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又一次做起了噩梦，这回倒不是梦到当年落水，而是梦里不知身在何处。
明明没有受到束缚，却是手脚不能动弹，口鼻也呼吸困难，仅有一点意识让我知道我是活着的。
这种状态持续好长时间，忽然身子发起热来，准确的说，是脖子那里，不知道什么东西贴在了那儿，越来越热，甚至感觉皮肉发焦，就是烤肉这时候也该冒烟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烫得疼晕过去时，身体忽然下沉，像是被一团胶状物吸了进去，接触的每一块皮肤都能感觉到那入骨的凉气儿，直接往身子里钻，像是要把我淘洗、同化成那东西的一部分。
我开始挣扎起来，当我发现自己手脚能活动时，但这里又跟那种小说里写的被海草或者尸体头发缠住两样，我睁不开眼睛看不到周围，手脚俱是挥不开，对那未知的东西完全使不出力气。
当我就快放弃任由自己沉沦其中时，鼻间传来一股呛人的油烟味儿，一阵咳嗽，我醒了过来。
坐起来的时候，一头冷汗，然而此时我却无比感谢楼下喜欢开窗炒菜的大妈，不然，还真有可能我就在一个梦里，无奈地丢了性命。
我醒来后却没看见十五蛋，不过，也不担心它，反正它不是和我绑定着么，等会儿我出门了，它怎么都会出现的。
等洗漱的时候，却在卫生间的浴缸里发现了它。
浴缸里放满了水，这家伙一会儿沉于水中，一会儿又从水里噔的一下升起来，就这么来回往复的，一直溅着水花。
要不是那颗红球上还有豆粒儿大小的两个眼睛，真叫人以为浴缸里按了个什么恶作剧的抛接球机器呢。
我走过去，一块毛巾砸到上面，十五蛋顶着毛巾浮起来，自己在下边滚着擦干了身上的水珠。
我问道，你洗澡呀，那么大点水龙头下面冲冲得了~
十五蛋斜来一眼，我在恢复体力，白痴！
虽说认识才几天的时间，感觉已经和它成了十年之久两看生厌的一对损友……
我也不和它吵，将它的狂躁扼杀在沉默中，收拾好便出门去往公司。
#“死而复生”的行当，你害怕吗？#
今天除了开会、做周报以外，基本没什么大事了。
空闲到我开始琢磨，以十五蛋这颗红球的造型设计个游戏，说干就干，我开始琢磨起剧本。
不是说十五蛋的本体是个煞吗，那把它设计成西游记里金银角大王那样好呢，还是济公活佛里的乾坤洞主的模样呢。
想了想，这家伙还是适合一个寄生兽的样子，一个红球实在难以冠上威风凛凛大杀四方的形容。
我开始用Procreate画起来，这边儿忙活着，那边儿十五蛋在公司的鱼缸里沉沉浮浮，缸里的鱼躲在另一边儿，估计都被这霸王吓坏了。
这货儿最近这么这么喜欢玩水啊，我有点奇怪，但没多想，继续忙活着手里的事儿。
一晃儿就到了十点多，我从卫生间出来，拎着ipad赶忙往地铁站跑去。
还好还好，到了正赶上地铁车厢门打开，空空如也，我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
没刹住闸，咚得一下，撞到了一具body，那人纹丝未动，我倒弹开来，晃了两秒，直到扶住把手才站稳。
等我回过神来，抬起头一看，眼前竟是个姑娘，脚上蹬着矮跟黑色小皮鞋，一身暗红色带盘扣的改良旗袍裙，到腰部那儿收的尤其窄。
扎着卷发双马尾，头发一直垂到了腰际，脸是瓷白色泛着冷光，眼睛大得过分，像是两块打磨过的黑曜石。
右边儿眉毛下长着一颗黑痣，一下就添了不好相与的意味。
倒不是我可以观察这么细致，只是刚才那么一撞，反应过来，像是被狠弹开，有些疑惑。
“不好意思。”车上只有这么两个人，我还撞到人家，实在是感到抱歉。
不过，她是今天晚上的乘客吗？
除了打扮得有些特别，其余与常人无异啊，我继续纳闷着。
“没事。你还好吧？”
“我没什么。”我有点傻气地笑着，也着实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两人都沉默着，几分钟过去，我朝她看过去：“这位女士，你……”
“我有那么大年纪吗？”她笑着反问过来。
女士……不是一个比较尊重的称呼吗，叫姑娘太落伍，叫小姐吧又有歧义，这还是我搜肠刮肚才想出来的呢。
我一时尴尬起来，甚至有点想坚持闭嘴到下车好了。
“陈臣？”
“哎。”
她竟主动说起话来，不过以上两句听着像我扮演了个太监的角色……
“你就是这趟地铁上的故事记录者啊？”
“啊。”我心里想着，我不才是这趟地铁上的提问者吗，今天怎么身份倒置了呢。
“那我现在要给你讲故事了，你是不是该掏出个小本本了。”
“让你失望了，我暂时还没有黑色小本本。”我摊开手，一副无奈的样子。
她被逗笑了，身体朝后仰，靠在车厢壁上，似乎是给自己找到了个舒服的姿势。
随即，从身后不知道什么地方变出了一块布来，那块布是月白色的，很薄的样子，让人看着便想象它摸起来光滑无比。
又不知从哪儿捻了根针来，一手捏布，一手穿针，就在我面前做起手工活来。
我正不解地皱眉看着，她忽然说道：
有人叫我裁缝，也有人叫我布偶师。
我做的布偶，不是娃娃机里常见那种，也不是街边偶尔遇到手艺人卖的玩意儿。
我做的布偶，某种程度上，算是生命的延续，或者，死灵的复生。
你看过电影的《人形师》吗，里面日本的人偶源自江户时代，是武士家庭地女儿出嫁的嫁妆，意为消灾解厄的，通常放在屋子里做装饰作用。
但是因为做的太过细致，描眉画眼的，又代代相传，便有些生出灵来，于是就有了各种人偶灵异事件。
我说的布偶与那人偶有相似之处，均有灵，但又有大不同，这我慢慢说与你听。
总之，从宋朝的时候，我的家族便开始了做布偶这门生意。
第一任家主是个手艺人，与妻子成亲多年鹣鲽情深，妻子病死后七天未出家门，未知天命的他再踏出房门时，须发皆白，怀里抱着一个布偶喃喃的。
邻居都以为他疯了，只有他归来的一双儿女知道，他们的父亲以某种奇特的方式留住了母亲。
尽管他们也不知道，要不要称那只有夜晚才能显身成人模样的布偶，为母亲。
但是月光那着绣花布衣，眼角两段鱼尾纹随着笑意点点荡开，能动能说能笑，能摸着他们的头安慰他们的，不是母亲，又是谁呢。
那布偶直到第一任家主老死的时候，才行动迟缓地躺倒他身边，渐渐地缩小，从人形，化为一个衣服有些旧地布偶，靠在家主的肩头，无了声息。
儿女也是在家主感应到自己大限将至时，才知道了布偶变母亲的秘密。
丧妻之后，家主本想做一个布偶做纪念，等到妻子快要下葬，他觉得十分不舍，不知怎么想的，将妻子的心剖了出来，塞进了布偶里。
沾染了血，又塞进去了一颗干枯的心脏，那布偶本该惨不忍睹，慢慢腐烂。
却不曾想，家主停下来颓丧地靠在屋子角落时，却听见了咚咚，咚咚，缓慢却有节奏，渐渐重起来地心跳声。
常人本该吓坏了，可家主却是先靠近棺椁，里面还是已无生气的妻子，但咚咚的声音还在响着，他发现是被他放到桌子上的布偶。
那布偶发着幽幽的红光，诡异却吸引着他一点点靠近。
凑近之后，发现那布偶头部看着是模糊的一张脸，在慢慢地变清晰，赫然是他妻子的眉眼。
他惊住了，但很快身体一震，像是福至心灵，跌跌撞撞爬起来从柜子里翻出了狼毫毛笔和朱砂，以笔蘸了朱砂，在布偶身上一遍遍写着妻子的名字。
那布偶也像是感应到强烈的信念，发出的光愈来愈盛，看起来也更像是个人模样了。
从白昼到深夜，又一轮太阳爬上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那罐朱砂终于干涸，家主停下手来，身子晃了两晃，晕了过去。
待他再睁眼时，身旁正是一个如初的妻子……
最初的复生布偶就是这么来的，当然，那个时候古书里不会记载这么多，可能有90%都是后人脑补的吧。
不过，我还是挺喜欢这个故事的。
她讲了好一会儿，自己点点头向我看过来。手里的布偶已然有了雏形。
“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后来便是一个家族的故事咯。那双儿女得知了这一秘法，用死掉的动物尝试，居然成功了。”
于是便代代延续，衍生了很多故事。
明太祖朱元璋时期，北伐灭元，大军在前行过程中一路畅通，只是在潼关一站，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儿。
朱元璋的心腹也是统帅全军的大将军徐达被突袭杀害了，大战即将开始，失去了用兵持重的徐达，消息封锁不住本来大好的形势必然倒戈，军心不稳，此战怎么算都是个输。
也是巧了，北伐大军中副将军常遇春麾的亲信兵，和当时那任家主相识，便告知了常遇春，马上派人将家主请来。
徐达之死只有几人知道，放着他尸体的帐篷挡得严实。
那家主便在帐篷里细致地缝着布偶，第二天天光亮起，“徐达”走出帐篷，漱口吃饭行动如常，还对着行军图安排着下一次部署，知情的几个人甚至都不敢相信，情愿当成大将军复活了。
这故事的结尾便是朱元璋的军队占领了元大都，将元朝王室赶回了蒙古草原，结束了元朝的统治。
“这得算是大功一件吧，朝廷没有封赏之类的？”
“封赏？那是三军将士的功劳，与家主无关。我们想要的，只是守住这个秘密，让家族能安稳延续下去。”
“只是，尽管甚少使用秘法，秘密还是传了出去，惹来祸端。”
那已经是下一任家主的年代了，家主叫外族人掳去，被强迫复生他们的首领。家主不从，被卸掉手脚折磨致死，留下的血书辗转到妻儿手里，却只有一个'隐'字。
于是族人便开始大隐隐于市，不再向外人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轻易助人，不参与战争。
大家始终坚信做布偶这项能耐是祖先留住的，每一个族人从孩童时便开始以死去的动物练习，但并不以此为生。
一代只选中一人去宫中做妆发师，为家族做一块隐秘的保命石，其余的便在市井做各种行当，各种手艺活砖雕、银匠、绣娘之类的，成年后再不碰触布偶。
……这很多年过去，到现在还会做布偶的也只剩下我和我弟弟了。
听起来，真的是很长的历史啊，不过倒是比什么官家商户的事儿有趣得多。
她指尖捏着针来回穿梭，针上始终是那一根线，布偶已经定型，除了没有面目外，还真的是个小人。
她继续说起来：“随着世代变换，做布偶的方法也在探索中一点点精进。也曾让其他人去尝试做复生布偶，只不过好像只有当初家主的后代才能做成。”
“布偶也不光能做已死之人，也能复制一个活人出来。在缝制布偶的时候，将那人的毛发或者身体的部件干燥后塞入其中，之后在布偶遍体上用血和朱砂混合着写满名字，待第二天便会变成真人模样，即便是熟人也分辨不出。拥有原主的血肉毛发越多，布偶能维持人形的时间便越久，性格行为也与原主如出一辙。”
这说的不是克隆吗？不过，这种灵异的事情不能以常理度之。
“那你们现在还需要守住这个秘密吗？”我问道。
“现在我以做布偶为生啊，南锣鼓巷一条巷子尽头开了一家小店，做失恋泄愤布偶。需要顾客在网上拍下，签订保密协议，带着前任的相关物品上门拜访。维持效果只有七天，但是能有效帮人们走出失恋阴影。”
“有时也会帮意外失去亲人的，做一次复生布偶，让他们的悲痛得以缓解，在时间流逝中慢慢放下。也会接帮明星做替身的活儿，方便档期调整或者明星离家出走……只是做公众人物，有点危险。”
觉得有这个能耐还是挺有意思的，只不过，我纳闷她怎么会踏上这趟地铁？
难道是犯了什么错误，但感觉看起来不像啊。
心里想着，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你是做什么不太好的……要被遣出去了？”
“瞎想什么呢，我是受邀到异世界去参加个会议，至于开个什么会，我就不能告诉你了，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她耸了耸肩。
“那就好，那就好。”我放下心来，点点头道。
“喏，这个给你~”她将手中刚刚缝好地布偶递了过来。
“啊？”我有点懵，感觉用不上啊。
“拿着吧，这布料我用特殊的药水泡过，能维持很长时间的效果。要是哪天有了危难，你往布偶头上蹭一抹眉间血，便可以将灵魂转移到其中，也算是一处安全的藏身之所吧。”
“是相当于我可以有另一具身体可替换？”
“差不多吧，反正，等你用得上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哎，我到了”，她站了起来，往车厢忽然发光的一侧走去，“陈臣，有缘再见啦~”
“嗯，再见~”
直到她的背影随着那团光芒消失，我才反应过来，这还是第一位在我之前到站的乘客，原来也不是每次都是我先到站的吗。
等到地铁喊出XX站到了，请乘客下车的时候，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拿着布偶走出了车厢。
十五蛋在我旁边打起哈欠来，我笑了笑，沿着回路加快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