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祖上那里继承了一块田，
这块田地宽广望不到边际，四野的风直扑脸面睁不开眼
据说
这块田地抽出的苗子比翡翠还油绿，吐出的穗子比黄金还耀眼
可是
这块田的天空从未亮过，从早到晚，这里只有黑夜
我期望一睹那诱人的传说之景，从接手田地那日起，勤恳劳作不敢懈怠
可是，
一年过去又一年，田地里却寸草不长。难道是需要什么咒语叩醒这寂静之地吗
直起刨土弯着的腰，靠着锄头伫立田间，长时间的，气息、心跳似乎渐渐变得与这田一致起来
“你，还想要什么？”我问它
它静静的吐纳气息，以几乎感觉不出的动静呼吸着
它没有回答，并且好像往更深处沉得更深了
收紧鼻翼，稍为用力吸了几口气，头向上仰下巴又指向田无垠的边
闭起双眼的脑海里又遐想起那传说
啊，
我从不怀疑，那闪烁的景只是离得有些远，只要我仍在这地上耕作，仍有希望靠近
“啊，我也从不怀疑——”
一个尖锐的声音的穿过耳膜，毫不见外的在我脑子里东翻西掀
一只黑色的乌鸦飞近并收起张开的翅膀，停在我的手背
它不惧的直视我，漆黑瞳孔里的丁点星火不停的跳动，更显耀眼
“这里不缺灼热皮肤里冒出的汗，
也不缺从冰冷手指流下的泪，
更不说无数渴求的梦
仿佛雨水一般浸泡着这块不老的田
每一年，沉沉的稻穗随着风的节奏，发出哗-哗-哗的动响，我们禁不住雀跃欢呼，欣喜这惊人的收成，
可是，每一年却无人收割这片金黄之地。
人们聚在黑暗里
背对堆成山的稻谷
不停叹气，不停哭喊
听不到我们在叫：看哪，你们要的粮食在这
你们要的粮食在这
渐渐的，穗子腐烂
变成了这田的裹尸布
每一年，它伸展的藤蔓翠荫成林，我们禁不住欢喜歌鸣，为那醇香的串串葡萄将要得到酒神的青睐，
可是，每一年却无人收摘这淌蜜的果实。
人们不愿睁开紧闭的眼睛
却抓着那些枯草、荆条
叫嚷着：痛啊，好痛啊
毫不理会我们的提醒，还咒骂我们发出等候食尸的声音
稻谷、果实在等待中腐烂
发出死去的味道
咳，是的
这块田快要死了，它快死了
哎，幸好
它活过，我们真的见识过
只是那无数的梦，
哈，无数的梦
那些脑袋们以为只要梦过，
在自以为是的幻想里，在触不到欣喜或痛苦的幻境中
以为梦过就是活过了”
眼一眨
漆黑中的那点似有若无的跃动火星，看不见了
黑暗里，我强壮的身躯竟有些佝偻
或许，即使在幻境
气力仍真的消失了
在幻想里，可以将这作为停下来的借口
那跃动的星火，已经随着那展开的翼，远去了吧
它会在哪里再次稍歇呢
我知道的远处，是道峭壁
刀一般的壁峰顽强固执的直指向高高的天宇
那里，是我知道的
唯一一个
天会亮起的地方
那里的天会亮，得益于一个人偷来的火
如今
那个盗火的人仍缚在悬崖受罪
虽然远隔千山万水
手里不停挥动的锄头发出的扑，扑、扑的
结结实实的声响
但是，那个人痛苦的声音仍那么贴近我的耳，仿佛那发出呻吟的嘴就凑在耳边
啄食他脾脏的鹰，长着锋利的爪和喙
每天
鹰随着天刚开启的眼，出现在地平线之上
那个地方的天空，随着那个人的哀叫声渐渐亮起
每次电击般的撕扯，那个人的喉咙深处就发出一声哀嚎
远隔万里之外的我
不论如何挥动锄头也驱不走那悲鸣之声
“不过
他的脾脏
在夜晚里，居然又长出来了。”
“若非又长出脾脏，
那头鹰不会再来
他也不会一再受苦
若非有渴求，若非不心死
他也不用再受罪。”
“光亮处的人们无论如何听不到这绝惨的叫喊
只有我这样的可怜虫，
停不下挥动的锄头，得不到一点收成，看不到可能的希望
才会声声入耳，甚至这声音长到了心里
啊，
应该怪那个人
不是么
那被啄空的腹腔
一夜过后
就长出新鲜的活肉
诱我同样期望挥锄一夜
也能使这田结出满满果实”
哎，那个人
那个缚在高高峰崖的人
方才消失的星火，抑或实际为虚幻的妄想，就是来自那里吧
停止劳作后，这块开始干涸的地似乎开始吸走我身上的水分
身躯慢慢僵硬如枯掉的树干，
或许稍一动，身体就会龟裂开
是否就地一叹，让最后的气力粉碎掉
这样，看似无望的劳作也能彻底作了结
“啊，可否等一等，遥远过去的某一个记忆，
曾有人追而不得，却未虚度光阴的事迹
能使你继续挥锄么”
一个细小的声音似鬼魅般探近，喃喃说道
“我原本埋在地的深处
沉睡不知多少时日后的某一天
身体慢慢长出根须
根须越来越长，我的身体不由顶向地面上
破土而出的那天
我看到正追日的夸父
那个愚笨的巨人喝光了五湖四海的水
使得大地枯竭，四野殍土
我刚睁眼看到这景象，即化成尘土落在巨人不停奔跑的赤脚上
最后，
气力耗尽的夸父终于倒下
我们和他，变成大地的一部分
那个时候，我们，和他
都不知道
有一天
这个故事的结尾，是一片一望无际的
结满累累果实的
桃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