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4 - 草稿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但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4—七月洪流


七月的风是春天和秋天的狗杂种,没脸来见夏季。亲生的熊孩子是炎热,这逛逛那走走,赖在城市里不跑了,奈他不何。

“喂?”




阿泰接起电话等对方先出声,滋滋的电流听了三秒,他不耐烦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串没有备注的数字。




“你谁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呵呵,不要想自己组乐队了。我告诉你,就你那心气,还找得到人?”




熟悉的冷笑和阴森语气令阿泰错愕了片刻。往日种种涌上心头,他脸色阴沉下来,不顾骑士投过来的询问眼神,对着手机另一头破口大骂。




“...我找不找得到人关你——”




“嘟,嘟——”屁事。




阿泰滞在接电话的姿势好久,指节攥得发白。他的愤怒需要发泄,可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软趴趴的不得劲,一丝一丝的棉絮嬉笑着挤进他的指缝,卸掉气力。




骑士拨开棉花拢过他的手。




“别管他们。你是金子,就算被沙埋了,也总会发光的。”

阿泰似信非信,主屏幕左右划了又扫,不置可否。



阿泰和骑士的乐队筹备工作并不顺利。那些按獭兔给的名片联系到的人,不是阿泰看不上眼,有些小有名气的自由人原本谈得好好的,忽然就搬出一堆说辞来拒绝,联系上前几天那通电话,其间隐情不言而喻。


酒吧里的中央空调开到十六度,也中和不了里面人们肉与肉摩擦散发出来的热量。


这里原本是个比较冷清的酒吧,今天却收起了入场费。阿泰和骑士一问,才知道今天是十一月的最后一次公演。


阿泰和骑士进去时,演出已进行到尾声。到场的大多是粉丝,一曲毕时掌声雷鸣,骑士也象征性地跟着鼓了掌,阿泰却把手抄在胸前,一副不过如此的样子。


主持人邀请出十一月的几位乐手上前站成一排回答现场观观众的问题,阿泰认识没几个,只是挨个儿打量站在上面的人。


骑士拿手肘捅了捅阿泰:“泰神,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十一月不是说这次公演完就要解散了吗,我觉得能拉个人过来。”


阿泰撇撇嘴,不以为意。“要我说,十一月公演简直车祸现场。主唱这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的,搞不懂哪来怎么多粉丝。也就那个键盘还行。”这一段话要让周围狂热的粉丝听见了,一人一口唾沫都够淹死他。


“也就你能吐槽他音域了,你可别把他们拿来跟光子那边比。而且我看那几个人都蛮年轻的,还有培养的余地嘛。哎——年轻就是好。”


戴着耳机说话会不自觉地提高分贝,近视眼摘下眼镜会听不清别人交流,鼻子塞住的时候喉咙也会黏着。人的感官其实是相通的,情绪亦然,不然伸手抓到一片空荡荡时,左边数第四根肋骨里缺了一块的空虚又该怎么解释。


主持人问的问题他没听清,倒是粉丝们震耳欲聋的尖叫折磨着他俩的耳膜。阿泰眼里的光明明灭灭,自己的落魄离开和他们的繁华谢幕可谓天壤之别,嫉妒还是不甘,别的什么感情,阿泰不懂,也说不清,故事和热忱不该在这里戛然而止。



互动环节是抽一位观众上去,体验成为一名乐队成员的感觉。


十一月的高颜值队长阿宸,是此地大部分粉丝的目标,刚刚他点上去一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女生,下来牵她上去的时候,全场响起了艳羡的尖叫声。人家女孩子愣了半晌,开心得忘了自己。视线都移不开了,世界里只有一个阿宸。


最后她选择了客串一回键盘手,据她自己说是附近音乐学院的钢琴专业。


原键盘开心地下场了,雀跃得像是逃课翻墙去网吧的不良。


“走,跟我走。”阿泰见状突然拉起骑士,往后台的方向走去。


“干啥呢阿泰你等等——”骑士的手被扯过去,人海中踉踉跄跄撞到了几个涂了满脸粉的女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键盘在后台里玩手机,阿泰和骑士过去时他正盯着屏幕傻乐。好半晌他俩不忍打断这份喜悦,但终究正事要紧,阿泰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新乐队缺人手,将来势必引领潮流云云。


原以为键盘会斟酌一下,没想到他爽快得很,笑嘻嘻一口应下。


“好啊,我正愁十一月要凉了没地方去呢。”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次拉人入伙一发入魂,顺利得像是个大阴谋的一环。阿泰窃喜之际也少不了一丝怀疑:“放纵是吧,我记得你以前是西江月的人,怎么跳到十一月来的?”


西江月是S市一家小有名气的音乐吧。许多乐手在那里演奏,偶尔会出几个不错的大手子。放纵以此为跳板到了十一月,指不定以后也拿猎光当跳板,去不知道哪个地方。


这会儿换放纵吃惊了。单眼皮的大男生瞪大眼睛,放下手机,错愕道:“西江月倒闭了你不知道吗?”


这真是阿泰一心只歌汉宫阙,两耳不闻魏晋事了。自己从地下酒吧唱出去过后就没再关注这些。“额呵呵,这样啊。”


放纵放下手机后算是打开了话匣子,苦水卸了闸。“西江月那边太不稳定了。能上不能上都得看临场,而且谁没点出名梦啊,啧啧,去了十一月还以为能发迹呢,出道,是这个词吧。没想到负责人也是个奇葩的主,卷完这一场的钱就要跑了。我看到哪都是混,不如自己混得开心。”


说着他拿起桌上一碟花生米抓一把扔到嘴里,恶狠狠地咀嚼着,也不知道对谁撒气。坚果在两腮里臼齿下嘎嘣嘎嘣响,阿泰听出他在嚼外面那首歌的拍子。


“你们是不是缺个鼓手啊。我认识一个,干脆叫他来凑个数算了。”


骑士的不信任将近摆上脸了。“靠谱吗?”


“人我是不知道,神经质浪了点吧。打鼓没的说,那还是很靠谱的。”放纵说道。


事到如今能凑齐人就不错了。


从头开始说来容易,自己在其中摸爬打滚才能尝遍酸苦辣,甜是很少的,有也是靠苦涩衬出来,一杯平淡凉白开。


“那我们就定在下个周六碰个面吧,你也记得把你朋友拉进来。我有个新点子,回去把谱发到群里,都看看,到时候排练试试。”骑士加上放纵微信好友,建了个群聊,把阿泰、七杀也都拉了进去。


说着说着进来个工作人员,说是放纵该回场上进行最后的乐队致辞了。放纵向准新队友打个招呼回去台上了,骑士阿泰两个达成目标,也不在这做再多逗留,直接离开了。


该是大事办成卸下心头一块砖,骑士前脚踏出酒吧大门时,一阵晚风轻悄悄吹来,带来凉意,驱散不了整个夏夜的闷热,但也是一时间的珍宝。他们身上的汗被吹干,一个激灵从脚趾头窜到心尖,有点冷,但浑身舒爽。


自然的事物总要比人工的令人惬意,譬如此时来自海岸的风,吹走了藏在他们衣服褶皱里的烟酒气味,丝丝缕缕又飘回他们鼻腔,细品可以闻到涩呛味道。


阿泰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并没有点着,“我开始有点怀疑能不能回去了。”白色的烟头跟着他嘴唇翕合也在动着,骑士知道他的意思是回去那个属于他的舞台。


实话实说,乐队刚刚才勉强凑齐人,一下子想那么远太不切实际。骑士不想泼冷水,可他更不想骗阿泰,他看回来,星空般的眸子闪烁着,它说它想要一个真正的答案。






骑士大力拍了拍阿泰的肩膀:“嘿。蔫得跟失恋似的,干嘛呢有用吗?要丧,真不行再丧也不迟。振作点,你可是阿泰啊。”


“你可是阿泰啊。只要你想,失去的你都能拿回来。”





七杀的手机响了起来,群聊消息跳个不停。拿出来一看,是放纵和阿泰两个人聊得火热,相似经历给了他们无尽的话题,投机程度让和阿泰同窗六年的骑士都汗颜。



獭兔回过一趟屋子,拿走那个签名唱碟过后就说不回来住了,肯定是借此泡到了柠子——七杀看着獭兔微信发来的新屋图片,鄙夷道,顺便感叹一句有钱就是不一样。


不过獭兔还算良心,屋子是租到九月初的,这一个多月算是给七杀白住,不然以他一介大专生的经济条件,怎么也排不上住这间称得上温馨的小房子。


獭兔说好的饭也请了。七杀诚心诚意地打了夸柠子好看的腹稿,以及饿了一中午打算晚上海吃海喝,让獭兔出点血,可前室友和人家姑娘卿卿我我,若无旁人秀恩爱。一顿饭自己没吃下多少,光狗粮就吃撑了,借口先溜,不当电灯泡为佳。


那晚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多。七杀饿得快要耳鸣,诺诺不知道去哪带了些吃的回来,招呼他过去的时候声音听不真切,在他耳蜗里盘旋不散。


诺诺知道哪里有一块钱一大串的烤肉串,七块钱一大份的炒面。七杀不知道,他从来都是吃自己炒的蛋炒饭,他只会弄这个。


现在诺诺带回来的,吃到嘴里只觉得劣质油和注水肉也格外的美味,唇齿间残留的都是香气。


“你这是三年没吃饭吗?“诺诺被七杀这阵势吓了一跳,忙不迭给他倒了杯水:“慢点吃别噎着。”


七杀消灭完食物,一桌狼藉,像女人卸了妆。看着自己的杰作,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把桌上塑料袋和纸盒一拢,正要拿去丢,发现诺诺一直在旁边坐着。


诺诺突然蹦出一句来:“看来养你伙食费得占大头。”


七杀觉得无厘头,骂他一声“神经病”。诺诺不怒也不恼,笑没了眼睛,进厨房拿了条抹布把桌子擦了。


诺诺当初说是借宿一晚,真的只是借宿一“晚”。白天睡觉,晚上不知道去哪里,清晨一身酒气回来,运气好七杀还没出去晨跑,但大多数时间他们对不上生物钟。他先洗个澡,然后把自己揉进被窝里休息。


至于诺诺晚上去干嘛,七杀没问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他的人生信条。诺诺说他在这里不会白住,七杀觉得獭兔的床位空着也是空着,也就没有拒绝。况且两个人生物钟总是错开,像晨昏线两边的世界,没有交集。



那顿“大餐”过后,本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人,再见面竟然是在乐队约好碰头的饭馆。下午一点的约,七杀是准时踩点到的,悄悄推开门,彼时其他人都已经聊得火热。


阿泰骑士叫了两杯葡萄酒聊高中追女生,诺诺放纵喊了两瓶芒果汁侃军旅生活。七杀听他们的口气,熟稔得不行,他忽然觉得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五个人怎么除都有余数。


七杀站在包间门口没说话,不知道该不该打断他们,四个人交谈时雀跃的语调,又好死不死钻进他耳朵里,惹人心烦。



“小纵啊,有好事竟然还记得带上我,是兄弟!”


“嘿嘿。这不是他们一说缺鼓手,我就想到你了嘛。”


诺诺很是受用放纵的话,“那可不是——诶,七杀?”目光一转却看到了被冷落在一旁,稍显窘迫的七杀。


“呃,他们说的主音是你?”


骑士也转过头来,挠挠后脑勺。“怎么,你们都认识?”


诺诺打个哈哈,起身搬了张椅子让七杀过来坐下。“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房东,七杀。”七杀走过去,但没有坐。“坐呗,干站着干啥,又不是长痔疮了。”


七杀不得不坐下。



骑士愕然:“七杀你什么时候变成包租公了?”


阿泰倒是把重点放在那几句话隐藏的意味里:“敢情你俩这么熟的?怎么不早说呢,害我和老四白忙活了半天拉人入伙。早点说不好”吗——



七杀打断他,有点死鸭子嘴硬的意思。“我和诺…他不熟。”七杀的脸僵着,不知道要摆哪个表情比较合适。


他懒得去思考,思考为什么看到诺诺和别人也如此亲昵,心头会泛出一股酸意。




人的情绪是相通的,这已经说过了。所以天知道七杀他可能只是饿了,胃酸。


“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七杀说,而刚好诺诺比较自来熟。


场面一度陷入僵局。


诺诺没去反驳七杀,只是问:“你饿了吗?”


“咕...”七杀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还好就他自己能听到。其他人应该是点了什么垫了垫肚子。而诺诺似乎是他身子里的蛔虫,什么都能知道,比如现在。


服务员上菜来了。七杀没说话,盯着饭。


诺诺自顾自接着说:“你和我不熟也没关系,饭熟了就好。”


骑士看服务员上了菜,赶紧招呼大家下筷。“来来来,大家都吃,别愣着。吃饱了才有力气干别的。”


“是嘛,别跟吃的过不去!“阿泰也重新加入话题中,一显东道主的阔绰,”都吃都吃,这顿我请!”


放纵动作快,已经往自己碗里夹了块肉,闷头吃。包间的空调制冷不是很好,他的鼻尖沁出细细的汗珠。


包间里很快又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光发散到世界各个角落,而他们因同一个理想而汇聚在这里。











“我抓到你了。”



错误的事物在正确的地方出现,这里有愚昧的动物本能,盲目跟风的欲望,还有可耻的饭后聊资。

5—Distance

七杀并非天赋型的吉他手,与顶尖的乐手有着很远的距离,他心里明了得很。骑士发在乐队群里的新谱子,他刚练的第一个晚上,弹得磕磕巴巴佶屈不堪,录下来自己不忍听第二遍。所幸他不是鼓手,弹吉他声还不算大,不然肯定得在物业那里落得个半夜扰民的罪名,被邻居上门算账。就是苦了诺诺的耳朵,好不容易在家几个晚上就得受这魔音贯耳。

过了今天就是乐队第一次排练,七杀不想拖后腿,成为乐队里的不和谐音。诺诺倒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有练习的样子,但偶尔弹串了段落,诺诺会哼着调把七杀带回来。

盛夏的午后。

临街的窗户透得进马路上的喇叭和吆喝声,十块钱三斤的西瓜穿着黑绿条纹衣裳躺在拉车上等待路人青睐。路边绿化带的树叶子稀稀拉拉,蝉无处避暑,鸣声有气无力。

“错了错了,你又弹回去了。”

七杀也有自己的心气,停下来反驳道:“要你教?打你的加资鼓去。”

“是架子鼓。”诺诺纠正他的发音。“你说打就打,家里有么?而且我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就你这样一星期了,谱子都顺不下来,回头排练肯定要被大哥骂死了。”

“过分。我明明弹下来了好吗!”

“那你也就是弹下来而已。节奏啊感情啊哪样对得上了?”

诺诺的话糙理不糙。音乐里情感的把控的确是七杀的弱项,他一个榆木脑袋哪里懂得那些升降号里蕴含的复杂情感?自己所擅长的绝对音准,反倒让这些间错排开的音符铺成了一个个冰冷的字符。

暗生的情愫会被悄悄藏进五线谱里,填满全音符,再串条尾巴伪装成四分音,或急促亢奋,或轻远悠扬,混进错了一拍的歌里。

这些他都不懂。

七杀被戳到痛处,嘴巴张了张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干脆把吉他放在一边,去弄午餐作罢。诺诺听到开煤气炉的声音,赶忙让七杀也炒一份自己的饭。七杀没应,但诺诺听见他又敲了一颗鸡蛋到锅里头,和滋啦滋啦的油一起雀跃地沸腾。

诺诺倚在沙发靠背上,原本在玩手机,突然间动了玩玩七杀吉他的念头。这吉他是七杀的宝贝,从来不给别人碰,好生保养着。可七杀越是制止别人的随意触碰,诺诺恶劣的玩心就越重。

他走过去,轻轻地拨弄一下琴弦,听得出来音色真的很不错。诺诺以前也玩过别人的尤克里里,基本的指法还是懂得一些。可他正要大奏一曲两只老虎,七杀就在厨房里嚷嚷了。

“别碰我东西!”

诺诺腹诽七杀哪来这么好的听力,能在噼里啪啦的声音里认出自己那么一下。“就玩一下下,又不会弄坏你的。”

“不行,”七杀已经端着两个瓷碗出来了,把蛋炒饭搁在桌子上,他冷冷地说:“一下也不行。你要不要吃中午的?”原则问题不得让步,和獭兔住了那么久也没给他摸过自己吉他。

诺诺最后还是向香气四溢的金黄色蛋炒饭低了头,不舍地把吉他放回原处。“算了,吃饭重要。”他屈服于食物,拿筷子挑了一口饭到嘴里。“讲真,你的蛋炒饭是真的香,比外面的好吃多了。向我传授一下独家秘诀呗。”

就算是诺诺把他手艺夸到天上去,七杀面上也岿然不动,“就你话多。”他催促,语调却不自觉软了一些。“吃饭。”

诺诺挂着没心没肺的笑,然后往嘴里扒饭,狼吞虎咽的样子像上辈子是个饿死鬼。吃完的时候七杀看他鼻尖上粘了颗米粒,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许久,他懒得讲。

诺诺闭眼回味口中蛋香的时候,感觉鼻尖前被人轻轻拂了下。他的指腹有着薄薄一层茧,不小心碰上了又触电般离开,诺诺睁眼看见局促的七杀,假装无事发生,但演技十分拙劣。

于是诺诺也假装不知道,两个演员各自回到自己的片场。

诺诺忽然神秘兮兮地说,今晚有家酒吧开张一周年庆典,问七杀要不要去,不去的话就只有放纵陪他了。七杀本想直言拒绝,但想到这几天晚上都是枯燥的练习,也想出去透透气,便应了下来,只希望诺诺那灿烂得过分的笑容是错觉。

下午诺诺又不知道跑哪里鬼混去。七杀手机维修铺那边不缺人了,赋闲在家,练了几次谱子算是被晚上活动冲掉的今日份。八点换了套衣服出门,坐地铁到了河外区,靠手机地图找到了目的地。抬头对对吧名招牌,它蓝紫色的霓虹灯在华灯璀璨的夜色中其实并不起眼:

Distance。

七杀慢慢地走进去,一路打量左右景色。和以前他去过的各种酒吧不一样的是,Distance进去先是一个小隧道,转了两个弯后通往一个庭院,幽深得像没有广场舞的公园角落,七杀不禁感慨一番这桃花源般的设计。

建筑师把Distance藏在城市的角落里,隐匿在巷弄深处的黑暗中。若不是诺诺给他发来的定位,他绝对找不到这里来。

山崖上壁洞是照不进光的地方,也是探险者和蝙蝠最喜欢的处所。

庭院不小,但在中间的建筑主体占了很大一部分面积。它不似普通酒吧般有着棱角分明的石膏线,力求引人耳目,反而有着圆滑得暧昧的线条。七杀绕了几圈,终于找到一个半掩着的门,推开,是一段下坡。

又走了一段路,这才是前台。一个打扮精致的姑娘笑脸迎上来,问:“先生您好。今天是我们Distance的一周年庆典,由于人流量大,所以现在暂时只允许凭邀请函或预约号进入。”说完顿了顿,显然是在等七杀拿出两者之一。

七杀这才记起来诺诺发给他的一个二维码,掏出手机给前台姑娘扫描。

她拿出仪器扫描了二维码,看到显示屏上的相关消息后,职业微笑似乎更微妙了。她从前台拿出一盒东西,里面装着三个颜色的手环。“请挑一个。手环是出入会所的凭证,戴在手腕上就好了。”

手环分红色,蓝色,还有一个荧光绿。七杀嫌绿色太显眼,今年不是他本命年,便选了个蓝的戴在腕上。

“哟,这不是七杀吗?”阿泰的声音很有辨识度,远远地就从里面传过来,七杀错愕间,阿泰已经揽着骑士的肩走近,腕上的红色手环箍着手骨。骑士倒是戴着那个骚包的荧光绿,七杀不禁怀疑了一下他的审美观。

“我还以为七杀你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呢。”骑士笑着把半赖在自己身上的阿泰扶正,对七杀说。“第一次来吧?”

“是,诺诺叫我来逛逛。”七杀点点头,四处张望寻找诺诺的身影,既然看到了阿泰骑士两个人,那诺诺势必也在这附近了。没想到阿泰眉头一挑,站直了身子:“他叫你来的?”

“嗯。怎么了?”

阿泰刚要应,却被骑士打着哈哈打断了。“没什么没什么。他估计在里面呢,我刚刚好像看见他了。你进去找找吧。我和阿泰有点事情。玩的开心!”

七杀点点头,和两人又谈了几句关于乐队的事,便道了别,走进去——真正的Distance酒吧。

“老四,你说七杀真是那个,那个啥吗?”等七杀瘦高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后,阿泰拿手肘顶了顶身旁的骑士。

骑士在沉思中回过神,拍拍阿泰的肩示意他别想太多:“人不可貌相,我看你也不像。”说着他抬手把自己荧光绿的手环摇了摇。阿泰瞪他一眼,把手别到身后。

骑士又悠悠补上一句:“说不定人家是扮猪吃老虎呢。”

阿泰愠怒,“你以为谁都像你那样吗?”

“喂喂,泰神可别污蔑我。我还没吃呢。”

“那扮猪这点你是认了对吧。”阿泰自认贪到点口舌之利,洋洋得意。脚下踹开一颗石子,扑通一声飞进人工池塘里。

“谁让我们泰神说要养猪呢。”

Distance里面的气氛很不错,至少不是七杀所厌恶的那种风月酒吧,少了想吃天鹅的老癞蛤蟆,吧台旁的小伙子们都是青春的模样。只不过天鹅也少得可怜,男女比例可能有九比一,有的也是小鸟依人地缩在男朋友旁边,小啜一口低度数的鸡尾酒。

七杀多了个心眼注意大家的手环颜色,他发现女生都没有戴,男的戴得最多的是蓝的,红的其次,荧光绿寥寥无几。可见他的审美观还没有偏离大众太多。

刚刚是走下坡进来的,所以这里应该属于地下,手机信号并不好,发给诺诺的一条消息转了好久。在得到回复之前,七杀瞎逛起来。

原以为在这种雄性动物聚集的地方会有更浓的味道,但得益于大厅一角有辟出来的一块吸烟区,吧台边的烟味比起其他地方要淡多了,七杀叫了杯店红,挑个位置坐下,摆弄自己的手环。

调酒师竟然也戴着蓝色的手环。难道工作人员也需要吗?七杀看他长着一张精雕细琢的脸,让女生都嫉妒。

有个壮汉从七杀眼前走过,荧光绿在手腕上格外醒目,同时还有浓郁的雄性荷尔蒙味道拂过七杀鼻尖,白色衬衫下的一身遒劲肌肉隐隐透着力量,七杀认出那是之前自己去的健身房的形体教练。他察觉了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回头向七杀致以一个和善的微笑。

他小抿一口酒,鸡尾酒调得恰到好处,不过分辛辣也不会很甜,适合不想买醉的他。

但对Distance的美好印象到此为止。坐了十分钟,不远处的舞台便渐渐热闹起来,人流的确是越来越多,预计九点开始的表演已经开始预热。

七杀是难得有兴致凑热闹,走过去,仗着长得高往里圈望,后悔了。

热辣的小哥们在舞台上扭动着肉体,只穿着打底裤。肩上哥特体英文刺青棱角锋利,扎着七杀的眼睛。踏着背景乐的鼓点扭在一起,充满力量的舞蹈博得身边看客们的喝彩,取悦每个人的肉欲。

七杀看不下去了,迟钝如他也逐渐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什么诡异地方。身后有人那什么顶了他一下,他回头,对上一双笑吟吟的陌生眼睛。

他的脸上渐渐流露出不安的神情,几乎要落荒而逃,那是诺诺和他一起同居以来都不曾看过的光景。后来诺诺问过獭兔,獭兔也是一脸不敢置信——怎么可能,那个死面瘫。

“嘿七杀——。”诺诺戴着个深蓝色手环出现,绝对标准的职业笑容在他脸上就少了敷衍的意味,在这夜场里被衬得纯粹而不带一丝杂质。“你来了呀。”

七杀终于像是误入狼群后找到同类的羊,舒了口气,但很快反应过来眼前这只羊才是把自己带进山谷里的罪魁祸首。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诺诺先看七杀的手环,是深蓝色的,一如自己腕上的幽暗。他清清嗓子,在七杀耳边压低声音说:

“这是水仙和苔藓,松柏和藤蔓交横生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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