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路上认识的。
很久很久以后,陈依终于等到这一天。
一觉初醒,萍水相逢的故人就在楼下。
1.
敲门声响起时,陈依正手拿牙刷对着镜子出神。这天是周末,室友们都去了图书馆,她匆匆擦拭嘴角走到门口。
打开门,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娇小的女孩站在门外:请问这里是陈依的宿舍吗?
陈依点点头,“我就是。”
女孩将手中的盒子递过来,说:“有个男人托我拿给你。”眼神紧紧随着陈依,像是默默期待着她的反应。
陈依看也不看她,一双明亮的眼睛牢牢盯住手中藏青色的盒子,嘴角还残留些许白色泡沫。
女孩实觉有些尴尬,正准备默默退开。陈依这才艰难的吐出两个字:谢...谢。
走回桌边,陈依缓缓打开盒子,一枚素净的银圈隐隐透着光亮。她忐忑不安悬着的内心渐渐有了答案,与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颤动。
云开雾散,他终于来了。
2.
那里是大理,那时是夏末,那个画画的男人叫程易。
那一年的暑假尾声,陈依一个人去了大理。她通过同学辗转找到了一家青年旅舍,开始为期半月的义工生活。
青旅老板娘是一位美丽和善的女子,大家都叫她如姐。如姐时而安静温婉,时而洒脱不羁。陈依始终觉得,她是带了故事的人。
陈依的时间比较富余,每天在前台坐四个小时,闲时打理大厅的花草。其他时间便逛逛古城转转海边,倦了累了索性坐在大厅里看看书。
住青年旅舍的大多都是年轻人,坐在窗边码字的长辫子姑娘,热衷于古城购物的小清新女孩,每天扛着三脚架的摄影少年,以及阳台边用左手画画的男人。
陈依第一天就注意到他了。他背对着大厅坐在阳台一侧,细长的左手握笔缓缓滑过画纸,时而又看看远方的风景。第一次见到用左手画画的人,陈依不免生出几分好奇。
待他转过头来走出阳台,陈依又认真的看了看。一双明显近视眯着的双眼很容易被察觉,迎着陈依坦然专注的目光,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陈依总无意识的注视着阳台的角落,随他在或不在。
第五天,男人走到前台。他笑着递出身份证:“你好,麻烦帮我办理五天续住。”
陈依飞快的瞄过身份证上的信息:程易,1989年生,浙江人。
很快办完手续,陈依大大方方看向对面的人:“好巧,我叫陈依。”
程易稍许愣怔,继而会心一笑:“好巧,我叫程易。”
3
第六天,如姐心情很好。
她亲手做了一顿饭,叫上义工和常住客人。大家喝酒吃饭,唱歌游戏,喝开了开始谈天说地。
陈依这才了解,长辫子姑娘是黄段子高手,摄影少年是如姐家的亲戚,小清新女孩疯狂购物是为了淘宝转卖。
至于程易,他坐在陈依的旁边,也不怎么说话,但始终认真聆听着,浅笑着。
饭毕,所有人互加微信。程易划开手机,逐一点击接受验证请求,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原来,陈是这样的陈,依是那样的依。
第七天。
程易照旧画画。陈依本在大厅看书,想了想还是走去了阳台。
陈依渐渐走近,她看着他灵活地移动画笔,所至之处皆是美意,细细的摩擦声充斥在静谧的角落里。
程易早察觉到身后有人,稍许过后把笔放了下来。转头一眼撞进陈依认真的眼神里,一瞬间晃了神。
这一天下午,他们在阳台边聊至黄昏。如姐看着这画面,不知为何湿了眼眶。
第八天。
旅舍的人约好一起去环洱海骑行。
两辆双人自行车,一辆分给摄影少年和小清新女孩,一辆给了程易和陈依。
程易是主力,陈依几乎不用使什么力气。簌簌风声从耳旁掠过,吹乱了长发。
洱海安静着,细细看去水波四起,波澜在轻舞。
4
第九天。
陈依坐在前台有些出神,电脑上显示着程易的离店日期:Tomorrow。
程易这天没有外出也没有在阳台,一如反常的坐在大厅里画画。他时而微微抬起的眼眸朝向前台,陈依心不在焉没有发现。
这幅画即将完成之际,程易的手机动了。来自陈依的微信:下午去外面逛逛?
他看向陈依,女孩专心致志看着电脑。手指在屏幕上飞速动了几下,接着又拿起笔。
陈依瞄着屏幕上弹出的“好",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下午,两个人走了很多地方,陈依知道了更多的他。原来和她一样,他也是第二次来大理;原来,他上一次来便认识了如姐,也住在这里;原来,他在美术培训机构工作,每年都会花几个月时间旅行写生;原来,他几天前就该去往下一站,因航班原因多留了几天;除了画画,他最喜欢的是爬山和跑步,他说他喜欢脚踏实地往前的感觉。他还说,每年旅行的感觉就像是在流浪,现在还定不下来,趁年轻要多出去走走。
最后一句话,陈依听懂了。
夕阳西下,如姐为程易离开准备了晚饭。还是那几个人,不过今天并没有准备酒。
旅途中的朋友,短暂相遇长别离。长辫子姑娘讲了一个新创的黄段子,小清新女孩送了自己收藏的画笔,摄影少年洗印了一张照片偷偷送给程易,却不给任何人看一眼。陈依什么都没有拿出来,大家什么也没问,心照不宣。
这夜月光安宁,院子里两抹身影徐徐而立。陈依拿出一个藏青色的盒子递给程易:“这里面的东西对我很重要,但是你要收下。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不再年轻了,如果那时我还年轻着,记得来找我。”
程易沉默许久,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拿过盒子。那一刹那,地上的倒影美得让人心醉。女孩勇敢踮脚,抬头,嘴唇轻触男人的脸颊;一秒,两秒,三秒......
第十天。
陈依睡到大中午,程易已经走了。
如姐放了一幅画在陈依的床头,是前一天程易所画的素描。
后来,这幅画一直随着陈依,住在她的世界里。
5
后两年,陈依考上了研究生,每换一个地址都会发给程易。
其实盒子里的素戒并没有多重要,她骗他,只为赌一个结局。她说她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她担心他来的时候她也不再年轻了。
年少可以轻狂,年轻尚可张望。
程易离开大理时,他们没有告别。盒子里其实还有一张卡片,上面是陈依工整的字迹:不要告别,你就欠我一个告别。
6
陈依穿了一件素色长裙,缓缓走下楼去。
楼下的男人背对着她,修长的身影多了一分岁月的厚重。
她颤抖着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尽量轻快:“好巧。”程易转过身来,眼里带着笑意:“好巧。”
陈依默默吸气,紧紧盯住程易:“你来告别,还是告白?”
程易笑了笑,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摄影少年的作品。
夕阳洒落的阳台,赏心悦目的陈依与程易。
他们面对面站着,阳光下的身影和月夜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