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綦月,今年三十四岁,咖啡店的落地窗边,斜靠在椅子上,不停搅动咖啡勺的那个男人,叫何扬,是我的前夫。半小时前,他进门选中了靠窗的位子,然后给我打电话。
我拖着腮,透过车窗和落地窗的玻璃看着他,淡淡的说:“在路上,堵车。”
“哦,我已经到了,你别着急,我等你”话语间,他的脸上荡漾着浅浅的笑意。
挂掉电话,我打开车载CD,乐声传来,是Matthew Lien的《Bressanone》,我抿着嘴唇,头靠向椅背。二年前,也是在那个位子,他把离婚协议放在我的手心……
01
“最后问你一次,我们之间,有第三者吗?”我用那两张A4纸,遮住分明颤抖的双手,喃喃的问到。
何扬死命的睁着那双小眼睛,肯定的说:“没有,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跟你离婚是因为我不爱你,从一开始就不爱,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他终究是不肯承认,自私如他,怎会承担为了小三抛妻弃子的罪名。即使,明明知道结果,还是要问,到底是不甘心承认,自己爱的,不过是个连离婚都要把罪责推的干净的自私之人。
我抿了抿嘴唇:“你搬回半山的房子住了,已经不用整日面对我,既然你心里也没有别人,那么离婚证早领晚领都是一样。等我研究明白离婚协议条款之后,再联系你。”说着,我将那两张A4纸折好,放进挎包,随即起身。
他伸手拦住去路,愤怒如火焰,从他的小眼睛喷射而出:“綦月,这么拖着有意思吗,想提什么要求直说,别装清高,还不是为钱”
我推开他的手臂,目光冰冷的对视,说到:“不要试图激怒我,因为那对你毫无好处,或者按照你先前说的,我等你起诉离婚”
他眯起双眼,愤愤道:“到了法庭上,儿子归谁可就不好说了。”
我死死盯着他:“何扬,奉劝你,给你自己留条后路,别等孩子长大了,都不知道亲爹是谁”,说完,我转身离开,他未再拦我。
四年夫妻,我自然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孩子,他只是知道我一定会要孩子,并以此威胁,企图以最快的时间,最小的消耗,来结束这场婚姻而已。
聪明如他,也自然知道我的话,是何用意。
只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如此精于算计的对付我,而我亦是如此理智的反击,好像爱情这件事,从未在我们之间发生过。
02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我拨通了何扬的电话:“不是说没有第三者吗,你现在身边的女人,又是谁?”
“相好的呀,怎么了”停顿大约五秒钟后,他回答,显然我的电话,对于他来讲,稍有意外。
“刚才看见你朋友林靖的时候,就没打算再隐瞒你,本想给你打电话,但想想,还是等你给我打电话比较好”何扬慢悠悠的讲着,似乎一切尽在掌握,正等待我投入陷阱。
何扬有一个习惯,越是心虚,说话越慢,所以,我知道,他现在紧张的很。
“是不想隐瞒还是已经隐瞒不了?如此厚颜无耻的充当第三者,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声音颤抖,很是愤怒。
“告诉你也无妨,是徐嘉,你认识的。在我这,咱俩已经完了,所以,没有什么第三者”他语速轻缓。
“何扬,别着急正名,徐嘉是邵晋的老婆,邵晋是你哥们,这我没记错吧?莫不是你在人家那里,也是个三儿”我握紧拳头,尽量保持平静。
何扬咆哮:“你不是早就在等这一天吗,但我告诉你,知道也没用,别想拿这个威胁我,因为你没证据。别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想要多少你直说,拖着不离,不就是想坐地起价”
“多谢你给我这机会,想离婚?想让她名正言顺?好啊,你净身出户,我立马签字,否则,别想”说完,我挂掉电话,关掉手机。
电话那端,何扬的愤怒,可以想象。嘲笑,谩骂,他会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招待我,可不是么,我就是那个满眼阴险,满心算计的女人,此事,足以证明他之前的判断。因此,他必须跳脱这婚姻,跟我撇清关系。
03
因徐嘉的出现,何扬的父亲何振国不得已出现在了最后的谈判桌上。何振国并不真的喜欢我,我很清楚,只因我生了何家的孙子之后,才对我转好。当然,离婚这事,他并不赞成,但又管束不了他的儿子,所以他一直观望,企图让我们自行消化解决。
对于何振国而言,徐嘉是个意外,因为自始至终何扬都一口咬定离婚是因为感情不和,而非移情别恋。当事实证明何扬撒谎之后,何振国迫不得已被搅合进来,所以他内心十分不快。
这场谈判,实际上是以离婚的名义,谈割肉的事实。虽然何扬一再声明,他和徐嘉虽情投意合,但并无苟且,然而在众人的心里,事实早已明了。谈判全程我低头不语,只偶尔斜眼观望下何扬或愤怒,或无谓,或决绝的表情。只觉得此人如此陌生,全无当初的温厚可爱。
何振国不停的骂着何扬,并向我的父母表示歉意,以示他的公正不阿。何振国的娇妻,也就是何扬的后妈宁荟,时不时的劝慰何振国,让他注意身体,仿佛何振国那魁梧健硕的身体只是纸老虎,小风一吹,便倒了。
我觉得好笑,但又不能笑,于是憋的难受,眼泪竟不自觉的在眼圈里打转儿。
三个小时后,谈判有了结果,孩子归我,何扬一次性支付三十万现金作为补偿,以后每月支付孩子1000块抚养费。
何振国表示他以后也会每月给孩子抚养费,但我知道,那只是说说而已,当不得真。他只是觉得他儿子那一千块,出的寒酸,但那三十万又让他肉疼。
04
我见到邵晋,是在他公司楼下。我打着遮阳伞,但脸依然被晒的发红。我挥挥手,他远远的看见我,点头示意,然后去地库取车开到我的身边,我收伞上车,坐到了车后排,他笑称我把他当成司机,我低头不语。
曾有那么一次,何扬晚归的夜里,我发现他的副驾驶的座椅是放平躺的,我并不想追问这代表什么,只是自此,对这副驾驶的座位,有说不清的情绪。
实际上,我跟邵晋也只见过两面,这次算是第二次,虽然并不熟悉,但预计交流会十分顺畅。
“去吃火锅吧,我请客”我灿灿的笑。
他透过后视镜看我,然后将空调开大,开车奔向彤德莱。
为了确保我的东家地位,我用手机在网上团购的套餐。付款后,服务员下去准备。
我从包里取出离婚证,轻轻的放在邵晋的面前。
邵晋略带迟疑的拿起红灿灿的证书,并没有要翻开来看的意思,沉默良久,缓缓的说:“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上周五”,我利索的回答,陈述事实般,没有任何情绪。
“他们会后悔的”他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
我接过服务员送过来的啤酒,给邵晋倒满,看着他一饮而尽,然后再倒满。
当桌面上摆满六个空瓶的时候,邵晋脸色微红,眼角湿润的开始讲他自己,讲徐嘉,讲何扬。
于是我知道了徐嘉抽烟喝酒又贪玩,婚后发现,还有不孕。为此邵晋的母亲很是不满,于是徐嘉和邵晋开始有很多争吵,起初何扬从中劝说,某段时间,何扬创业失败,心情不好,我怀孕生产,无暇顾及他。徐嘉又反过来开解何扬,至此,两人惺惺相惜,一拍即合。
如当初预想的一样,何扬是名副其实的第三者。然而明知是这样,但当猜想被验证的时候,我的心,依然疼的要跳出来。
有千百个为什么想问,但我明白,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过是何扬爱上了徐嘉。不管是TM一时冲动也好,深思熟虑也好,都无关紧要。
某时某刻,何扬放弃了老婆和孩子,背叛了兄弟,就只为了个BZ。当然,以爱之名,会让它们自我感觉更高尚一些。
肉腥味搅动胃酸翻涌,我冲进厕所,狂吐。
邵晋喝醉了,也说累了,我知道,在这场婚变中,邵晋的疼,不亚于我。可是,面对我时,他还需要再添一份自责。所以,他醉得抬不起头。
我和服务生一起把他扶到车上,我给了他一瓶水,他一口气喝光,之后仰头靠在椅背上喘气。我打开手机音乐,放Matthew Lien的《Bressanone》。
单曲循环到第十遍的时候,邵晋抬起头,说:“綦月,对不起啊。”
我抿嘴微笑,说到:“这句话,我要等何扬跟我说”
看邵晋已酒醒大半,我叫了代驾,然后挥手,跟车上的醉汉说再见。
05
起初,何扬每周会来看孩子,我小心避免跟他的任何交谈,偶有说话,我总是面无表情,就像我面前的,只是一团稀松平常的空气,是吸是呼,全凭我的心意。我知道这足以擦伤他心里那点小骄傲,让他有种被捧在手心却突然扔坑里的幻觉。所以,这么三五个来回之后,他就很少来了。
我花更多的时间读书和保养皮肤,经常脚步轻盈的在家里跳来跳去,一大早就戴着耳机嘟囔英语,还对着宝宝说ABCD,我妈开始异常紧张,以为我受了刺激,后来见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疑动作,渐渐的,也就由我去了。
半年之后的我,真是年轻又显瘦,浓妆淡抹,几乎惊艳了我妈。
宝宝快两岁生日时,何扬让我准备带着孩子参加何振国为他孙子准备的生日宴。电话中那语气,依然傲娇。
我回复:“没时间”,然后挂掉。
何扬第二次来电时,显然乖巧了很多:“綦月,我爸就是想借着吃饭,看看孩子,我觉得并不过分”
“你爸是谁?过不过分又跟我什么关系?我只管我和孩子是否方便。”我端起水杯,抿了口柠檬水。
“綦月……”没等何扬发作,我果断挂了电话,想必,电话那头,何扬已暴跳如雷。
终于,周五下午,我接到了跟何扬离婚以来,何振国的第一个电话:“綦月呀,明天孩子生日,我在全家福定了位子,庆祝一下,叔知道你忙,但一定抽时间来,我让何扬去接你。”
“何叔,我还以为您老健忘,早不记得我娘俩了,接就不用了,我们娘俩俭省惯了,坐公交去就行了,免得轿车坐惯了,养骄了脾气。”我细声细气的说。
“綦月啊,看你说的,叔怎么能不挂念你们娘俩呢,总想着把孩子的抚养费给你送过去,不巧这段时间叔太忙,这不才倒出空来,就想着赶紧把钱给你,你和你的母亲,确实辛苦了”何振国操着他十分特色的男低音,很是真诚的说。
又寒暄了几句,我们结束了通话。
何振国是个老狐狸外加铁公鸡,可即便如此,此时面对他的孙子,却也无奈的再次割肉拔毛。
第二天一早,何扬来电话,告诉我十点过来接我和孩子。电话里,他的声音闷闷的,似乎心情不爽。我微笑着算抬手数数日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着餐椅里低头狂吃的宝宝,简直是何扬的翻版,真是没一点像我的地方,我捏捏他的小脸,他抬头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只顾着吃盘里的虾仁。
我妈给孩子收拾整齐,还特意选了一套嫩黄色的衣服,配着白净的小脸,甚是招人稀罕。我给自己选了白色衬衣加黑色紧身包臀裙,外罩一件银灰色大衣,加一条纯白的丝巾。我妈送我到门口,看了我两眼,似有话说,但最终默默关门回去了。
当妈的,操任何能操的和不能操的心,在我自己当了妈之后,深有体会。她总以为我费尽心机的等着何扬转身,但我的行为,无法解释,所以,就不再解释。
何扬见我领着孩子出来,悻悻地下了车,抱起孩子,余光扫过我时,显露的那么一丝诧异,完全落进我的眼里。当然,从当初的一百二瘦到现在的一零二,再加上这高腰显瘦的A字裙,他不惊讶才怪。何扬最喜欢女人精细的小腰,看来,到现在仍旧是这嗜好。
我抬腿坐上车,接过孩子,孩子看看我,又看看何扬。
“宝宝,叫爸爸”我鼓励到。
“爸爸”孩子奶声奶气的叫着何扬,何扬顿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爸爸不经常来看宝宝,宝宝都快不认识爸爸了,对不对”我一边说着,一边顶着孩子的脑门嬉戏。
何扬若有所思,打开车载CD,音符飘散,是庄心妍的《走着走着就散了》。
一边微笑一边流泪
习惯人群中找你的影子
回想那些幸福的日子
但其实我明白
我和从前的我
已经分开很远很远
寂寞世界中的两颗心
寂寞城市中的每个人
我们相依相拥相互猜测怀疑
一边微笑一边流泪
那些激情后的陌生,被利用的信任
累,觉不爱的心,任性错过的人
伤痕累累,才懂,认真我就输了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有些事,看着看着,就淡了
有多少无人能懂的不快乐
就有多少无能为力的不舍
有些人,想着想着,就忘了
有些梦,做着做着,就醒了
才发现从前是我太天真
现实又那么残忍
06
四月的春光,已展现出温柔的烂漫,看着车窗外不断错过的花红柳绿,心忽然轻飘飘的,不知道该安放在哪里。
全家福的包间里,主位上坐着何振国的父母,也就是我儿子的太爷爷,太奶奶,然后依次是何振国和宁荟,再然后是何扬,孩子的餐椅,然后是我,落座之后,何扬的右手边空着一张椅子,我顺手把孩子的拎包放上去,何扬看我了一眼,然后出了口长气,便没了下文。
孩子的太爷爷太奶奶,爷爷奶奶依次抱了孩子。宝宝很乖,让他叫人的时候,一点也不怯场,直叫的何振国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并对我连连投来示好的目光。他们逗弄着孩子,我并不多讲话,只低头吃摆在手边的食物。何振国好面子,基本点的都是海鲜,贵的吓人,还都不是我喜欢的。
何振国这辈子,早年发达过一阵子,后来落魄了,跟前妻离了婚,何扬跟了他爸,在何振国的父母身边长大,备受宠爱。很多年后,何振国认识了宁荟,大有东山再起的势头,奈何年纪大了,再扑腾也都是小打小闹,但这并不影响他那颗跻身上流社会的野心,所以,对于我这个县城出来的姑娘,他当初并不看好,只一时拗不过他儿子对我的坚决,不得已,同意了我们的婚事。但同意归同意,结婚的时候他一毛未拔,连酒席都是我们自掏腰包。
我曾以为,我的委曲求全,是为了不能错过的真爱,也曾以为,婚姻便是不离不弃的一辈子。现在想来,竟是一开始便贱卖了自己。
看着眼前的盘盘碗碗,实在是吃无可吃,桌子对面的蓝莓山药倒是我的大爱,无奈太远,鞭长莫及。
何扬转动餐桌,刚好那盘蓝莓山药转在我面前的时候,停住了。我窃喜,但并不看他,只低头开始对付这盘蓝莓山药。慢慢一盘下去了大半,我放下了筷子,拿起湿巾,擦着手。
何扬转过头,声音压的及低,像是恳求般的说:“綦月,你能不能跟我爸说,你同意徐嘉过来给孩子过生日”。
听着何扬手机里此起彼伏的短信音,看着何扬五官纠结的表情,我放下手里的湿巾,说:“只要是带着礼物的,谁来我都不介意”
我提高了嗓音,相信何振国以及他年迈的父母,都听的一清二楚。何扬像得到特赦令般,拿起电话,转身出了包间。
回来的时候,已是两个人,徐嘉拎着很大一只毛毛熊跟在何扬的后面。进门之后并不看我,叫了上座的四个长辈之后,立马一脸笑意的对着孩子,递上玩具,以表殷勤。宝宝接过玩具,甜甜的说:“谢谢阿姨”。
孩子的话似乎给了她莫大的鼓励,徐嘉伸手去抱正站在地上的孩子。宝宝抱着玩具,身子一扭,躲到我的怀里。
徐嘉悻悻地收回手,此时何扬已经拎起我放在椅子上的挎包,放在了包间的备桌上。何振国此时面无表情,只有宁荟笑着,示意徐嘉坐下。
想来何振国本不同意徐嘉来,一是他不打算承认徐嘉跟何扬的关系,二是担心我挑刺,弄的他下不来台,所以把决定权仍到我手上,他大概觉得我根本不会同意。而何扬大抵是压制不住徐嘉死缠烂打的决心,但又无法说服他父亲,夹在中间,如坐针毡,于是憋了许久,终于向我,他最不愿意低头的人开了口,没想到我那么容易的答应了,真是可喜可贺。
酒菜已尽了大半,何振国很是气派的站起身,封了厚厚的红包递到孩子面前,宝宝接过红包:“谢谢爷爷。”
哎,我心里长长的舒了口气,这孩子,总算没白教,知道拿钱就好。
依次地,何振国的父母,宁荟分别送上红包,我接过装进挎包里。此时宝宝转过小脸,那期盼的小眼神定定的看着何扬,我靠,这孩子出徒了,不给都知道要了。
何扬稍有尴尬的拿出手机:“宝贝,爸爸这就给你发红包”。
我收到何扬2000块红包转账的时候,在宝宝面前摆了摆:“看看,爸爸给的大红包,有两千块的哟”
徐嘉面色平静,看不见任何表情。但根据女人的第六感猜测,何扬今晚不会好过。
该拿的钱拿了,该说的我也说了,想来有些人还有大戏要唱,我识相地站起身,客套两句,起身告辞。
何振国让何扬送我,待何扬走到门口,我自己打了车,放他回去了。这点眼色我还是有的,耽误人全家团员,可是承担不起这个罪过呢。
后来的某天,听何扬的表弟说起,那天徐嘉,是哭着回去的。
07
六月的时候,我给宝宝报了幼儿园,因为宁荟的关系,幼儿园才放宽了三岁入园的门槛,让我把两岁半的宝宝送进去。报名的当天,何扬很早到,竟还带了徐嘉。我猜想,可能是经上次一事,徐嘉觉得我是个软柿子了。
我领了申请表,然后开始填,上面有一栏,需要填父母双方的名字,我填好我的之后,问何扬:“要填上你的名字吗,或者空着也可以”。何扬伸手拿过申请表,迅速把他的名字填在了空白处,看着那歪扭的字体,真是没一点长进。
我用余光扫过徐嘉的小脸,发现她竟也盯着那表格,若有所思。我看着何扬手指上的戒指,早不是我们当初的那只。我不喜钻石,外加当初拮据,所以当初选对戒的时候,只选了对黄金指环,今天何扬手上的这只,闪亮的大钻,甚是晃眼。
9月的时候,宝宝如期入园,两周之后,平稳过渡,他的小日子过的不亦乐乎。此时,距离那次婚变,已经过了十八个月。
十八个月,让我从一个怨妇,成长成一个坚强,独立的单亲妈妈。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中萌生的念头一波一波涌来,似乎有些茫茫然。
手机响起,是邵晋的微信,他从上海出差回来了,约我吃饭,顺便说点事。
自上次之后,我们一直未再碰面,偶尔在网上交流,说些工作生活上顺心不顺心的事,对于婚姻的话题,很少提及。
这一年多来,他对于以前的过往似乎也看淡许多,时间真是一剂良药,岁月的藤纱之下,竟看不见半点伤痕。而对于他想说的事,我却完全没有方向。
最后我们定了去半山街的一家韩式烤肉店,那是何扬家楼下的一家店,我知道,邵晋也知道。当我说半山街的时候,邵晋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正赶上我驾照下来,所以,我趁机坐在了驾驶位,一路惊险,却也有惊无险,最后还算平安的停在店门口。当然,最后车位还是邵晋倒进去的,我表示暂时还不具备那个功能。
我们选了对街靠窗的位子,点餐之后,他递给我一盒梨膏糖,说是从上海特意带回来的。我拆开包装,拈了一块放在嘴里,有淡淡的草药味道,并不是我喜欢的,索性放在一边。
邵晋似乎开朗了很多,也或许是上次见面的那个邵晋,并不是真的邵晋,他表达欲极强,说着上海一行的事,说着飞机上遇见的有趣的人,我一边听,一边笑,一边吃。这家店的牛排火锅很好吃,跟何扬谈恋爱那会,经常来,后来觉得该攒钱结婚,于是就很少来了。
邵晋倒是第一次来,但对热气腾腾的牛排火锅表示大爱,一时高兴,竟自己点了一打啤酒,开喝了。
估计喝的差不多的时候,邵晋端起我面前那杯白开水,倒进他的杯子,一饮而尽,而后给我的杯子倒满啤酒,放在我面前。
低声说:“在上海的时候,徐嘉给我打电话了”
我用指尖轻碰倒满啤酒的杯子,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邵晋给自己的杯子倒满,抬头看看我,又低下头去说:“他们分开了,上个月的事儿,何扬家里人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因为徐嘉不能生育”
我转着杯子,摸着杯壁雾气蒙上的水珠。
窗外,那辆白色的雪佛兰缓缓停在对面的马路边,何扬从车上下来,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坐在窗边的我们。邵晋顺着我的方向,发现了向我们走来的何扬。
08
我从不相信两坨狗屎聚到一起,就能闻到彼此都是香的,就像我从不相信何扬跟徐嘉,真的能相伴余生。
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那些曾让他们彼此靠近,相互取暖的原因,那些他们各自背后发烂腐臭却与对方毫无关系的破事,终会让他们心生厌恶而分道扬镳。
所以我等待,并一力促成他们早日发现真相。
所以,我拿着备用钥匙,在何扬的车里放了电话追踪器,我安排林靖撞破他们公开场合的亲昵,然后给何扬打电话质问。
所以,在他们开始的最初,我一定要让何扬记得我有多差,因为我有多差,相反,徐嘉在他眼里就有多好。
我要他记住,徐嘉的好。我要时不时的让何扬不爽,这样,徐嘉就会慷慨大度的宽慰他,理解他,包容他,像个天使一样,环顾着何扬的生活,让他光芒万丈。
然后呢,时光终会冲淡最初的激情,平实的生活会验证他们的爱。徐嘉会越来越讨厌何扬反反复复的提起我,即使他提起的时候,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憎恶。
我通过何扬的表弟,委婉的表达了徐嘉就是个吃喝玩乐,抽烟喝酒的BZ的事实,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无法生育。而这些,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何扬的爷爷奶奶和何振国的耳朵里。
当然,关于徐嘉的种种,是上次邵晋酒醉后,无意中说起的。
做好了这些还不够,我最终手里的牌,是我自己和孩子。我需要把我自己变成何扬最喜欢的样子,而孩子的长大懂事,也会更加牵动何家上下老小的心。
我太了解何扬了,他从小不学无术,情商颇高,智商确是太一般,再加上何振国父母的溺爱,所以他高中毕业后换了三所学校最终却只念完了个大专。
他太喜欢会读书写字,动不动就会说出两句鸡汤的人了。我曾是那样的人,只是在为了家庭投入的过程当中,太忽视了自己,而徐嘉却从不是那样的人。
邵晋口中徐嘉的样子,就是何扬曾有过的样子,他们顽劣任性,世界里,都只有他们自己。
所以我瘦了,有腰了,像以前一样又热爱读书了,还时不时的说几句英文了。所以,后来,何扬对我不再只有厌恶了。
所以,当孩子叫着爸爸,他会觉得欣喜。
所以,当我试探着,在朋友圈里,发布我今晚有约,在此吃饭的消息后,何扬出现了。
我一直在等待他们分开,我一直想让何扬后悔当初的选择,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因为我对他还有爱。
09
邵晋并不看已经坐在桌边的何扬,他只面无表情的看着我,问到:“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我微笑的看着他:“如果徐嘉坐在这,你需要我回避吗?”
我们相视一笑,于是,谁也没动。
火锅滚滚的蒸汽漫上我的镜片,我摘下眼镜,拿布擦拭。何扬掀开桌面放着的糖盒,拿出一块放在嘴里,皱了皱眉头说:“綦月,我记得你最讨厌这种带中药味的糖。”
我戴上眼镜,看着邵晋说到:“人的口味会变的,过去不喜欢的,不知道哪一天突然就喜欢了”
邵晋的嘴巴抿成一道直线,看不到任何表情,但我知道,何扬的脸上,一定有不好的表情。
我把糖盒推到何扬的手边说:“这是徐嘉的最爱,你带回去给她吧。”
说完我起身,对着邵晋说:“你喝了酒,不能开车,够胆的话,我送你啊?”
邵晋咧嘴笑,说:“好,我去结账。”
何扬跟在身后,说:“綦月,你会开车了?”
我笑:“恩,学会了,刚领了驾照”
“那还是叫代驾吧,安全起见”何扬走在后面,小声说道。
我不再答话,径直走到车边,接过邵晋递过来的钥匙,坐进驾驶室。车子,缓缓启动。后视镜中的何扬,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路上车辆不多,我找到了感觉,渐渐不再那么紧张。我点开车载CD,音乐响起,《raindrops》,旋律悠扬,正合我意,竟不自觉跟着哼唱起来。
邵晋坐在副驾驶,因紧张绷紧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说:“綦月,不必送我到家,我可以叫代驾,你可以去忙你的。”
我笑着说:“孩子他姥姥带着呢,估计这会都快睡了,出来的时候说过,可能晚点回去,所以,我无事可忙,可以送你。”
邵晋张张嘴,却没再出声,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说到:“何扬在我这,不是事,即使是事,也不是今晚的事”
邵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车驶进小区,按照邵晋的指示,停在了他家楼下。远远的,我看见了徐嘉的身影,在小区昏暗的路灯下徘徊。车子从她身边经过,她缓缓的跟在后面。我看见邵晋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我笑着说:“看来今晚有事的是你啊。不打扰了,我出门打车回家,你忙。”
我解开安全带,正要起身。
邵晋猛地按住我的手,他的手微凉,还有点抖:“綦月,等会再走吧。”
我看着邵晋,略带迟疑的拍拍他的手背说:“好。”
我们各自下车,而后一起站在徐嘉面前。徐嘉此时直直的盯着我,满眼的忧伤和和压抑的愤怒。未及开口,眼泪竟掉落下来。
哎,我长出口气。我终究不是个狠心的人,彼时彼刻,我也曾面对何扬,眼含热泪,而此时的徐嘉,何曾不是当初的我。不同的是,她的今时今日,完全是咎由自取而已。
可是,造物弄人,伤痕过后,难忘初心。我转身回到车上,留邵晋和徐嘉两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
我重又打开音乐,让音符填满我空荡荡的脑袋和心。后视镜中,徐嘉的侧脸,梨花带雨,依然娇美可人。邵晋紧皱的眉头,像解不开的迷,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良久,车门开启,邵晋坐了进来。后视镜中,已没了徐嘉的身影,从邵晋依然纠结的眉头可以看出,此次谈话,似乎并不非常愉快。
应该说,徐嘉此次出现的时机不对,一切都太快了。那边跟何扬分开并没多久,这边就这么急切的找邵晋。我虽未亲耳听见她要求复合,但十有八九她是为了此事而来,而这么紧凑的时间,定会给邵晋一种备胎的感觉。徐嘉把邵晋当成那根救命的稻草,只是,她不明白,没人能救她,除了她自己。
看来,经此一役,她依然是被家长惯坏的小孩,毫无长进。
邵晋点燃一支烟,降下车窗,把夹着烟的手,伸到窗外,他不吸,只是看着烟雾缭绕。
我把音乐声调小,缓缓的说:“人大都会犯错,如果可以的话,原谅会让大家都好过很多。”
邵晋转过头,目光深邃:“徐嘉说,我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们?”我指了指邵晋,又指了指自己,哑然失笑。
“看来老天公平,胸大无脑是真理,但男人大都会瞬间发现胸大,而忘了有无脑这事”说完又面带无奈的看看自己的胸。
邵晋被我逗笑:“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大胸的,但女人确实需要有点智慧”
“没了胸,男人哪还有闲心去发掘女人的智慧”我摇头,表示对邵晋观点的反对。
邵晋突然靠近我,定定地看着我,如此之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扑面而来。
“綦月,有时候觉得你很厉害,你在见到何扬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可是我却不行。我盼着她再来找我,她今天来了,我紧张。但是见了她的人,听她说话,又觉得索然无味,没意思透了。看到她哭,我虽觉得可怜,但并不心痛,我才发现,我和徐嘉早就完了。”邵晋一字一句的说着。
我皱了皱眉眉头,实在不习惯这么近距离的对视,便侧了侧身:“何扬当时看见我哭,也说过这样的话,只是他连可怜都没有,只有厌烦。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不紧张?但是今天,我确实没什么紧张,因为我知道他会来。”
邵晋不解,满脸疑惑的看着我。
我摆弄着手指,低着头说:“何扬跟徐嘉,根本不合适,你别说你没看出来。既然不合适,那早晚得分,我们本是他们的良配,所以,受了伤,他们自然愿意回来。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不只是看客,我有煽风点火。所以,我并不是如你看到的那样淡定且大度。”
说完我抬头看邵晋:“所以,天色不早了,拜拜”我开门下车,踩着点点灯光,头也不回的走向小区门口。
我不知道邵晋对于我的行径作何感想,是像何扬曾说的那样,以为我是心机颇深的女人?还是,他能从我轻描淡写的言语中,体会到其中的辛酸和无奈。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他猛地从身后抱住我,把头深深埋进我的颈窝,我站定不动,有温暖的湿润的液体,贴着我脖颈的皮肤,缓缓滑落,痒痒的。
我尝试着,拍拍他环绕着我双肩的手,以示安慰。
他的怀抱温暖,让我不禁想起曾经的何扬,也是这样懒懒的从身后环住我,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他吹热乎乎的气,向我的脖颈和耳朵,很痒很痒,痒到难以忍受,我会反击,然后打作一团。
我抿抿嘴唇,附在邵晋的耳旁,轻声说:“晋哥,身材不错哦,有胸肌哎”
不一会,邵晋松开手臂,他的泪痕已干,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笑意:“喜欢胸肌呗,要不要摸摸。”
我不语,低头从包里抽了张纸巾,略带嫌弃地擦了两下脖子,然后我们面对面,不停的笑。
那天以后,我和邵晋一直未再碰面。
10
十月国庆的时候,何扬来看孩子,他们父子亲昵了很久,临走了,何扬还一脸的不舍。何扬的工作似乎没以前那么忙了,每周都有空来看孩子,一待就是一个下午。我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所以在那之后,每到他来,我都径自躲出去,等我妈送走了何扬,我再回来。
终于有一天,何扬沉不住气,要约我出来聊聊。我拒绝,他再约,我再拒绝。待他发出第五次邀请的时候,我同意了,于是我现在坐在车里,看着落地窗边,等待的他。
抬手看看表,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小心下车,踩着我的中跟商务鞋,扭着贴身A字裙包裹的翘臀,推门走进咖啡店。
远远的,他站起身,冲我挥挥手,面部僵硬的挤出一丝笑意,我走近,他殷勤且绅士的拉开椅子,我微笑,然后坐下去。
“喝点什么?”他把菜牌拿在手里,并没有要给我的意思。
“服务员,一杯温开水,谢谢”我轻声道。
“来杯芒果汁吧,我记得你喜欢喝”他看着我
“戒了”我看着服务员,点头示意,服务员识趣的走开了
良久,他开口问到:“孩子,怎么样?”
“很好”,我答。
“哦”他双手交叉,两个拇指上下转着圈,无名指上空空,只留有一圈白色的印记。
“綦月,我和徐嘉,分开了?”说完,他长出一口气,似乎这句话,很是费力
透过精薄的镜片,依然是那似曾相识的小眼神,短小精悍。
“哦,我知道”我拿起透明的玻璃水杯,轻轻的抿了抿
“綦月,对不起……”他猛地握住我捧着杯子的手,很是用力,骨节轻微作响
我仍抿着嘴唇,低着头,我想笑一笑,但是笑不出来,我的心,乱的难以附加……
当一切按照预想要的,走进了现实的样子,我却如一个束手无策的孩子。我付出了那么多期盼,等待,似乎这其中应该还有对何扬并不死心的爱。
我看着他悲伤的样子,却萌生不出一点温柔的怜悯,我需要他带着满怀的真诚,向我表达深深的歉意。
而这歉意并不只为了不爱,还有他选择不爱的方式以及那些有意为之的肆无忌惮的伤害。
若不如此,每每回忆,必将要痛苦的承认,曾是那么多年前,我有眼无珠,错将青春付他人。我不想一直承认我的认人不清,所以,我一定要等到他的歉意甚或忏悔。
心依然蓬勃跳动,被时光抚缓的伤痕虽已不痛,但仍有余悸。想着此去经年,若再被辜负,岂不是罔顾了伤痛的教化。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明白,我想要的不过是个温暖的怀抱和一个无论何时何地,是何境遇,都不用去担心是否会离我而去的人,但是显然,何扬并不是。
所以,亲爱的何扬,我们就只能这样了。
然而,如今的我不能张开双臂,温柔的接纳他,真的是因为曾被伤害吗?
何扬当初离开,不过是以为不爱,而今的我不能再接受他,也大抵是因为不爱了吧。
因缘际会的宿命,你我始终无力反抗,所以我们,也只能默默退场。
我抽出被何扬攥紧的手,摘下挂在挎包带子上的耳机,放到何扬的耳中。
我是被你囚禁的鸟
已经忘了天有多高
如果离开你给我的小小城堡
不知还有谁能依靠
我是被你囚禁的鸟
得到的爱越来越少
看着你的笑在别人眼中燃烧
我却要不到一个拥抱
我像是一个你可有可无的影子
冷冷地看着你说谎的样子
这撩乱的城市
容不下我的痴
是什么让你这样迷恋这样的放肆
我像是一个你可有可无的影子
和寂寞交换着悲伤的心事
对爱无计可施
这无味的日子
眼泪是唯一的奢侈
何扬听着,把头埋在我的手里,有泪落下,流进我的掌心。
我想像以前一样,再摸摸他的头,手伸到半空,却迟迟未能落下。
何扬,离开你,我发现,还有更广阔的天空,我是一只鸟,我想要越飞越高……
11
两年后,我收到了邵晋的邀请,他在郊区包了片果园,邀我去参观品尝。点开邵晋发过了的照片包,红红的樱桃映衬着绿郁葱葱的枝头,美极了。
翻到最后一张,却是邵晋笑意盈盈的脸。他比之前黑了些,也更壮士了些,那背心背后隐藏的肌肉,似乎正欲脱逃而出,不禁让人浮想联翩,忍不住想摸两把的冲动。
正色眯眯的看着,电话响起,是邵晋:“綦月,看到我给你发的照片了吗?”
“嗯,正在看,很是诱人呢”我笑到。
“你是说樱桃还是说人”他在电话那头,甚是得意。
我一时语塞,红了脸。
沉默了一会,邵晋收起笑意,一本正经的说到:“綦月,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欢迎你来。这儿有新鲜的水果,也有温暖的怀抱,还有,你喜欢的胸肌哟。就在这里,任你采摘”
我放肆的大笑,笑着笑着,眼中竟渐渐泛起了泪花。
一切尽最大的努力,一切也待听天意,哪有那么多姻缘宿命,不过是有心人的刻意安排。我看着微信朋友圈中,只对他可见的条条状态,微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