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是属于疗愈系的,失趣失恋失魂落魄可以用一碗小吃一顿火锅一瓶啤酒来安抚,味觉滋润了,心也平复了。美食还培养了人顽固的乡土气息,都是出门在外,广东人会想念妈妈煲的那锅汤,陕北人惦记着羊肉泡馍,山东人总想嚼一口大葱卷饼,成都人会使劲地想火锅的味道。作为一个成都人,我常常就用味觉来怀乡的,出门周游几天,哪怕面对香格里拉的松茸,查干湖的胖头鱼,我都幻想着能否把它们烫进油爆爆的火锅里。
别以为火锅就能囊括成都的美食,成都是川菜的发源地,各种炒蒸焖溜的菜肴几天都尝不完,小吃更是林林总总,每次听一个外地人如数家珍的讲他吃了三大炮、担担面、龙抄手、夫妻肺片~~我知道那是好奇心极大满足后的欢畅,有尝新拾味的快乐。而本地人在对小吃习以为常之余,却往往嚼出的是一段故事或远去的记忆,小吃也像家门前的那棵树,能记载着光阴的。
韩包子是成都的一道名点,以前的总店在督院街口,和爷爷家只隔一条街。那是一片老成都的街区,梧桐树枝叶繁茂,往往一整条街都被裹在这些阔大树叶的浓荫里。小时候住在爷爷家。每个清晨,街道是伴着发糕油条烫饭的味道苏醒的。那时,爷爷在商业部门上班,礼拜天的早晨,他总会带我去吃韩包子,爷爷说,韩包子一定得去店里吃。
韩包子临街的店面不大,里面买包子票的人往往要排到街上来。包子票是薄薄的一溜纸片只有爷爷的拇指大小,捏在手里总担心会从指缝溜了,或沾湿水化了。一屉两屉包子一出笼排在一条长凳前的队伍总要骚动一阵,眼睁睁看着最前面的人提着一大包两大包挤了出来,满脸喜滋滋的。又要等一阵了,往往这时候我就跑去看那几个师傅包包子。
后厨的门板取下来了,厨房里的一切向街沿敞开。几个男男女女围坐在几个大笼屉旁,说笑着,气氛似乎比炉子上的蒸笼还热烈。他们嘴不闲着,手更不闲着。擀皮的男人把擀面棍当成了印刷机,一张张面皮从他手里飞出来。包馅的人在手指拈合之间,一个个包子花儿似的绽放,笼屉一会儿就填满了。一个师傅再端去上灶。
爷爷买的那盘包子热腾腾的,敞开的露着馅的包子口冒着油,好像故意要让那种带着姜味的酱香长出长钩,勾出我所有的馋虫。肉馅总是瘦而嫩,酱汁浸到面皮里,糯糯的香。爷爷总眯缝着笑眼看我大快朵颐,叫我慢点吃说这些都是我的。每次他都会买两碗带丝汤,汤里有海带本身的一点咸,合着包子的酱味,什么是鲜香,这便是最初的记忆了。也才体会到爷爷为什么说韩包子一定要到店里吃。
90年代初,城市改造,爷爷家的老房子和韩包子店一起消失了。后来爷爷去世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回味那种带着姜味的酱香,怕失去爷爷的伤痛再一次弥漫着我。韩包子店也真不知散落到城市的哪一方了,直到后来发现了一家又一家的分店。那天在建设路的那家店里,看见包子票依然是薄纸片,依然排着长长的队,那种独特的酱香飘散过来时,仿佛又回到了那条梧桐树遮荫的老街,那儿有爷爷和我再也回不去的往昔。
美食是属于治愈系的,想爷爷的时候,我常常想去买几个热腾腾的韩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