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白话版资治通鉴·儿皇帝·横挑强邻》读书笔记
不倒翁冯道不倒秘诀
如果要让一个当时的历史人物来讲五代十国的话,除了冯道,没有别人更合适。冯道一生历奉五朝十二帝,唐后、宋前的五代,除了第一个后梁没有任职外,剩下四个后唐、后晋、后汉、后周都任职宰相级高官。因为不符合儒家忠臣不事二主的价值观,被后世讽为不倒翁,欧阳修骂他“无廉耻者”,司马光说他是“奸臣之尤”,近代范文澜骂他是“奴才的奴才”。
在通读历史之前,也或多或少知道这么个人物,我也自然是被植入了不倒翁这个刻板的负面印象,认为他肯定很油滑、很投机。尽管之前他已经多次登场,其中也有两个劝好劝善、爱民怜民的故事令我印象深刻,但真没有想起来这人就是传说中的不倒翁,毕竟以我这杏仁大的脑瓜子,又是走马观花、囫囵吞枣地速览,很多人物真的就是过眼就忘,直到935年他担任司空。
“自天下大乱以来,很长的时间内,没有人专任三公,政府官员对司空的职掌是什么都不清楚。宰相卢文纪认为司空应该在皇家祭祀大典时,负责扫除(三公地位崇高,平时参与最高决策。遇到皇家祭祖时,皇帝是主祭,三公之一的太尉是亚祭,三公之二的司徒则用盘子端上祭肉,三公之三的司空负责扫除。卢文纪只知道这项临时差使)。冯道听到消息,说:司空,本来要负责祭坛清洁,我不嫌麻烦。不久,卢文纪也发现不太对劲,就不再提及。”
看到这段后,觉得这人要么太厚道,要么太隐忍,然后就点亮了脑海中隐藏的知识点,哦,原来是不倒翁,果然有道行。再到942年,后晋“儿皇帝”石敬瑭病逝前,把仅剩的、甚至还可以抱入怀中的幼子石重睿,托孤于他。但随后,冯道就考虑国家多难,立幼子容易引发动乱,应该由年纪大的君王继位,然后跟一位武将景延广商议,拥立了石敬瑭的义子也是侄子石重贵。当时觉得,嗯,投机倒把,不愧为不倒翁。
再一想想,主少国疑确实是极其深刻的历史教训,尤其是在乱世之中,立长不立幼在当时而言,并不是一个完全错误的选择,甚至好几个政权就是这样做的。但后来真正让我存疑的是,冯道一直都是文官,并且是不惹事的文官(甚至辽国耶律德光灭后晋之后,因别的事都说过“这位老先生不是惹是生非的人”),这次怎么会这么主动谋划拥立新帝的事,不符合他的风格,也不符合他的实力。乱世之中,是要靠枪杆子才有话语权的,同时代939年成德战区司令安重荣就直白地说“今世天子,兵强马壮则为之耳(帝王这玩意,只要兵强马壮,谁都可以干)”。
然后在进一步搜索资料中,发现与司马光同时代并且同样痛骂冯道的欧阳修编修《新五代史》中,关于立长不立幼在《石重睿传》中是这样写的,“高祖崩,晋大臣以国家多事,议立长君,而景延广已阴许立出帝,重睿遂不得立”,并没有说是冯道主谋。包括在《冯道传》中,同样没有说这个事。当然,是否主动立长不立幼这个小细节,并不影响欧阳修批他的力度,但或多或少,让我对冯道的负面印象有所转变。
进一步扭转,还是在欧阳修编修的《冯道传》中,记录了一个司马光没有写的故事。耶律德光尝问道曰:“天下百姓如何救得?”道为俳语以对曰:“此时佛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人皆以谓契丹不夷灭中国之人者,赖道一言之善也(志得意满的耶律德光在冯道面前傲慢地问道:“你看这天下百姓,如何可救?”这是一句反话,意思是,天下的百姓我想杀就杀,你能奈我何。冯道说:“就算是佛祖再世也救不了百姓,但是陛下您能耐比佛祖大,只有您才能救得了百姓。”马屁拍得耶律德光极为受用,于是打消了杀念)。在我看来,仅此一次卑躬屈膝但救苦救难的功劳、奴颜媚骨但大慈大悲的情怀,就足以让他形象光辉起来。
事实上,还有很多史实可以进一步表明,冯道终其一生被尊重,历经各朝受重用,练就不倒翁的不倒秘诀,并不是我臆想中的“首鼠两端,唯利是视”,或者和稀泥、混日子(他同时代就有一个被称为“三不开”的混子宰相马胤孙,为政之道是“入朝印不开(不理政务),见客口不开(不谈国事),归宅门不开(不接见士大夫及下属官员)”)。相反,靠的正是他胸怀苍生有大爱、严于律己有定力。给一个历史人物盖棺定论,可以根据当下教育导向需要,或贬或褒。但要认清一个历史人物,却必须置身当时的环境中去具体揣摩。
附件:知乎上吕轻侯回答“应该怎么评价五代十国时期的冯道这个人”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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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上吕轻侯回答“应该怎么评价五代十国时期的冯道这个人”摘录
五代十国前后不过50多年,如今看来,这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只是弹指一挥。对于当时的人来说,这却是一段度日如年的煎熬岁月。那时候战争频繁,叛乱成风,在这些走马灯似的更换不停的朝代里,哪个是正统?如今的我们可以勉强把某个政权作为正统,但是当时的人不知道,说让冯道忠君死节,让他为哪个君王忠,为哪个君王死?你看天下大乱了,想忠君、保名节,往深山老林一钻,梅妻鹤子,念几句歪诗,怀念一下前朝,吟诵一下风月,抒发一下兴亡。你自己倒好,独善其身了,老百姓咋办?你在前朝吃的俸禄不是从他们身上扒下来的吗?老百姓有难,你拍拍屁股走人,把老百姓扔到火坑里不闻不问……这样的人,离冯道真是差远了。
除了保护百姓,冯道在长达40多年的出仕时间里,还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那就是坚持不懈地大规模刊印典籍,在武人当国的乱世里为文化的存亡断续做出了比较大的贡献。 君子如万年青草,可以傲霜雪而不可充栋梁。按照理学家的君子观,冯道绝不是傲霜雪的君子,但是他做栋梁是可以的。他有效忠对象,但不是帝王事,而是百姓事,不是一家一姓的帝王,而是解民于倒悬的信念。
那么,冯道在官场上是如何做到屹立不倒的呢?他依靠的不是两面三刀,或者溜须拍马,相反,抛开不忠君这个“污点”不谈,我们反而会发现他是一个很有操守的人。他不贪财、不好色、有才干、不结党、不树敌、有容人之量、知道进退、关心民生疾苦……作为一个官儿,甚至可以说他的德行是出类拔萃的。所以,以为冯道是靠卑鄙伎俩成功,希望在冯道的经历中咂摸出权谋、厚黑之类的东西是荒唐可笑的,那相当于缘木求鱼。事实上,对于如何在官场上屹立不倒,冯道自己说过心得,十四个字: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