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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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2013年的7月的某天,我收到了一封来信,上面的地址显示的是克南省清和市大成县,我没有拆开,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地址不由得沉默了,思绪好像顺着这铅字又飞回到了那个大山里的小村落。模糊的,朦胧的……待我渐渐飞进了,却仿佛突的进到了一个被白雾包着的世界,苍绿山,土坯房,暗黄人,还有那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的山路……都渐渐在我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我看到了父亲狰狞而残酷的脸,母亲苍白而平静的脸,看到了姐姐……不,我永远也看不清姐姐,就像当年我不能理解姐姐,一辈子都只活在大山里的姐姐,为什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20年前,我6岁,姐姐10岁。我们出生在仿佛被遗忘的大山深处,那里有一个村落,传说是王莽的后人为了躲避战乱,搬迁到这里,落地生根,渐渐的就形成了一个小村子,大家都叫它王家村。

      王家村很小也很简单,村子里人只关注两样东西,女人和儿子。

      王家村很穷也很富有,村落里的男人没钱娶老婆,只能去外面花钱买。

      我的母亲就是被买来的,传说还是恢复高考那一年的大学生,当前珍稀无比的女大学生就这么被我大字不识一个的瘸腿父亲娶到了。买回来那年,母亲才刚满18,父亲已经接近40。

      我的老父亲,听说当年也是受过几年教育的,还有一门打猎的好手艺,靠这门手艺攒下了一些钱。打猎人讲究的是不能竭泽而渔,但是父亲为了攒更多的钱,违背了这个规矩,也得到了报应。按村子里的老妇人的说法,父亲是触怒了山神,山神发怒断了他的一条腿。现在看来,只是因为不慎碰到泥石流滚落到山涧里罢了,山里多雨,深山里总有那么一些沟渠,深深浅浅,让人一不留神就丢了命。父亲能捡回一条命也算是大幸了。

      父亲人生中有三大”幸”。

      一是自己有一门好手艺,在早些年攒下了一些钱,治疗了断腿之后还能剩下一些。

      二是在泥石流中捡回了一条命。

      三是用这剩余的钱买回了一个女人。

      苦了一辈子的父亲用自己几十年的积蓄买了一个老婆回来,为了生下一个儿子。

      王家村的女人被买回来的很多,有的是被拐卖的,有的是被自己父母卖掉的。也许是村子的问题吧,那些被买回来的,都渐渐被同化了。她们毕生的愿望是生下一个儿子,生不了儿子的在村子里那是要被嘲笑讥讽毒打的。所以生啊,生啊,有一家生了九个女儿也没生出一个儿子,被她家的丈夫打得半死不活。她家的九个女儿有的一出生就夭折了,有的被溺死了,有的被丢弃了,幸运的呢被送人了,只留下了前头的三个女儿。

      听说在生我姐姐之前,我母亲还怀过一次胎,但是被她自己弄没了,那是一个已经成了型的男胎。父亲把母亲毒打了一顿,然后在她第二次怀孕时就时刻绑着她直到我姐姐出生,因为是女孩,当然又少不了挨打。

      我的母亲是被拐卖过来的,又是受过教育的大学生,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留下来的跟父亲相处呢。

      她跑过三次。

      第一次逃跑是在刚拐回来的第二年,父亲看她老实放松警惕的时候,这一次,她刚刚跑出村落,就被同村的人发现逮了回来。

      第二次逃跑是在怀我刚一个月的时候,这一次,她成功的逃进了山上,却迷了路。

      第三次就是在我5岁的时候了,她在山上转了两天,被猎狗发现了,这一次,她终于疯了。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那些逃跑的女人总是逃不走。

      因为,出山的路除了一条村民常走的小路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路,她们听不懂山里人说的方言,不熟悉外面的情况,一进大山就被那遮天蔽日的大树影响了方向,所以只有很小的几率才能成功逃离。

      母亲疯了以后,父亲也没怎么在意,对他来说,只要能生孩子就好。但是可能是因为毒打损坏了身体,也可能是神明终于眷顾了她一次,母亲再也没有怀过孕。母亲的疯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她有时候会允许我们接近她,她会教我们识字,画画,坏的时候就不让任何人接近。她到底还是太善良了,就连疯子被默许的狰狞她也没有过,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呆着,不吃不喝不理人,瘦弱的肩膀仿佛被阴暗的屋子压得喘不过气来。有时候又会痴痴的倚靠在窗子边上遥望着远方的天空,全身的姿态都好像写满了痛苦。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她其实没疯,她只是因为太清醒了,活着对她来说太痛苦太绝望了。她就好像那被折断了翅膀的鸟,永远也无法飞出这连绵的大山。

      小时候,我有段时间特别迷恋母亲膝盖上的温度,我喜欢枕着她的腿,听她温柔的声音。她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我记忆中的母亲,她的脸上永远蒙着一层白纱,淡淡的,像揉碎了的天鹅绒,充满着质感与迷蒙,总也看不清。但是她温柔的眼睛还有那似乎始终萦绕在我鼻端的淡香味却让我难以忘怀。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终于绝望了,在我6岁那一年,她吊死在了家里的房梁上。姐姐捂住了我的眼,我没有看到她的死,但是姐姐肯定是看到了,因为我看到了她咬破的下唇上那滴鲜艳的红色。那时我6岁,还不明白什么是死亡,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的母亲再也不跟我说话了。

      她恨父亲,但因为爱,却没忍心下狠手对待我们这两个仇人之子。

      这个跟大山格格不入的女子就这么陨灭在了这荒芜而寂寥的山林里。

                      (二)

      从那以后,姐姐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其实姐姐从小就是与众不同的,也许是因为她身上流淌着的是母亲永不屈服的血,也许是因为从小是母亲把她带大的。那个时候,父亲还是允许母亲接触她的第一个孩子的,可能是想用孩子软化她的心让她放弃逃跑的念头吧,也可能是因为孩子太小根本无法帮助她逃跑的缘故,不管怎样,姐姐到底在母亲的影响下长大了。

      当然,被母亲带大这样的待遇我可没有享受过,我是被姐姐带大的。因为姐姐也大了,大山里的孩子总是过早的成熟,父亲担心姐姐帮助母亲,所以就不让姐姐靠近母亲。但是姐姐从小就不服管,她总是千方百计的乘父亲不在的时候躲到关着母亲的房间窗户下,跟母亲说话。她们就好像天然的一个同盟,永远流淌着我无法理解的默契。

      但是那时我年龄实在太小,而且就连孩童的嫉妒我都没来得及明白,母亲就走了。

      母亲走后,姐姐就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负责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照顾我。姐姐用她那稚嫩的肩膀撑起了我的天空。她小时候的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琥珀色的眼睛坚毅而明亮,总是闪着我不懂的光芒。

      在我7岁那年,村子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人在外村的亲戚传回了一个消息,在离我们不远的李家村办了一所学校。整个村子都沸腾了,即使是再愚昧的妇人都明白读书的重要性。他们也许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读书才能改变孩子的命运。

      姐姐当时已经11岁了,她想读书,于是她就跟父亲说了,父亲当然不允许,甚至还扇了她一巴掌。你个贱坯子,过两年就要嫁人的东西,想要老子花钱贡个赔钱货,呸,死了这条心吧!跟你那个贱坯子母亲一模一样!父亲粗哑的声音至今回荡在我耳边。父亲当然不会同意姐姐去读书,不说姐姐是女孩,就说离了姐姐,谁来伺候他做饭洗衣服啊!让他舒舒服服的呢!这个男人,总是理所当然的在姐姐伺候他的时候仿佛恩赐般的赏她一巴掌,他好像总有各种各样的借口。饭太硬了,菜太咸了,汤太淡了……只要他有一点不满意,就是一巴掌。姐姐但凡敢顶嘴,敢反抗,那必然是更多的巴掌。

他那双用来打猎,用来耕作的手,本该是温暖的,厚重的,给孩子以鼓励。现在,这双手却打在了他的亲身骨肉的身上,让她们痛苦绝望。他不打别的地方,他知道真打坏了,姐姐没法起来做活了。只打脸,又疼又不影响行动,有时候,他真是精明的很。但是姐姐从来不让我去直面父亲,她总会在父亲回来的时候把我藏起来,不让父亲看见我,因为我与母亲长得有八分相似,她怕父亲会下更多狠手。

      姐姐到底没能去成学校,每天早上雾蒙蒙的时候,她就背着竹篓,拉着我上山去捡柴火。

      我扯着她磕磕绊绊的上山,因为人矮腿短,总是走了一会就没劲了。她总会鼓励我,让我拉着她竹篓的空隙,一步一步的挪上去。

      姐姐瘦小的肩膀上挂着的长及小腿的大竹篓就成了我一生中最深刻的记忆。

    上山的路真的很长,但有了姐姐和她的大竹篓,就不怎么难捱了。姐姐会爬过山腰,找到一个可以看到孩子们上学时走的那条路的地方,那其实也不算路,只能说是一条小径,勉强容纳一双脚走路罢了。但是姐姐望着那条坑坑洼洼的小路,眼睛里露出的渴望却好像能穿过层层掩映的山峦望到那整齐的学堂似的。

      晨曦初照,山就像一个羞答答的少女,微微掀开一丝薄纱,照亮了这条小路。

                        (三)

      我9岁那年,村子里有一家要结婚了,平静的村子好像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女人们纷纷登门去帮忙,孩子们也好像发疯一样,兴奋的在大人们之间穿梭来回。那时候姐姐已经13岁了,在山里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也被要求去新郎家里帮忙。

      她在后厨帮忙烧火端盘,我就偷偷的离开热闹的地方,跟着一些小伙伴去偷看新娘。

      听说新娘是个大学生呢。

      真厉害,她长得漂亮吗?

      根子叔怎么娶到的啊?

      听说是买来的。

      真好,我以后也要买一个大学生。

      小伙伴们叽叽喳喳的兴奋讨论着,我心里不是很舒服,就没参与。到了新房,门口却有着几个村子里的大妈,她们坐在小马扎上,同样兴高采烈唾沫横飞的讨论着。看到我们接近,急忙呵斥我们,不准我们进去。

      小伙伴们悻悻然的走了,只有我,鬼使神差的挪到新房的后面,从蒙着帘布的那模糊的窗户里偷偷往里看。看不清什么东西,只能看到床炕上躺着一个人,炕沿边坐着一个人。那个人好像正在劝说着什么,她们说的话跟村子说的方言迥然不同,但我能听懂,姐姐曾经偷偷教过我,说是普通话。我不明白为什么话要被叫做普通,难道还有特殊话吗?

      姑娘,你别犟了,既然来了这里,你就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不好吗?这个声音沧桑而又温慈。我知道她是谁,二虎的妈妈,好像姓赵,是跟我母亲同一批被拐卖过来的,一个初中生,她嫁给了村东边的王大福。王大福家境比我们家好,他有钱,所以才能在20岁左右买到一个媳妇。至于为什么当初没买我母亲,可能是因为到底没我父亲几十年攒的钱多吧。

      王大福聪明,她一到他家,就把她打了一顿,打得她一看到王大福就哆嗦,死都不敢跑。听姐姐说,母亲第一次逃跑的时候就是她看到然后告发的,然后就获得了村子里信任,王大福也减少了打她的次数,在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之后,就更少了,再然后,她就踏踏实实的留了下来。

      现在,她作为曾经的被拐妇女前来劝说另一个被拐的女孩。

      大姐,我要回家,我想我爸妈,大姐,你放我走好不好,放我走好不好,我家有钱,我家很有钱的,你放我走我爸妈会拿好多钱给你的!女孩带着哭腔的乞求着赵大姐。

      姑娘……唉,我实话跟你说,你知道这个村子有多少被拐的人吗?又有多少能跑出去的吗?我以前也跑过,还没出村就被抓回来了。赵大姐压低了嗓门,这个村子都是一起的,跑不掉的,他们都监视着你,只要跑,就会被打断腿。村西边那里有个房子,关着一个女人,她就是因为逃跑被打断了腿,锁了起来,好几年都没出来呢。

      她在骗她,我有些愤怒的想,她根本没跑过,还出卖了我母亲!

      女孩还是在哭,大姐,你帮帮我,帮帮我……

      你听大姐的话,老老实实的在这呆着,他要是打你千万不要反抗,等生下儿子就好了,生下儿子就不会打你了,赵大姐的声音很黯哑。

      接下来的话我没听到,因为我被一个大妈发现了,我就赶紧跑了。回去之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姐姐,姐姐沉默了一会,苍白着脸嘱咐我别跟其他人说。我乖巧的点头,然后就帮着姐姐一起做饭了。

      这件事仿佛就到此为止了,姐姐也没有再次提过。我以为就这么过去了,继续无忧无虑的干活,虽然累,但是从不思考东西。只是偶尔会想想,要是姐姐嫁出去了怎么办,这不是玩笑话,已经有不少娶不到老婆的单身汉上门问我父亲了,父亲待价而沽,想要一个高价把姐姐嫁出去。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月后,漆黑的夜色笼罩着村子,我抱着姐姐睡得香甜,后半夜,喧闹声让我和姐姐同时惊醒,我迷糊的问姐姐怎么了,那时姐姐站在窗户边上什么话也没说,我也跟过去,看到大伙好像都拿着手电筒跑了出来,昏黄的光线呈放射状在四周扫来扫去。父亲啪的一声推开房门,我身子一抖,下意识的躲在姐姐后面,我很怕父亲,因为他只要看到我就会打我,我总是尽量避开他,姐姐也护着我。他没有理睬我,只是阴着脸说道,根子叔家的老婆跑了,你们最好给我乖乖的待在屋子里不要出去。放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我看到他拿着一个手电筒拉开了院子的大门,然后听到了大门上锁的声音。

      姐姐的脸色很苍白,她的手紧紧抓着我,我有些吃痛,但没敢出声,也许是因为姐姐的眼里闪烁着的一簇火焰,那么明亮,那么有力。我们俩沉重的凝视着窗外,月光如纱般静静的照拂下来,似乎也残忍的为搜寻增加了一份助力。

      全村的人都出来找,他们都说女孩刚来才一个月,不熟悉情况,肯定跑不远,很容易找。但事态很快就超越了众人的想象,他们整整搜寻了两天都没找到,即使带着猎狗也没有,猜是女孩可能趟溪跑的,味道被水洗掉了,狗找不到。

      第三天,其他人都放弃了,毕竟他们还要做农活,还要养活自己,不可能老是帮根子找。于是到最后,只剩下根子一家人还在找。又过去了三天,根子家也放弃了,他们认为女孩要么已经跑掉了,要么已经在大山里死掉了,大山里可不是只有迷路的风险,还有一些野兽也活跃在其中。当然,这些是那个时候的我们都不知道的。

      姐姐这几天都有些高兴,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高兴,但是姐姐高兴我也高兴,毕竟因为她总是沉默寡言皱着眉,年纪小小眉宇间就有了褶皱,她浑不似一个13岁的孩子。我高兴的时候就会拉着她一起去屋子后面的山,这里是比较安全的,野兽都被村里人驱跑了,所以村里的孩子都喜欢在这山上寻宝。我最喜欢捡蘑菇,因为捡了蘑菇就可以带回去吃了,煮起来特别香特别好吃,量多的话,姐姐也就不用让给我喝自己不喝了。

      日子又这么平静的过了一段时间,父亲在两户人家中犹豫不决,一户是本村的王富贵,人丑,但他出三千块娶姐姐。另一个则是外村的钱安,他出五千块,就是年纪大了。一个是本村,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是邻里,互帮互助,父亲没好意思回绝,另一个呢,出的钱让父亲很心动。不过幸运的是,父亲想着姐姐到底才13岁,两个都没答应,只说孩子年纪小了,多留两年。其实我们都明白,只是因为姐姐自小营养不良,个子小也瘦弱,他想等姐姐长开点,说不定还有更多的人来提亲。

      危机暂时解除,但我和姐姐都明白,下一次危机到来的时间只取决于价格的高低。姐姐带着我往山上跑的时间也变得更多了,这个时候,我已经隐隐明白姐姐的打算了。我很害怕,但我不敢质问姐姐,从小都是她带的我,我其实也是怕她的,像怕母亲那样的怕,怕自己让她失望不再喜欢的那种怕。姐姐一天比一天急躁,有好几次晚上被惊醒,我都看到她在整理东西,一个人,默默地,无声地。

      安静的黑夜温柔的包裹着她,保护着她的秘密。

      我没有说话,但姐姐还是知道我醒了,她上床抱紧我,我枕着她的肩膀,悄声问她,你决定了?

      恩,决定了。姐姐肯定的回答道,我听出她有些兴奋又有些恐惧。

      山里有狼。我犹豫了一会,说道,要是遇到狼怎么办?

      不怕,没那么容易遇到的。姐姐信誓旦旦的说道,确实,除了姐姐出生的那一年有狼跑到村子来偷鸡吃,但也被村里的人打跑了之外,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狼了。

      我不说话了,我那时候无比的信任她,那是孩子对母亲天然的崇拜。

      但是姐姐到底没能跑成,因为根子家的那个女孩的尸体被发现了,腐烂不堪,被野兽啃食的尸骨不全,只遗留下她身上快要泯灭的衣物。姐姐当时就崩溃了,她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宿,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我才知道,原来女孩能逃出去是因为姐姐帮忙。

      现在想起来,那些被拐的女孩,如果没有一个当地人的帮忙,听不懂话,不清楚路,又是深山老林,她们如何能逃出去?后来有好几年,我都没想明白,我的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做?帮助一个被拐过来的女孩,这是背叛!不仅是背叛父亲,背叛村子,而且是背叛了以买妻为衔接连成了一条线的整片山林的所有村落!

    但我的姐姐就这样去做了,以她13岁的稚龄,承担了一个希望。

    她偷偷去见了女孩,给女孩递了村子的路线图,还有母亲家的电话,嘱托她要是能跑出去就帮忙打电话给丁香的父母。

      我这才知道原来母亲叫做丁香,花朵的名字。

      姐姐好像一下子就放弃了逃跑的计划,她将打包好的包裹重新归位,我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是放松,我实在不敢跑,我害怕狼,害怕村民,更害怕父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村里出去打工的青年增多了,他们赚回来的钱也变多了,第二年,又有一家要娶老婆了,听说也是一名高学历的被拐女孩,为什么被拐村里人从不询问,他们很懂得和人贩子的规矩。大山是寂寞孤独的,于是深山里的村落顺理成章的组成了一个同盟。那些出去打工的青年即使明白拐卖是违法的,他们也不会去揭发,相反,他们脑子里根深蒂固还是回山上买个妻子成婚生子。

      “是不是只要是高学历的就一定会被拐呢?”已经开始懂事的我惶恐的问道。

      姐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道,不是,是因为他们觉得娶一个高学历的很光荣,很有面子,但事实上,其实只要能生儿子就好,她的语气苍凉而讽刺,透露着不符合她年龄的成熟。

      那时我们都明白父亲要出高价嫁姐姐,是因为,他要拿这钱再买一个老婆。

      我曾听父亲喝酒的时候跟别人闲扯,他粗犷而沙哑的声音轻蔑的说道,妈的养她这么多年终于能收获点好处了,浪费我家这么多粮食,妈的,早知道一生下来就把她淹死算了。他还到处跟别人吹牛说年轻的女学生最好拐,社会经验少,也容易轻信。虽然喜欢跑,但是打几顿就好了,长得好看还细皮嫩肉的。那种污言秽语我没忍住听下去,我觉得这个男人恶心得无人能比,我好像一下子就能理解姐姐了。

      我的母亲,有着丁香花一样美丽名字的母亲,就吊死在他此时喝酒的地方,他却从不心虚也不忏悔。如今,却还要打算再去祸害另一个无辜的女孩子。

      姐姐牵着我的手回去了,我们都不想看到屋子里的人。他们欢歌笑语,杯盘狼藉,却看不到他们身后女孩的血泪。走出大门,我回头看,突然发现,这矮小的土房却仿佛变成了隆隆作响的大山,铺天盖地的向我们压过来,乌压压,黑沉沉的。

                      (四)

      这个女孩没有逃跑,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打的多了,或许是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被抓回来了,不管怎样,她就好像一滴水滴,悄然无声的融进了这个大山。后来我才知道,她并没有融入,相反,她就好像忍辱负重的复仇者一样,把自己改头换面,让自己面目全非。

      她没有逃跑,而是表现的很顺从,于是大家就慢慢放松了对她的警惕,在她生下一个男孩后,槐子家,就是她嫁的那户人家,虽然还是不允许她出门,但是同意了其他人来找她玩。这下子,兴奋的小伙伴们都跑到槐子家去了,去看那漂亮的大学生。

      我和姐姐也过去了,她很温柔,就像母亲一样。我们知道她叫蓝馨,今年22岁,乐里大学三年级的学生,喜欢唱歌,跳舞,画画,她告诉我们要读书,只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姐姐跟她一见如故,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应该发现了,如果不是灵魂的吸引,两个人同样的渴望,姐姐怎么会跟她成为好友呢。

      两个人的同盟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慢慢成立了,我在后来才被允许知道,她们绘制了详细的地图,当然记住后就烧掉了,观察了村民们的活动情况,包括山上的路。这一点,是她们最为担心的,她们不能走村民们经常走的那条,因为那条路连着其他村落,大家都认识,守望相助,一旦发现,肯定也会被抓起来。

      姐姐当初的计划是带着我去走亲戚,要是被发现我们就往山里跑。我们有一个姑妈家就在路的那边,大家认识我们自然不会怀疑,但是带着蓝馨就不行了,因为买妻的情况,大家都很警惕陌生人的走动。不是熟人带领,绝不会轻易放行。

      除非我们冒险从山里绕出去,但深山里有野兽,危险极大。

      问题一个一个被提出,答案却一个一个被否决。

      半年之后,我们却不得不提前开始行动。因为父亲要将姐姐嫁出去了,刚回村的一个青年用一万块来娶姐姐,父亲当时就拍板同意了。

      我们被迫准备开始逃离,但是,在逃离的前一天,意外的情况发生了,姐姐和蓝馨发生了争吵。蓝馨想要在走之前把槐子一家全部毒死,姐姐当然不同意。逃跑是一回事,杀人又是一回事了,而且在逃跑前有村民伤亡,村子的人肯定会追着不放的。

      最终姐姐说服了蓝馨,我这才知道,原来蓝馨心里的恨意是多么浓重。这个女孩真是像极了母亲,因为在母亲死后,我曾经看到姐姐偷偷从厨房里把一瓶农药拿出来放回了仓库。母亲在死之前曾经想过将我们一起毒死算了,但到底,没忍心杀了我们这两个孩子。就连为了让我们两个顺利活下来,她甚至连父亲放过了,想逃却逃不走,仇人想杀却不能杀,日子一天比一天绝望,最终,她只好做了自己唯一能做的。

      这个温柔的女人,杀了自己。

      逃亡开始了,我们选择了蓝馨说的黎明时分,她说这个时候是人的警惕心最弱的时候。很顺利,村子不大,所以我们很顺利的逃到了山上。我们一直跑到日头上山了,才能喘口气。但是却不能停,因为这个时候大家肯定已经发现蓝馨不见了。

      至于我们,倒是为了防止父亲发现,我们还特意背了竹篓,因为我们经常在凌晨父亲还在睡的时候就上山,所以我们相信,父亲是不会发现我们。

      但是有一种情况,父亲去翻了他藏钱的地方,因为我们偷了父亲的钱,那也是姐姐的彩礼钱,总共三千块。

      于是跑,一路不停的跑。

      我们三个人逃走的痕迹太明显了,姐姐提议分头跑。蓝馨看了看遮天盖日的树木,又看了看我们,不同意,说是一旦分开,更加危险。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同时听到了嘈杂的人声和刺耳的狗叫,是村子里的人找来了。而且,他们还看了我们,因为我隐隐听到有人高声骂了父亲说他是个龟孙子,自己养的女儿都看不好。

      完蛋了。

      姐姐沉重的看着我,这回,我们都明白,一点退路都没有了,就连蒙混过关都不行了。蓝馨退后了一步,苍白着脸看着我们,眼里闪着我看不懂的东西,我后来才想明白,那是因为蓝馨怕我们抓了她去将功赎罪。

      姐姐喝了一声,走!抓住蓝馨的手就往村民相反的地方跑,蓝馨松了口气,姐姐边跑边道,我说我会带你走的,一定会做到。语气铿锵有力。

      姐姐握住我的手已经开始出汗了,我也有些喘气,就连我们这样从小做活的身体都有些跑不动了,更别提娇生惯养的蓝馨了。

      但是她没有放弃,姐姐也没有放弃。

      日头越发得高涨了,从密集的树叶中投射出来的光芒让我们都明白其实还是在白天,我们只跑了几个小时。

      于是继续夺路狂奔,一路上磕磕碰碰都不算什么,只要没摔坏,那就跑!

      但是还是甩不脱追踪的人。

      姐姐突然挣脱了我的手,把我和蓝馨推到溪流边上,让我们赶紧过去,我们不疑有他,把全身浸泡在水里趟过去了。但是等到了对岸,姐姐却没有过来,她淡黄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温柔的看着我们,最后留恋的朝我挥了挥手,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身就跑……我记不清了,我后来千方百计的想要想起当时姐姐说的是什么。

      是自己小心吗?是照顾好自己吗?

      还是,一定要跑出去?

      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当时我疯狂的要过河,但是蓝馨死拽着我,冲我呵斥,叫我不要让姐姐白白牺牲。现在想想,其实那还没到牺牲的时候,毕竟被抓回去,姐姐只是会嫁人罢了。蓝馨还说,跑出去,找人来救姐姐。我到底人小,就这么踉跄的被抓着走了。

      我拼命安慰自己,姐姐没事的,父亲舍不得姐姐,那可是一万块钱。

      姐姐帮我们争取了一段时间,我们逃到了晚 上。蓝馨实在是没力气了,我拉着她的手,跟她说不能停,一旦停下可能会有毒蛇还有狼。

      就这样,我们断断续续又跑了一段路。

      最后,蓝馨实在不能跑了,她说一定要休息,不然会死的。我急的不行,因为我的耳边好像又响起了人声和狗吠。蓝馨靠着一棵大树喘了两口气,然后把身上的一张纸塞给我。她握住我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殷切。

      她让我跑,因为我还有劲,跑得动,而且我身上有钱,是姐姐留给我的,而她留下引开人,让我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做。我说不行,我去引开人。她说你人小个子矮,一看就不是成人,而且他们被姐姐引开过一回,这回不会再上当了,还说我不是主要的,他们是来抓她的,就这样,我又被迫承担了蓝馨的希望。

      这一回,没有人与我同行了,只有我自己,奔跑在昏暗的夜色里。

      我很奇怪,当年我哪来的胆子,借着不明显的月色,就敢奔跑在那崎岖的山道上。

      四面八方似乎完全相似的道路没有拦住我,盘根交错的大树根没有拦住我,甚至,就连那黑暗也没有拦住我,我居然顺顺利利的跑了出来,没有跌断腿,没有磕破头。

      或许,是姐姐的殷殷期望,或许,是母亲的在天之灵,又或许,是大山这么多年来无辜被拐的女孩们的共同希望,眷顾了我。

      没有人追到我,我跑出了大山,跑到了大山底下的县城。

      蓝馨嘱托过我,说,村子既然这么多年买妻都没事,山下必定有人与他们有勾结,毕竟人贩子的车来来往往总有会人知晓。所以不能跟山下的人说话,也不能跟山下的警察报警。只要打电话给她父母就好,她父母有钱,能解决这些问题。姐姐告诉我,山下有学校,教普通话,让我扮作学生。

      于是按照这个她们共同商议了好久的计划,当我操着一口带着本地口音的普通话跟商店老板要求打电话的时候她没有怀疑。

      再后来,蓝馨的父母带着外地的警察来了,记者也来了。警察商议了下,让我带路,悄悄的在夜色下潜进了村子,解救了蓝馨,也解救了整个村落的人。

      那些被拐回来的妇女,几乎全部都选择了回家,她们麻木不仁的脸上听到回家才有了一丝光彩。我母亲的父母也来了,迁走了母亲的尸骨。他们不同意我叫他们外公外婆,但是在我的要求下,带走了我,供我吃住,供我上学。

      而我的姐姐却在与村民厮打的时候失足滚落山涧,后脑撞击山石失血过多而死。

      我的父亲没有救姐姐,他本来可以的,但是那青年家的父母说一定不会娶一个背叛村子的女人,一个耻辱的女人。背叛村子的女人在大山里确实不会有人娶了,于是父亲就放弃了姐姐得救的最后一丝希望。

      但是这个他们认为耻辱的女人却解救了一大批本该枯死在这深山里的女人。

      我姐姐的愿望完成了,我带着她的骨灰走出了大山,这个她一辈子都想逃离的地方。

                        后记

      我后来去探望了蓝馨,得知她现在成为了一名律师,专门帮助那些被家暴的,被欺辱的,被拐卖的妇女打官司。她过得很好,很自信,很健康,我很高兴大山的那段日子没有给她带来更多的痛苦。

      她告诉我,当年她的被拐不是因为她不够聪明,也不是因为她不够警惕,更不是因为她独自走在偏僻的地方。恰恰相反,她是在热闹的广场上被拐的,身强力壮的人贩子自称是她的丈夫,她的挣扎谩骂哭诉在周围人看来都是小两口在闹矛盾。于是,她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走了。

      她说,回来之后,她再也不敢去热闹人多的地方了。

      我到底回了一趟家乡,因为父亲快死了。那个折磨了姐姐一辈子的男人就这么苟延残喘的卧倒在破旧的床上,他往日高大的身形如今瘦弱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那双蒲扇一般强大的手也只能看见耷拉下来的皮。黄褐色的,就像农民田地里的土一样,它本来应该是给人希望,给人温暖的,但是这双手,却染着无辜者的血。

      小时候,我曾经想要爱他,却被他的手,他的巴掌压了回去。我母亲的命,毁于他的日夜施暴。我姐姐的命,毁于他的一念之差,他后悔过当年没有救姐姐吗?我不得而知,我想告诉我自己不要在意他,当他是个陌路人。但是很显然,我没有成功,我的回来,就是最大的证明。

      我想看到他因为姐姐的去世而忏悔,我想看到他因为我的离开而后悔,甚至,我希望他为母亲进行赎罪。毕竟,我的身上,还流着他一半的血。

      我五味杂陈的站在他的床前,看着他。他看到我,半耷了的眼睛蓦地睁开了,眼睛浑浊,里面还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他看着我,眼里迸发出刺眼的恨意,嘶声道,你们一出生就我就应该把你们掐死,两个孽畜!

      我终于失望了,也感到有些嘲讽,我居然还指望这十几年他有过反省呢。但是很显然,这个一辈子都没受过教育的男人,这个一辈子接受的都是女人合该为男人服务,女人不听话就打,女人必须生男孩,女人除了生孩子外没别的用的男人怎么可能反省呢。即使大山里的青壮年都出去了,也带来了一些外面的观念。但是,自高自大,固步自封的他,永远无法接受他视作小猫小狗的两个女儿居然能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就让他沉睡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吧。

    我走出了破旧的家门,回头看着那矮小的房檐,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当初我是怎么觉得这个房檐很高大,这个院子很宽阔,我是逃不出去的呢。

      我走到了屋后面的山上,那个姐姐最喜欢待的地方,这个地方还是能看到那条路,那条通往姐姐无比向往的知识的学堂的路。如今的小路已经焕然一新,政府派人用水泥代替了泥土,方便了大家行走。

      也许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大山的的观念。

      办完父亲的丧礼,我就打算离开了。走出村落的前一刻,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是那个赵姐,如今该叫赵婶了,是她写信辗转通知我。她也是唯一一个当年没有离开的被拐妇女,听说是因为家里父母根本不要她,她在这里,过得甚至比家里好。她做了一名教师,在村子里开办了一所学堂,教授村子里被留下的孩子们。

      她应该还很年轻,但是生活的辛劳已经让她变得无比苍老,她看了我一眼,漠然的擦过,没有说话。

      我突然想叫住她,问问她当年为什么要那样对我的母亲,但是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又咽了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回头看了一眼大山,依然是苍绿的,厚重的。

      远处的山峰在雾霭中依然呈现出深深浅浅的灰色,盘根错节的树木依然高高的矗立在那里,他们,见证了大山深处的悲欢。

      大山,亘古不变。变的,只能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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