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的第10天,我们住在京都的日式民宿。1月28日凌晨时分,依稀听到旁边榻榻米上天爸似在梦中与人交谈,唤醒他,问他可是在说梦话?天天半梦半醒中囫囵答了一句:没有说梦话呀。
无锡老太太应该就是那个时刻,驾鹤西去了。
日本回中国的航班依然少之又少,反复考量之下,决定还是维持原行程,天爸按原计划回国出差,我们月底再回去祭拜。
深切的怀念,掩映日月山川里,珍藏在星辰大海中。
那样的目光,如今永远去了
——纪念我的外公外婆 老徐
接到无锡亲友信息,外婆昨天与外公合茔,入土为安。
是大前天早上六点接到小姨的信息,“好婆于凌晨4点20分,安详地走了”。
那晚半夜似有梦魇,依稀记得好像见到离去多年的外公。
原来梦非凭空,爱与被爱的人,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感应。应该是外公来接外婆团聚了。
11月老家刚给外婆过了百岁寿宴,矍铄音容宛在,一个月后疫情管控的无厘头放开,外婆终难幸免,坚持又一个月后,终在农历正月初七,虚年百岁,福寿双归。小姨说,好婆染疾后并无太大痛苦,走得安详、干净。
饶是百岁喜丧,对于我,仍是心头大慟。
外婆外公于我,超过父母之恩。
和我的名字一样,我们这代人的人生轨迹,有着太浓厚的时代烙印。
父母大学毕业以后,服从分配到河北邯郸,鉴于彼时河北与江苏的地域差异,祖父母怕孙辈吃苦,我和姐姐一出生便被分别留在如东的爷爷奶奶和无锡外公外婆家。直到78年他们调回南通,小家才得以团聚。
从小分开的结果,就是成长最关键阶段关键亲情的异位。一直到父母离世,我们姐弟爸妈的称谓始终难以出口,而爷爷奶奶舅公好婆则叫得很顺。
我则更甚,一直到高中,只要是假期,必往无锡跑,每次还要外公外婆送到南通,他们要回时,又是哭天抢地不让他们离开,所有的一切,当然是因为不一样的宠爱。
外婆在家排行老大,下面还有5个弟弟妹妹,我母亲也是7个兄弟姐妹中的大姐,到了我,自然也是家族中同辈最大,那时两辈的亲戚走动频繁,我作为第三代的第一个,是大家庭中的当然的宝贝,再加上父母不在身边,更得万千宠爱。现在回老家,还有原来村里认识的老人常常回忆起一次我发热至抽搐,陪去医院的亲属多到吓坏了医院的医护。
外公外婆也曾尝试在我可以上幼儿园的年纪把我送到邯郸,外婆背着我,一手牵着大我五岁的小姨,外公用扁担挑着行李和那时北方缺的大米,一起辗转火车的画面是我与父母最早的记忆。
然而到了邯郸,从小敏感的我,目光便须臾离不开外公外婆半步,并且倔强异常。没办法,如何送去还如何带回,我得以继续在无锡真正无拘无束的童年。
直到上了小学一年级,外婆的竹竿已经控制不了全镇全村出名的逃学大王,大舅无奈给父母写信,说实在没法管教了,还是早点带回身边吧,也是到了他们调回南方的时候,78年,回到父母身边。
从此,与外公外婆,就是假期开始的盼望、和假期结束的不舍。每每结束在无锡的美好日子,总会被旁边的伙伴学着大人嘲笑“小江北,又要回去收骨头哉……”(苏南俚语,被管教,不自由的意思)。
外婆外公自然也是有很多不舍。外公走那年,外婆问刚刚学校毕业的我,“你还记得小时候每年春节走亲戚,你坐在外公肩上,把他的棉帽罩在自己头上,走东走西,一直到上学吗?”
我怎么能不记得啊,何止是小时候,就是我大了,到谈恋爱的时候,外公爱屋及乌,送无锡带到南通的大米,首先想到的是我对象家,那时已经60多岁的外公,会背着一袋六七十斤的大米,走两站路,再自己爬五楼送到当时也在虹桥的我女朋友家。可惜,外公没能喝到他最喜欢的大外孙的喜酒。
外公外婆对我的宠爱并非无原则的溺爱,外公还是一个相当严厉而平时少有笑容的人,自己没有机会受很好的教育,但是对子孙辈学习的希望和要求,却十分严格,所以在感觉隔代的亲情会影响后续的教育时,无论我再哭闹,还是果断地把我送回父母身边。
孩童时代的邻里关系,是极融洽的,吃顿晚饭,可以端着饭碗从村头走到西头,尝遍各家不多的菜肴。老家方圆十里也都知道外公外婆家有个受宠而调皮的小江北,因为他们在乡里的好人缘,我也是一个广受欢迎的存在,自然在各家也从不把自己当外人,但是无论别人对自己如何关爱,不可伸手讨要是外公外婆自我懂事时就定下的规矩,所以后来读书读到“给,总比要好”时,总会心有戚戚:这还用写出来吗?
不像其他的老辈,喜欢给儿孙讲一些诸如三国之类的传统小段里的聪明智慧,外公在看我喜欢三国的连环画时,时常会说他并不喜欢那里面的机巧权谋,他说如果把人都先当成坏人防着,别人一定也不会善待你,待人,最重要的是说话算数,信人,才能被别人信。所以与人为善的外公外婆在家乡人缘极好。
父亲在工作不多久以后,曾经因为不适应北方的饮食得了很重的胃病,休假一年多,是外公用家里的竹子躺椅改成的担架,请了周围的街坊邻居将他抬到无锡上海大医院求医。暮年的父亲,每每提及外公往事,都是饱含泪水。
外公外婆对自己极为节俭,对我当然总是尽最大可能满足物质生活需要,但是,所有的付出,也不会让我感觉一切都是自然应得的。记得还是在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一次暑假回乡,看到隔壁上初中的小表舅得到一块亮闪闪的进口手表,面露艳羡之色,外公在一旁见了,说下一学期,你成绩排名再往前五名,也给你买一个。
于是第二学期假期,我得到八十年代初城里工薪阶层都少有的进口全自动双狮表,我人生的第一块手表。
人生虽苦短,童年记忆长,如此的历历往事如何一次写得完?
外公走得早,在我们有了小家,我这一辈开枝散叶以后,长寿的外婆变成了家乡最大的牵挂。无论走到多远,分别多久,视频的时候,除了那句“我好着呢,勿要牵记……”,就是满脸的笑;每次回去,只要她知道,就必定早早站在家门口望着遥远的公路等着我们;在外婆和无锡亲友身边,情绪不善外露的我,留下的照片都是最灿烂的笑颜;而到了分别的时候,外婆嘴上说着天不早了,天黑车不好开,早点回去,又一路跟着车子,到路口,再目送我们走远……
那样的目光,如今永远去了,我们与来世的路,也就没了遮蔽风雨的帘幕。
假如有来生,惟愿目之所及,便可牵手相认,我们还做祖孙……
2023年1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