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冬交替短暂却明显。在某个早晨醒来,发现一夜之间玻璃窗上已经有了稀薄的水雾,这就是冬天了。
我穿上厚外套走进地铁站,领口灌进的风有一点凉,更多的是干燥的水泥味道。那天以后,我就没有见过偲文,他第二天下午有会,清晨4点多必须上飞机,当天回去的时候,他的手机一直关机,后来告诉我,是因为开会。
距离他离开已经一周,感觉这一周,过的比以往的时间都要长,我不知道是想要他给我一个看似圆满的解释,还是想要他给我一个让我能够安心的拥抱。
下午会回来,我上完上午的班,借口不舒服,来到他家里。就去帮他收拾家。换上干净的床单被罩和枕头罩,把换下来的塞进收纳桶,丢到洗衣机边,扫干净地上的灰尘。书桌上的长玻璃杯里有株不知名的绿植,换水的时候,我看到它底部长出了豆色的细跟。多云的天气里阳光时有时无,偶尔透过窗玻璃在白墙上映出一格一格橙红色的光,转眼又消失了。
房间已经干干净净,我坐在大窗边翻着他书架上的杂志,不多久,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他说他马上就要到家了。
那一瞬间,我几乎要以为自己也是这里的主人。恍惚中,看着眼前窗明几净,有着那么空洞的不真实。
这幢楼在小区最里面,安静得连风声都能听清楚,我靠在窗前的藤椅上,发呆。楼下由远及近响起汽车引擎声,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我不由自主地把脸贴近玻璃窗,想看看会不会是他——引擎声响在那一刻停了,我看见他打开门从车里下来,又打开后座的门拎出行李袋,再关上门绕到前面对着车窗里的人说了句什么话,接着挥手告别,样子很愉快。
那并不是出租车。
我呆呆地看着Micheal的妈妈的车慢慢倒到一边,掉过头驶出了小区。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响。
“我回来了!”他扔下包,鞋都没换就冲进卧室,抱起我好几秒才放下,“见到你真好,太想你了……”我看着他,白Tee外面是一件修身的驼色外套,这件衣服我没见过,可是,他的所有的衣服,我又何尝都见过?头发比之前短了一点,皮肤比之前黑了一点,有点隐隐的疲惫感,黑眼圈不重但是有痕迹,眼睛依然很亮。他才刚刚离开一周。
他环顾四周之后,摸摸我的头:“你在这里,有一种家的味道。你搬过来好不好?”我还是看着他,找不到该说的话。因为我突然不确定他说的家,在之前有没有一样的感受,还是,他对其他人,说过了同样的话。
“怎么了?是不是突然被我的情话给甜到了,其实,我才只是显露了一点点,以后你要慢慢适应,不然,每次我说完你都呆呆的,以后我们的孩子,也会呆呆的?”他说着走到客厅,习惯性地拉开冰箱找喝的,表情顿时像发现了宝藏:“哇,连冰箱都装满了!你不要突然一下子给我这么多惊喜行不行?”
我问他:“你已经吃过饭了吧?”
“吃了,不过你知道的,飞机上根本没吃饱。等我洗澡换件衣服,我们下去吃饭?”
“不用了,冰箱里有吃的,你一会儿洗完澡自己吃吧。我晚上还有点事,下午请假回来,明天提案的材料号需要回去准备一下,先回去了。”我怕我会招架不住他的话语,回不习惯他的称呼,他的好,他的若无其事。我没有告诉他关于她来过公司找他,也许,他们已经谈好了,跟我无关的纠葛,不知道,会不会比较好?
“现在还很早啊,明天再去吧,晚上的大号韶光,不能浪费了!”他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按到床边坐下,“你等等我,十分钟后我们一起下楼吃饭,然后我送你回家,晚上留在你那儿陪你,这个安排怎么样?”他笑眯眯的看着我,他的样子很开心,除了有一点黑眼圈之外,完全看不出长途旅行和时差带来的疲惫感。
“好。”我笑着答应他。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个笑容,多么惨烈,嘴角扯到的,仿佛是心脏上最细的那个血管,也最疼。
“真乖。等我!”他在我脸上吻了一下,鼻子微微皱了皱,样子很可爱。
洗手间里又想起熟悉的水流声,那曾经被我看做是幸福的一部分,现在听起来有一点茫然。我看向玻璃窗,虽然只是十一层,这个高度也已经看不到树,只有塞满云的天空和对面楼里模糊的窗口。
他洗完澡换了一件针织长袖,是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粉色。
“发呆想什么呢?心情好像不太好?”他过来坐在我身边,手上还拿着电吹风。我摇摇头,拿干毛巾去擦他湿乎乎的短发:“头发一会儿干点再吹。”
“好,听老婆的。”他闭上眼睛抬着头,示意我继续帮他擦头发,表情享受,等待抚慰。
“不要乱叫……”
“你不愿意吗?”
“我不习惯。”
“老婆老婆老婆老婆,叫多了你就习惯了。”他睁开眼睛,把我的手从他头上拿下来抓住,问:“说,为什么不高兴。”
“你快把头发弄干,再去吃饭,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问你你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高兴,你说啊!”他开始有点焦躁。
我把干毛巾放到他手上,站起来:“你都没有事要告诉我,我有什么可说的?你慢慢擦,我先回去了。”
他也站了起来,表情一下子降温了好几度:“你想让我说什么?你特意跑过来替我把家里收拾干净,冰箱里放慢吃的,然后跟我吵架?”
我抬起头看着比我高出一整个头的他,阳光从他背面照过来,颈部和肩膀的轮廓都像是被瞄上了一层锐利又明亮得边。
“你借Alexia的车陪我去接霏绯,还故意带我去你们去过的地方吃饭,聊你们之间的事。你说你们已经在那里分手了,今天又是她去接你回来……”我只感觉到他背后的阳光很刺眼,我眼睛已经睁不开,还有汹涌的眼泪。
“你从来就不相信我?”他盯着我,像在看一件被忘掉的影子,不可思议,不想再提。
“是你一直在骗我。我看见你下车……”终于说出这句话,我们之间的信任瞬间坍塌下来。
“那你有没有看见车里除了我还有她老公?你知不知道Henry(Chauffier先生的名字)是我老板?Alexia去接她老公有什么不对?你就因为这个怀疑我?我一早就对你坦白跟她在一起过,我为什么还瞎猜?”他生气的时候语速加快,声音又冷又硬,反问了我一连串问题。
可是我明明看见他从副驾驶座位上下来,拉开后座的门拎出行李袋,照这种情况,车声根本不像是有另一个人,何况,他们已经分手,为什么还要去接她前夫,这个借口,用的多么拙劣,而我,又显得多么好骗……
“你可以打电话问问,是不是车上还有人。”他突然语气平淡下来,就像是不想再争论,耗尽了所有力气,爱咋咋地的态度。
他知道。他知道我绝对不会为了这样的私事打电话给他老板,他知道我不会愿意让这种事情给彼此造成影响。
他的表情很失望,继续平淡追问:“既然你早认识Alexia的车,既然你一直都不信任我,为什么还跟我在一起?”眼睛像一潭死水,根本也没指望我能说出什么,他已经知晓了所有答案。
“如果真的是早知道,我怎么会跟你在一起?”我脱口而出。
“那现在你后悔了?”
房间里忽然沉寂下来,空气中干燥的水泥和灰尘味道一点一点淹过来。我觉得呼吸困难,拿起包就往外走去。走到楼下的保安亭,才想起来把他家的钥匙忘在了客厅桌上。
午后的地铁车厢半空着,左右的人都昏昏欲睡。我把包放在膝盖上,努力不去想那个钥匙扣。对面的车窗外是黑洞洞的隧道,色彩刺眼的广告画面偶尔飞快地掠过,一站过后不多远又是另一站,每两个出口之间都隔着一段黑暗有封闭的路程。
我听见耳机里的音乐声:
还记得当天旅馆的门牌
还留住笑着离开的神态
当天整个城市那样轻快
沿路一期走半里长街……
我把头压得很低,手忙脚乱地翻着包找纸巾,眼泪流下来弄花了睫毛,纸巾从下眼睑擦出一片黑糊糊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