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用非虚构的方式把火葬场的日常还原出来。
《烟雾弥漫你的眼》就是这样的一本书。
凯特琳·道帝把在殡仪馆处理尸体的过程,以及牵涉其间的人事纠葛,用不失幽默的笔调记录下来,给读者呈现的不只是逝者的肉身消失时的直观感受,还有生者和这具肉身相连的情感纠缠。呈现死亡的细节,是为了观照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为了活生生的生活。
把留在世上的肉身投入沸腾的火焰,到最后把烧不掉的骸骨放进机器里碾碎,这和中世纪女巫做的事差不多。从一具肉身到一剖骨灰,没有谁能比火化工更理解生死和虚无的意义了。
书里没有深情的告别,展现出来的,是活人和死者尴尬的人际关系。作者由这层关系出发,梳理了美国殡葬行业一些鲜为人知的内幕。比如对尸体的防腐处理,是在美国内战期间发展起来的,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比如大肆抨击死亡唯美主义理念的米特福德,写了一本《美国式死亡》的书,提倡经济实惠的火葬。她的身后事就是由本书的作者亲自来完成的,“能够亲手操作火化过米特福德的火化炉,我着实为自己骄傲……”
对尸体的处理方式,是陷在文化之网里的人们盲目选择的结果。
作者说了一个极端的例子,生活在巴西西部原始森林里的瓦里人,素来有食人的传统。人死之后,死者的家人“走遍整个村子,挨家挨户拆下一根木头房梁,屋顶随即变得摇摇欲坠。人类学家贝丝·考克林认为,摇摇欲坠的屋顶意在提醒人们,死亡撼动了整个村落的安宁。他们把从各家取下的横梁绑在一起,用羽毛予以装饰,一幅烧烤架便制作完成。最后,死者的家长抬出尸体切成碎块,用叶子包住掏出的内脏,肉块则直接放在架子上烧烤。村里的女人准备了玉米面包,作为搭配人肉的美味之选。”烤熟的人肉只有和死者血脉不是很近的人才能享受这份殊荣。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毁灭肉体。不但如此,“死者生前痕迹也要被处理,不然整个部落就算不上完整。……”在焚烧完死者留下的所有痕迹之后,他们的亲戚和部落里的族人帮助他们重建家园,“死者的丧事加固了族人的信任”。
巴西政府认为这是很野蛮的事,经由一系列措施,瓦里人改变了自己的习俗。这使他们非常痛心,因为“让自己故去的族人躺在地里腐烂,无疑与瓦里人的信仰和习俗相左。只要肉体还在,生者就会一直被失去亲人的痛苦折磨,想忘掉都难。”
不同的文化,产生不同的生活方式,在两种生活方式对抗的过程中,失败者被迫改变自己的传统习俗,融入胜利者的群体中。失败者即将面临的信仰危机,胜利者不会考虑。蒙昧和开化的界限并非泾渭分明,就像蒙田在《论食人》中所说的那样:“人人都把与自己不同的做法称为野蛮。”
同一个群体内部,在不同时期,人们对逝者的态度也会截然不同。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人追求花里花俏的生活方式,影响所及,人们给逝者进行奢侈地化妆,以达到悦人耳目的目的。这就是追求死亡唯美主义理念的丧葬方式。
文化人米特福德对此大力批判,丧葬方式开始逐步转向火化。奢侈的丧葬方式加重了人们的负担,而力求简化的丧葬方式又使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变得虚无。丧葬公司不但包揽了到医院收尸拉到火葬场火化,还把业务延展到把骨灰像寄快递一样寄给收件人。极简化的丧葬过程,暴露出人与人之间贫瘠的情感。
如何在两个极点间找到平衡点,成了丧葬公司考虑的要点。毕竟人是要面子的,给逝者应有的尊严,照顾的是生者的脸面。所以,丧葬公司能把尊严申请为自己的商标,也就不足为奇了。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