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老庙还在的时候,每年冬天,总能从老庙里传来“叮叮咚咚”打铁的声音,老庙附近总是弥漫着燃烧煤块的气味。
每当这时,村里人就知道是老柱来了。家家户户开始查看家里的铁器哪些需要添置,哪些需要修补。
一年到头,村里人除了人困牛乏,磨损最大的就属家里的铁器了。或是犁头,或是铁耙,或是锄头,或是柴刀;除了耕作的工具,家里切菜的菜刀也是最需要修补的。
查点清楚,便提溜着这些破铜烂铁往老庙走,见了老柱,总是先寒暄一阵,抽烟的给老柱点上一根烟,将需要添置或是修补的要求简单向老柱叮嘱。老柱记性好,每家每户的要求总能记住。要是哪家的要求实在太多,便会拿出小本子记下。
铁匠老柱,靠着一手打铁的手艺,养活了一家人。开始那几年,冬至前后,老柱便会和他媳妇来村里。在老庙固定好打铁的桩子,架好烧铁的炉子,淬火的的水桶盛满清水。准备停当后,便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热火朝天的干起来。
老柱负责烧铁,掌握好火候;左手拿着铁夹子,右手拿着小锤。老柱媳妇负责扯风箱,拿着大锤,等着老柱的指令。烧红的铁从炉子里拿出来的时候,火红火红地冒着火星。老柱夹着烧好的红铁,放到铁桩子上,老柱媳妇举着大锤严阵以待。老柱一声“打”,老柱媳妇的大锤便应声落下,砸在烧红的铁上,伴随着的便是火星四溅。溅到老柱的衣服上、身上和脸上。那景象犹如1000块的烟花在天空绽放,漂亮极了。
村里的孩子最喜欢看着火星四溅的场景,每年老柱工作的时候,老庙里总是围满了孩子。大锤砸下去的时候,常常伴着孩子们一阵阵的“哇哦”之声。冬天冷,可看到这么美的景象,心里总是暖的。
老柱多年的经验,早就练就了一眼就能看出什么地方该重锤,什么地方该用小锤修正。老柱媳妇与老柱配合多年,老柱的小锤指哪,大锤早就心领神会,指哪打哪。锤子下的铁,在老柱如魔术师般的敲打下,慢慢成形。当然要做到成品,非得经过反复的煅烧和捶打才行,老柱常举着小锤跟村里看热闹的小孩子说:打铁啊,就是要百炼成钢。打铁也需要自身硬。别看这把小小的铁锤,这可是我的金刚钻啊!
打铁最难的,不是做新的铁器,最难的是修补旧的东西。就像人,做一件事情容易,但要在这其中发现问题并改正问题最难。老柱打一个新的锄头,半天就能打好,但要是修补一个缺了尖儿的犁头,可能得一天时间慢打细磨。
老柱常年辗转于各个村庄打铁,见的人多,经的事也多。老柱在庙里工作的时候,村里人也喜欢找老柱聊天。老柱善聊,老柱媳妇乐天,两口子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乐乐呵呵的。还能边做事边和旁人聊天,所以除了小孩,围着老柱的总是少不了村里的大人。看来,除了聊聊天,大人也是喜欢看那火星四溅的。
老柱总是喜欢说着在别村的一些见闻,比如xx村的谁家的牛无缘无故就被人拿刀砍了,砍的皮开肉绽;谁谁家的儿子不赡养老人,老人家孤零零可怜啊、造孽啊;谁谁家的小孩,大冬天的,没照看好,在自家门前的水塘里淹死了,真是罪过啊......老柱说出来的,都是苦难,我现在想想,他表达的却是对苦命人的怜悯。
老柱每年在村里待得时间,长则一个月,短则半个月。这期间,老柱吃住都在老庙里。到了饭点,就把锅架在炉子上,或者煮点面,或者煮点饭,或者煨几个番薯。大部分时间吃的简单,中午也不休息,吃完了就接着做事。
打铁是个力气活儿,一天工作下来,老柱早已是满头大汗,那汗从深深地如沟壑般的皱纹里慢慢淌下来,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汗痕,如蚯蚓般蜿蜒。即便是大冷天,棉袄也是穿不住的,老柱工作的行头,就是一件破旧的棉毛衫套个打铁专用的皮围裙。
老柱媳妇有时候会心疼,便会在清晨有人来村里卖肉的时候,买上半斤肉给老柱补一补,说是补,也不过是煮点肉汤喝一喝,暖暖胃。吃完趁着热乎劲接着抡锤子。
老柱常说,出门做工讨生活的人,皮糙肉厚,哪有那么多讲究。身子不是用来伺候的,身子是用来劳动的。这一点村里人倒是认同,同样是靠一双手劳作,只不过老柱手上有铁锤,村里人手里有老柱打的铁器。
后来,村里的老庙拆了,老柱也再没来村里打铁了。不来村里打铁也不全是因为老庙的消亡,更主要的原因是,村里人种田越来越不依靠这些原始的农具。犁头、铁耙早被翻耕机替代,收割早就是收割机的天下。唯一还保留的锄头,也基本上是一年一把新的。再加上现在的新一代的村里人,不再热衷那几亩田地,踏实在外打工一年,相当于在家劳作三年。
农业机械化的推广和村里人心理的变化,使老柱的手艺越来越没有用武之地,只是当年老柱给家里打造的那把菜刀,在服役十几年后,也终于要寿终正寝。过年的时候,是该添把新菜刀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