理性之光来探求世界的本质。
因此,从内容上看,希腊悲剧对希腊哲学的影响体现在三个方面:(一)希腊悲剧为希腊哲学提出了有关世界本质的命题,也即不可抗拒的命运是什么?(二)希腊悲剧为希腊哲学的探索提供方向:哲学必须探求普遍的必然性——命运,而不是人的自由意志。(三)希腊悲剧为希腊哲学的研究供给动力:希腊悲剧中的自我否定的精神正是希腊哲学展开的方式,即通过对已有的结论进行否定,来推动哲学的发展。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这样定义悲剧:“悲剧是对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它的媒介是经过“装饰”的语言,以不同的形式分别被用于剧的不同部分,它的模仿方式是借助人物到的行动,而不是叙述,通过引发怜悯和恐惧使这些情感得到疏泄。”亚里士多德认为通过观赏悲剧,人能够产生恐惧和怜悯等高尚的情感,赞扬了希腊悲剧陶冶情操的作用,却忽视了希腊悲剧在更深层次上对希腊哲学的影响。实际上,希腊悲剧与希腊哲学就像一场对话,希腊悲剧以形象的剧目提出了有关命运的问题,而希腊哲学则以理性的逻各斯给出了对命运的抽象化回答,在这一问一答之间,展现了希腊文化的感性与理性融为一体的美丽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