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某种原因,突然闲了下来,在亚马逊找了一本《蒋勋说宋词》读了起来。高中的语文成绩一直不太好,即便如此,重新翻看这些耳熟不能详的诗词,没有感觉距离更远,反倒更加理解。不知道文本是否是蒋勋某次讲座的记录,读起来很流畅,像一位老前辈在你旁边,慢慢跟你讲一千年前的人与事。
在初高中的时候,我们也学宋词,但是从来没有人说过,为什么到了宋代,流行的不再是诗,而是词。蒋勋在这本书里给出了解释。种老师也说过,不管是诗,还是词,它最终所呈现的意义,也就是“诗意”,从来不取决于诗词本身,而是取决于读诗的人。在吟诵赏析这一价值判断行为里,向来都是读者赋予了诗词的意义,所以如果一种文学载体一旦脱离了读者群体,就没有了意义,就难免走向了衰落。我们回头看唐诗,会发现它经过了初唐的成就,到李白、李商隐、杜甫、杜牧,其成就已经很高,而老百姓也慢慢读不懂了。但这永远是需求方的市场,没有了诗,但娱乐的需求依然存在,百姓自己会写乱七八糟的歌谣来取代诗。而这,就是词的雏形。
词产生于民间,在最初士大夫是非常看不起这种文学形式的,认为其极低俗。“词嘛,不就是歌妓唱的词嘛”,而把“伶工之词”变为“士大夫之词”就不能不说李后主。“李后主是战争上的失败者,又是文化上的战胜者”。从他开始,词变成了士大夫抒情的工具。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浪淘沙》李煜)
好的诗词应该是带有象征性的,写了自己的事,同时也将事物象征化,将经验扩大。这样每个人都在里面读到了作者的思绪,也看到了自己的生命。蒋勋说,他最大的野心是建一座庙,把庙里的签都变成诗句,如“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被潺潺的雨声惊醒后发现,啊,原来刚刚是做梦呀。梦见了什么呢,估计是回到了南方的故国,回想到了年轻时那感官的经验,一晌的贪欢。想象一个失恋的姑娘,失业的职场青年,身患重病的年迈老人,他们抽到这么一个签,想到的又是什么呢。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流浪,这儿对于你只是路过,你孤单地往前走,处处身是客。
蒋勋给宋词的美贴了许多标签,这些标签都是相对唐诗的大气磅礴而言,如从容,“颓废”美,平凡,平静,耽溺,无赖等。我是历史知识薄弱、对诗词没有研究的人。但我觉得他阐述这一观点时,论据给得很合理,弥补了我之前的认知缺陷。
蒋勋说,宋代大概是全世界最会谈判的政权。它可以谈判三百年,辽灭亡了,金灭亡了,西夏也灭亡了,而宋还在。“檀渊之盟”让北宋延续了一百多年的安定,没有了大型的战争,开创了和平的年代。于是那是开始,人们也很少去谈开疆辟土,生活的注意力从“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回归到了“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我觉得宋词的平凡与平静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个人的经验不可能完全脱离环境的影响。读李清照狭隘的“窗前谁种枇杷树”,就必须先理解一个失去至亲丈夫又无力上战场的女子处境;读曾誓死战沙场的辛弃疾“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就得先理解他不再北征,年老来到南方的环境体验。诗词来源于生活经验,而生活经验又困于大环境里,所以很难要求宋词写出盛唐的大气磅礴,因为他们没有出征打仗的环境,没有大唐的底气。
第二层意思是,即便个人的经验不可能完全脱离环境的影响,但我们依然可以主动选择去关注生命本身。记得有一天晚上校园下雨了,一位同学在朋友圈写,“想到自己还能注意到这流水,留心到这滴答的雨声,为自己感到欣慰与高兴”。我没问他那天遇到了哪些沮丧的事情,但知道他心里一定也十分平静地面对着发生的一切。蒋勋说宋词的时候,经常提到内省式体验,我想他说的应该就是这一点。不管生活节奏变得多混乱与匆忙,都应该偶尔停下来,回头看一看,想一想。
一边读,我一边在想,如果当时念书能早点接触到这类书籍,我会不会在当时做得更好。没想多久就打消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