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方先生走进中心医院门诊大楼,真的不是用“门庭若市”就可以形容的。
上千平米的挂号大厅,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曲曲折折地穿过人群的罅隙,方先生来到像蜂巢般拥挤的导诊台。
人们在这里不断的挤进去,又不断的挤出来。费了好大的力气,他终于拿到了导诊单。填写了个人信息,递给导诊护士。
她瞄了一眼,用右手指头捏着的签字笔,轻飘飘地在口腔科那个(10元)的位置勾了一笔。像其他人一样,拿着这张单子,方先生也挤了出来。
大厅两端各有5个挂号窗口,排队的长龙逶迤地向后蜿蜒,尾巴在大厅的中间地段,差不多要连接起来了。
方先生是个急性子,现在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排在队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挂上号。网上有个段子,说“日本人在哪里都自觉排队;中国人等个公交,哪怕是只有2个人,也互不相让。”这个说法其实也不尽然。
比如现在,大厅里这么多人,也没有像段子里说的那样。
静下心来,不知不觉也轮到方先生了。“没有专家号了,只有副主任医师的。”看了一眼导诊单,窗口里面的收银员对方先生说。
方先生莫名其妙,直到听他接着说:“10块钱不够,加上lC卡、病历本共计12元。”方先生才弄明白。
原来口腔科专家的挂号费10元,副主任医师的挂号费8元。因为导诊单上标明了10元,收银员照单收费。
呆会给方先生看病的,虽然是副主任医师,但他必须交专家的挂号费。方先生只想尽快去看病,便不与他争辩,不声不响地补给他2块钱,拿着挂号单离开了。
这个导诊单真是妙用。一边等电梯,方先生一边想着它。以他自己为例,如果不愿意花这个多余的钱,就势必去导诊台更改单子。可为了这区区2块钱,又重新去人堆里折腾一回,实在划不来,只有乖乖地掏钱。
看着身边来去匆匆的或焦虑、或漠然、或呆板、或平淡的面孔,他们肯定也没有时间去在乎这个的。于是在不知不觉中,不知道有多少这样不起眼的小钱,悄悄的流进了医院的收费窗口。想想,肯定不会是个小数目。
记得有一次,方先生在茶室喝茶,临桌有一个人,他这样感慨:“如果全国的人,每个人给我1块钱,那就爽咯!”
他身边的茶友,立马就用唾沫星子砸他:“你醒醒吧!别说1块钱,就是给你1分钱,那也是1300万~呐。”说话人的尾音拖得有点长,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看他有没有发烧。
“你瞧瞧,人家范冰冰范爷,一年赚1.1个亿,摊到全国人民头上,每个人才9分钱叻。”他说完,端着茶杯,猛喝一口。
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不管是1分钱还是1块钱,都不起眼,是小钱,可架不住它的基数大呀。
想着这个笑话,电梯在三楼停了下来。
看到路标,按照箭头的指引,方先生向前走去。
“咦,是不是走错了?” 拐进这个门廊,方先生一下就愣住了:怎么眼前全是女人。
他站着没动,目光扫视了一番。左边一个门框上方,赫然在目的是“妇科”二字。门是双开的,两扇门左边的开着,右边是栓住的。从开着的门看过去,里面的诊室静悄悄的。右边的门扇上挂着木制的标牌,上面有红色的字:“男士止步”。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安静的望着里面看不到人的诊室,他是在等候他的爱人吧?!
方先生慢慢走近妇科的分诊台,小心询问口腔科怎么走,得到了答案。
这里的人口密度,像春运期间火车站的候车室一样。他费力地绕行,走向位于这个大厅右侧的通道。终于走出来了,方先生长长的嘘了一口气。
口腔科分诊台前,排队。
一个50岁上下的护士,大姐模样。她挨墙坐着,旁边一个20岁出头的女生,可能是医学院的实习生吧。
大姐询问病友,女生移动鼠标,将内容录入电脑。“你鼠标移动太慢了!”大姐对女生说,口气有点冲。这个职业做的太久,习惯了吧。
也许是俩人挨坐着,位置不够宽敞。女生右手的臂膀,已经悬空,远离电脑工作台。她的腰半弓着,上身前倾,手腕勉强地够着鼠标,速度有点慢。
听到她的话,女生连忙挪动屁股。身子朝左边,也就是大姐这边挤过来,右手的操作灵活了许多。
面对大姐职业化的面孔,听着她程式化的问话,方先生机械地回答了自己的职业、住址、手机号码。之后,方先生接过她递来的分诊单。
这是一张电脑打印的小票,类似于我们去电业局营业厅交电费,从号码机上取到的小纸条,用来排队叫号的。方先生被指定在第3诊疗室就诊,排队的顺序是第6号。
口腔科的病人不是很多,候诊区的塑料椅子有三分之一空着。方先生坐下来,看着墙壁上挂着的液晶显示屏,等待电子传呼器的呼叫。这个分诊台应该是最近才实行的。
5月下旬的时候,妻子的眼睛发炎,方先生陪伴她到眼科就诊。
候诊还是像一直以来那样,病友将病历本堆放在医生前面的桌子上,算是排队。然后包围着站在医生周围,看着他诊断病人。
间或有人趁大家不注意,搞点小动作,将自己的病历本往前面挪移。没有发现的,沾沾自喜;被发现了,自然遭到众人的指责,引起一阵混乱。面对众目睽睽的讨伐,这个人尴尬的将病历本捡出来,又摸摸索索地插回原来的位置。
分诊台传来喧哗声,方先生朝那边瞅了一眼。一个40岁模样的男人,手里拿着病历本,不住的晃动:“上个星期看的病,医生让我今天来复查。”
听他说完,大姐难得地对他解释:“不管是初诊还是复查,都要挂号。”
那男子好像还要说些什么,大姐却不想再和他啰嗦,接着说:“要不,你去把那个医生叫过来,看他怎么说?”这个男人悻悻地走了。
想来,他也不是要占挂号费这10块钱便宜。应该是上次看病时,没有问清楚,以为复查不需要再挂号。想起挂号时要排那么久的队,谁都头疼。既然在大姐这里通融不成,他便只好再去一楼挂号大厅饱偿排队的痛苦喽。
“请方明患者到第3诊疗室就诊。”电子传呼器响起呼叫声,方先生飞快的来到指定的诊疗室。从门口的铭牌上得知,医生姓肖,看上去40来岁。一个戴着口罩的女生,坐在助理的位置上。估计和外面那个大姐带的女生一样,都是实习生。“哪里不舒服?”肖医生问他。
“右边上面最里面的那颗牙疼,牙镶肉发炎、肿痛。”方先生用很不专业的日常的语言,仔细的诉说病情,“舌头抵上去,感觉那里隆起来,硬硬的。吃东西的时候,因为食物的摩擦,痛的厉害。”
“几天了?”肖医生继续询问。
“上个星期五,3天了。”方先生说:“因为双休日你们没上班,只有急诊,所以今天才来。”
“休息也有值班的医生。你这种情况,就是急诊。”肖医生说:“先检查一下。”
方先生躺在牙病患者专用的诊疗椅上,在聚光灯下张开嘴。肖医生用口镜、探针,在他的口腔里拔弄、叩碰,不时地询问他的感觉。
肖医生坐在诊疗椅的右边、可以升降的圆形凳子上操作,实习女生站在方先生头部的左边,她的头在聚光灯的上方,俯瞰着仔细观察肖医生的动作、看他如何探寻方先生牙床上的病灶。
“你牙周的情况很不好。”检查完毕,方先生从诊疗椅上下来,肖医生对他说:“先照个片看一下。”
“还需不需要打针什么的?”方先生问他。
“不需要,用药水冲洗就可以了。”肖医生说:“照个片放心些。”他在电脑上填写口腔照片的单据,对方先生说:“交费后,直接去医技楼照片。取了胶片再来找我。”
方先生心不在焉的排在队尾。
三楼的收费处和产科的候诊区相邻,那里坐满了前来孕检的准妈妈。
她们腆着或大或小的肚子,也有暂时还不显怀的,满脸都是母性的光辉。有的在喃喃细语,轻声交流各自的体验;有的安静地坐在那里,默默地品味心中的甜蜜;有的用手心轻轻的抚摸肚皮,感受胎儿生命的律动。她们都在期待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她们都在企盼人生新里程的开始,她们都在盼望自己成为幸福的妈妈。
看着她们,方先生想起20多年前,自己的妻子也像她们一样,每个月都要来产科检查,看肚子里的宝宝是不是健康,看胎位是不是正常。每次都是开开心心的来,听到医生说的结果“一切正常”,就欢欢喜喜的回家。现在女儿已经结婚,过不久也会当妈妈。
“日子过得飞快,不经意间,我马上就是爷爷辈了。”此时此景,引发了他心里的感楚。
“84元。”听到说话的声音,方先生将100元递给窗台后的收银员,找回16元,没有发票。
医技楼4楼分诊台,护士在电脑上匹配后,方先生来到5楼第4照片室。他是今天第99个来照片的人。幸亏这里不要排队,马上就可以拍片。
这是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他领着方先生从过道走进一间房,里面很空旷。
按照他的提示,方先生取下眼镜,立定地站在一架仪器前,用上下门牙咬住仪器 上面一个模仿烟斗吸嘴的部件。上面套着一张塑料薄膜,用来隔离口腔和烟斗直接的接触。它比烟斗小很多,是用黑色的塑料成型的。“闭上眼睛,咬住;不要动,也不要松开。”说完,方先生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慢慢消失了。
在寂静中闭目等待,听觉比平常要敏锐。一种像电流般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嚓”声,方先生觉得有一个细小的支架抵住了自己的脸颊。
“可以啦!”听到小伙子的声音,方先生后退两步,离开仪器,吐出粘在舌头上的塑料薄膜,戴上眼镜,走出了房间。“在外面等半个小时取结果。”小伙子接着吩咐他。
坐在候诊区的椅子上,方先生感受到了中央空调的凉爽。8年前,方先生也在医院看牙科,照片的费用20块。今天是84块,价格翻了两番。等待的时间很无聊,他便在心里计算着这些无聊的数字。
要是工资也翻两番就好了,当年每月5000元,那现在就是2万元一个月啦。看来,谁也免不了俗,谁都想着好事落在自己头上。对于这样的遐想,方先生自己嘲讽自己。现在的薪资虽然每年略有增加,但远远跟不上物价上涨的速度。教育、医疗、住房,这“三高”是每个人都绕不过去的,它们就像山一样,横亘在你面前。
人们生存的压力大,自然而然地缅怀上个世纪70年代的生活。
那个时候,挂号加上病历本1毛钱;医生开处方,药片什么的都是按服药的天数,几粒几粒的开给病人。不像现在一开药,就是一瓶几瓶的。
每学期的学费也很便宜:小学1年级2块5毛、5年级5块、初中7块、高中9块。
最主要的是住房:当年方先生的家,是一套32平米的房子,每个月房租只要2块3毛钱。那个时候他十几岁,正读初中。记得父亲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都要扣除房租。
其实,人们对70年代的恋恋不忘,主要是怀念当时的福利房。那么低的物价,现在听起来好像天方夜谭,但的确是当时生活的真实写照。只不过它已经成为历史,现在只能回忆,不会重复。
“谁是方明?片子出来了。”人在冥想的时候,时间过得还是很快的。
听到护士小姐的喝问,方先生的屁股好像被弹簧弹开一样,迅即离开座椅。捏着胶片,他左看右看,看不懂。但是,“嗤牙咧嘴”这个成语他一定会记住,并且终身难忘。
重新回到诊疗室,有个50多岁的女患者,满脸痛苦的述说病史:“过年之后,我习惯了在炒菜时放花椒。菜的口味是好了许多,但我的舌头上开始出现了小硬点,有些痛。
“不久,嘴巴外面开始上火。上嘴唇长着一个疙瘩,嘴角的肌肉好像蒙了一层壳。稍微张开嘴巴,嘴角就好像被刀片割开那样疼。我去药店买了清火消炎的药,吃了药似乎好一些。
“又过了一段时间,整个口腔都起泡了。接着,又到社区的小诊所去看病。有时候好一点,有时候又差一点,反反复复,就拖成了这样。现在吃不下饭,连咽口水都痛。”
作为医生,每天面对各种各样的病人,他们都能够心如止水,冷静处置。肖医生平静的对她说:“先去验个血,拿到结果后再来。”
看着她满面愁容地离开,方先生觉得回家要告诉妻子,炒菜时花椒和八角的用量要减少。
“你的整个牙床都有问题。”看着方先生的胶片,肖医生说。
方先生不接他的话题,当务之急是解决眼下的痛苦。“你好像说过,给我用药水冲洗一下,把里面的脓汁挤出来,就没问题了?”方先生这样问他。
“是的。现在给你开药,交了钱就给你做。”肖医生说:“另外,给你开点药回家服用。”
他移动着鼠标,问道:“有没有对什么药物过敏。”见方先生摇头,对着电脑屏幕,肖医生用光标快速的点击。“可以了。去交费吧。”
收费处排队的人还是那么多。随着交了钱的人一个个离开,方先生慢慢的排到窗口处。
“你这个要到一楼去。”收银员不做任何解释,说完将单据扔到窗台上,这个人排在方先生的前面。
真是坑爹啊!排队前怎么不问一下呢?白白的排了这么久的队不说,去一楼还得排更长时间的队。他沮丧地走向电梯,奔一楼而去。
看着发票,方先生知道了一个新的词语。我们平常所说的“将脓汁挤出来”,在医学上的说法是“牙周炎脓肿引流术”。
再次来到诊疗室,方先生熟练地躺在诊疗椅上,肖医生操刀给他做那个什么“术”。
他的嘴巴尽量张大,腮帮都发酸了。有“嗤嗤”的声音,从发炎的那颗牙齿的根部传来,一阵阵酸痛。
方先生能够感觉到,这是肖医生手中的探针,在将脓肿部位与牙齿剥离。待方先生吐了几次血水后,肖医生拿着微型水枪,喷出药水,替他清洗口腔。味道咸咸的,有点像早两天他在家里漱口用的盐水。
“好啦。”肖医生说完,放下器械,关闭聚光灯,离开。
方先生从诊疗椅上下来,口里不断的吮吸,将血水不住的吐出来,吐到诊疗椅旁边的秽物筐里。
“肖医生,你看明天还要不要再冲洗一次。”
方先生问他,他正在叮嘱实习生书写病历。
“没必要。回家吃点药就可以了。”肖医生说:“给你开的漱口水是清洗口腔的,头孢丙烯片是消炎的。”
“你的意思是马上就会好,不需要再来了。”由于腮帮发酸的时间过长,方先生的话虽然有些生硬,但流露出来的惊喜是显而易见的。
“吃完药,过几天就好了。”肖医生说话还是那么波澜不惊。
“你的牙齿不是很健康。”实习女生将病历本和胶片递给方先生,她说:“如果下次再来,记得带片子,就不需要重新照片了。”
“好的。肖医生、小妹妹,谢谢你们!”道了谢,方先生赶往一楼取药。
一楼药房在挂号大厅的后面,取药的窗口人不多。还隔着好远,方先生就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3号窗口上方的荧屏。窗口前也只有三五几个人在排队。没多久,方先生就取到了药。
这是今天最轻松的一次排队,如果都是这样就好了。他这样想着,走出了门诊大楼。
“三伏”之末,暑气袭人。中心医院门口的三岔路口,有交警在值勤,的士都不敢随意停靠。走在行道树下,方先生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平静。或许是不停的、长时间的排队,将心里那种急躁的情绪熨烫的平复了。
是啊,3个半小时的时间,初诊、照片后确诊、然后诊疗,绝对没有超过半个小时;另外3个小时就是那无休无止的排队、等候。就像一坨铁,扔进熔炉里,由不得你,必定被熔化。
都说看病难,别的不说,仅仅是这个排队的问题,就是一个大大的难题。想着都头疼,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