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白先勇先生的文章总会在心中压着一口气，越往后读，就紧张的忍不得吸一口。《寂寞的十七岁》，这本书我才看了《金大奶奶》、《我们去看菊花》、《闷雷》、《月梦》、《玉卿嫂》，便忍不住想写点什么东西。除了《月梦》写的是同性之爱，《我们去看菊花》写的是亲情的冷淡，另外三篇其中的一个共同点就是情的悲剧，我在这里姑且称之为迷乱的爱。
三个故事的背景都是在民国抗战时期。
《金大奶奶》里的金大奶奶的前夫过世后（前夫有痨病，就是鲁迅写的那种要用革命者献血沾馒头吃的病），给他留下了一大笔遗产（包括房产和地产），金大先生就成为了众多算计这一笔财产的受益者。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金家上下顿时扬眉吐气了，金二爷软弱无能，金二奶奶就成了除金大先生外家里最大的掌权者（颇有点王熙凤的风范，凤姐治家有得有失，金二奶奶只学得“泼”这一字），她和金大一起设计把大奶奶赶出家门，从上海娶回了唱戏的女子，金大奶奶在大喜的日子服毒自尽。大奶奶嫁给金大的时候30出头，金大是20出头，按照当时这个年龄来算其实还是蛮搭的，一个女人正是风华正茂，而一个男人正是血气方刚，除了情欲的满足，金大顺便还继承了一笔巨额的财产，因此不管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讲至少前面的10年左右他们是有爱情，不然金大奶奶不会在被赶出来的时候一面挣扎一面喊道：“你们这些人，怎么就这样没有良心——呜——呜——你们霸占我的房子，还要我搬出去。金老大——金老大——算我瞎了眼睛嫁错了人，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上天也难容你——呜——呜，二奶奶，我也不怕你厉害，今天我就死在这里，你们也不能把我拖出这个大门。”温情过后，金大移情别恋，走不出那个男人永远只喜欢十八岁的姑娘这一魔咒，就这样肆无忌惮的娶回了二姨太，成婚的当天二姨太就扶正编了大奶奶。
《闷雷》的福生嫂是一个被父亲买卖婚姻嫁给了一个性无能的丈夫——福生，父亲的说法是福生这个人老实。领养了一个儿子也是动不动就离家出走，印象深刻的是他在第二次离家出走的时候说的那一句：“你又不是我亲娘，你是装肚子装我出来的，犯不着这么来打我。”在缺失爱情的同时，福生嫂连最后的亲情也是当然无存了。福生嫂十岁就丧了娘，老爹也是个游手好闲的货，因此十岁的她便是掌了杂货店的生意和家里的生活。但是到了女儿待嫁的时节，这老头儿可就不含糊了，主张了马福生，这是她顶顶想不通的事，含泪嫁去。就是在这样一个爱情无存，亲情丧失的时节，丈夫的拜把兄弟刘英来到了家里住下。这个刘英年龄和福生嫂相仿，比得马福生小了十岁。家里的气氛就变了，福生嫂也是打扮了起来，就如同她做姑娘时一样，暂时抛弃了她丈夫“这年头，凑合凑合些吧！”的人生哲学。福生嫂喜欢刘英那股豪爽的男作风，爱听他那些战场上的生死故事，也能和他分享他事业的荣誉（几枚勋章），同时还有共同的爱好——京戏。爱情有时就像王小波在黄金时代中写的那样——只是背她过河时，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在福生嫂生日那天这种爱情的感觉再也挡不住了，买菜、做饭，等着刘英回来，爱情在女人这里有时也是蛮简单的。刘英其实也爱上了这个二嫂，从帮她锄地，到准备生日礼物，可窥见一斑。喝了酒，福生嫂跑回房间把自己锁起来，刘英赶来转动门把手，福生嫂挣扎一番想去开门却已经醉倒没有离去过去，甚至话都喊不出来，如果不是这酒，那天定会发生一些故事，无论好坏，好歹也是一线希望。这希望彻底被酒给灌注了，或者说这酒就是那一套伦理道德，单凭个福生嫂是撼动不了的。第二日，刘英留条辞去，那一句对不起你们，说明他确实爱上了福生嫂，在昨晚也准备行动了，但是在第二天他选择了逃避。爱情就这样到了门口有走了，养子马仔赚了钱，却不要回来看她，亲情也无法重拾。
《玉卿嫂》里的玉卿嫂原也是一个少奶奶，丈夫抽鸦片死了，家道衰落，婆婆也容他不下，就出来给人家当奶妈。从整个府里的男人对的意淫，足以见得是一美人儿。玉卿嫂刚来府里就被厨房的打杂的小王调戏，但强奸未遂，还被玉卿嫂教训了一顿。小王这个人顶下作，搞大了家里一个丫头的肚子。再后来给主人家掌管桂林田产的满叔算是表亲，虽算不上富家一方，但也是丰衣足食，求爱未遂。这下府里这帮小贱的下人便是对玉卿嫂另眼相看，可见她还是有自己的爱情观。干弟弟庆生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我推想应该是玉卿嫂从小就一直在照顾着这样一个后来得了痨病的体面的后生（又是痨病，看来在那个年代这个病在这一群弱者里面很普遍），时间一长就认为自己爱上了这个干弟弟。那一段嫁人的风波虽不至于如萧红《小城三月》病死般的凄惨，但至少也如前面的福生嫂一样含泪而去（都是不能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但想想那时庆生估计才十五六岁，不过也算是成年了，足以让玉卿嫂春心荡漾）。出来打工，养活自己的小白脸情人，这就是我们的玉卿嫂。庆生虽然和玉卿嫂颤抖着做爱，但这爱只是玉卿嫂一味的给予，他没有付出，除了情欲之外也不想接收其他任何东西。在见到庆生和唱戏的金飞燕搞到了一起，她选择和自己的情人做一次爱，然后杀死他，并杀死自己。
白先勇这三个故事虽然各有特色但总有一些共同点。第一，小说的主角都是寡妇（福生嫂是活寡妇）；第二，主角都是在第一段感情失败之后寻找第二段感情的过程中再次失败，甚至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第三，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作者有意为之，男女主人公的年龄大概都是相差十岁：金大奶奶比金老大大十岁；玉卿嫂比庆生大十岁；福生比福生嫂大十岁，但和刘英年龄相仿；第四，三人都无后（福生嫂没有生育，马仔偷偷抱养用于掩人耳目的）。三个主人公都是在那个战乱年代的小人物，金大奶奶带着的自己的财产做嫁妆，嫁了人，金大是那个年代的黑帮土匪，看上的只是你的钱；福生嫂本来想找一个年轻体面的军官嫁的，却被父亲一个安排，嫁了马福生，横竖都不顺眼，甚至连性功能都缺失，口臭，慵懒，游手好闲，晚上还爱出冷汗，马福生就是那个时代的兵，战争让一个人都失去了原本的样子，刘英在小说里写得毫无缺点，也是敢爱的一个人，但却是不敢恨，越不过伦理的枷锁，萌动起来的春心，被一壶酒给浇灭了，他虽然是个人，但只能作为一个背叛爱情的失败者；庆生是最为底层的人，从小父母双亡，得了痨病被寄养的亲戚赶了出来，玉卿嫂出来打工供养他，他再供养自己的情人。
刚好最近看了劳伦斯的《儿子与情人》，简单也讲一下这个灵与肉的故事：小说主人公保罗的父母莫瑞尔夫妇，由于出身不同，性格不合，精神追求迥异，短暂激情之后，灵与肉产生了分离。莫瑞尔太太把自己的情感、爱怜、精神寄托转向儿子。她想法设法从精神上控制儿子，强烈的占有性质的爱使保罗感到窒息，一有机会就想法设法逃离，但短暂的逃离之后，他有被母亲那无形的精神枷锁牵引，无法置身度外。女友米莉安与他兴趣相投，两人应该是让人羡慕的一对恋人，但米莉安和保罗的母亲一样，企图从精神上占有保罗。老一代情人和新一代情人在对保罗灵魂的争斗中，给三个人都带来了巨大的精神痛苦。于是保罗和米莉安分手，和一个与丈夫长期分居的女人——克拉拉（也是一个灵与肉分离的畸形人）在肉体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只剩下疯狂的机械的动作。小说的最后母亲死了，克拉拉回到了丈夫身边，保罗和米莉安短暂的在一起之后又分开了，他们最后谁了没有找回那个完整的自己，其实爱很简单，不能只把灵魂卖给天使，也不能只把肉体堕落给魔鬼，要的是你有你的自我，我有我的自由，我们在一起有我们的自我，而这个自我是完整的，不是支离破碎的。
白先生的三个故事从故事情节的设置上都很相式，只是换了个场景，换了个人物，但故事的本质的却是一致，在那个兵荒马乱，官匪航行，乡绅欺诈，帝国侵略的年代里，这些小人物因为还没有觉醒，无论与何种方式去争取自己的爱，都只是迷乱一场。劳伦斯显得更伟大一些，他抛开了时代，讨论的是人的一个共性——肉与灵的争斗，在爱的迷乱中他做了一个总结。
木虾2015年4月11日于尼日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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