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皮克斯的《coco》之后
太奶奶走的那几天,秋高气爽,气候宜人,老宅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果实累累,亭亭如盖。1949年建造的这所老宅,原是前槐后朴,寓意代代享福,只因那朴树种于河边,不便通行,后来就被砍了去。不过一代一代人下来,承蒙祖先的厚爱,依旧是生生不息。
妈妈也不止一次说过,老太对小辈的爱,一直延续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就连要走,也选了这么好的天气离开,使小辈免受守夜之冻,雨水之寒。
太奶奶那声充满柔情的“心肝”,怕是再也听不到了。从前,只有每年过年时回一次爸爸老家,才能见老太一次。印象里每次老太总是颤颤巍巍地走来,拉住我的手唤我心肝,在我的手里塞一个红包。老太的背早已弯成了90度,耳朵也不灵光了,不过还是很健康。有一年过年,她把我拉进她的房间里,费劲拿出了一个沾满石灰的小瓷罐,罐子里是她自己储存好的薰青豆,用石灰封存防止罐子受潮。却被她的儿子女儿夺下,生怕石灰弄得满地都是。后来我还去尝了几颗,真的很脆很香;她睡的床,依稀记得还是旧时用的雕花木床,四周似乎还挂着蚊帐,她的小身板刚好能藏进冬天厚厚的被褥里;她腿脚便利的时候,还会挎着小篮子去地里摘菜,即使弯着90度的背也要蹒跚着下地;有一年的国庆假期,我们带着相机给她照了好多相片,有一张是,天气晴好的午后,她坐在后院的小板凳上,阳光驱散了她脸上的每一缕阴影,笑得无比祥和。可惜,这张相片在最后的匆忙之中竟没有被找到。
老太享年90岁,这时她已卸去一世劳作重负,无声又安详地躺在那里。我们在院子里给老太折元宝,和别的老人家坐在一起,听七八十岁的她们说老太的往事,说所有老人的往事……他们的故事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绵远悠长。最后一顿饭时,每个太奶奶的晚辈都收到了她给我们的最后一个红包……
我是害怕死亡的。第一次直面亲人的离去,我是如此不知所措。送老太走的时候,我和堂姐负责打着红灯笼在最前面引路。风俗我是不懂的,只听得奶奶叫我和堂姐快跑,于是一切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的时候,我就和姐姐披着红袱拼命跑到最前面。只觉得那一瞬间是破碎,是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沉重。我大致晓得是给老太引路的,那时候却一点也不害怕,不怕凌晨四点的黢黑的夜,不怕一行吹打的哀声。在我们前面,还有一人举着燃得热烈的稻草,他拼命跑,我俩拼命追,想着老太应该能看见我们引路的灯火,应该能够追上吧。
后来才晓得,这叫“打幡”。大致就如电影中所描绘的给亡灵引路的万寿菊花瓣。
我是相信皮克斯所描绘的亡灵世界的。《寻梦环游记》让我没法忍住地哭泣。这部电影中,有着一个五彩斑斓、光怪陆离的亡者世界,逝去的亲人彼此团聚,重温美好时光。我相信这个世界的存在,也相信老太已经去到了那个世界,没有辛劳,没有子女之事烦忧,没有疾病痛楚……只要活着的人永远记住过世的人,并且将他们的照片供奉,那么他们就不会在那个世界消失。电影里,每逢亡灵节,长辈就会给孩子们讲述他们已故亲人的故事;将万寿菊花瓣铺满道路,亡灵便能通过万寿菊花瓣桥来看望还活着的亲人。那些生命中已经逝去的重要之人,会因为我们的思念,而感到一丝安慰和幸福。
两个世界因为记忆有了流淌不息的羁绊,太奶奶的音容笑貌依旧可循。逝者已矣,我们活着的人,在不忘根本的同时更应惜取眼前人,一辈子,在时间的长河里,如同过眼烟云,就让无数记忆承载着千千万万的爱与梦想一代代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