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惊雷

再过几天,就是我初次发现得胃癌六周年的日子。常听人说,初次发现得癌症能活过5年,就可以说脱离了危险,算得上康复了。我现在已经超额一年了,那么我是不是真的已经上了岸?在六周年即将来临的日子,我是兴奋和疑虑交织。原本最好是难得糊涂,什么都不想最好。但这六年实在是太刻骨铭心了,近2200个日日夜夜,在生生死死中沉浮,让我几乎体验到了一个人所能体验到的一切。天堂和地狱,幸福和悲伤,信心和绝望,坚强和脆弱,生存和死亡,原来并非是两极,仅仅只有一线之隔,甚至只在转念之间。六年后,我深深地体会到自己被癌病改变了,也被癌病给改造了。圣严法师说:顺境逆境皆是恩人。既是恩人,岂能轻易糊涂掉?另外一层,或许,我的这些经历对一些病友会有些帮助,先人有言:“莫以善小而不为”,于人哪怕有一丁点益处,都值得去做。于是,忍不住趁六周年这个特殊的时刻,把自己六年来的日记翻出来,摘录跟病情有关的部分公开。于己,算是回望,学一回鲁迅,权当为了忘却的纪念;于人,算是过来人的现身说法,希望对你有帮助,有启发。

缘起(2007年5月)

自从上高中起,我就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随后,虽时断时续,这个习惯几十年来一直没有丢掉。在得知自己得了癌症后,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太危险了,很有可能随时消失。想想自己才38岁,正是生命的壮年,我觉得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展开,如此消失太难以忍受了,我想给自己的生命留点印记。

更重要的是,我的儿子才几岁,很多事情说了他也不懂。而且,我也不想告诉他,我怕吓着他,也想让他仍然生活在幸福快乐之中,他的天真烂漫本身就是我最好的安慰,是我生活中的最大快乐。但我觉得一定要把自己的生命历程,特别是生命最后历程详细地告诉他,我想留下文字,等他长大时候再看,他就一定会懂得他爸爸,了解他爸爸,知道他爸爸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他爸爸是多么地爱他,这样,即使我的生命消失了,我的精神和思想没有消失,我还能继续教育他,说我爱他。我觉得要做到这些,再没有比写日记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从得知自己生了癌症那一天起,我就开始一边治疗,一边写日记,把我生命中每一天记下来,其中也包括我的所思所想。为了保证在病房治疗时也不会被中断。我特意去买了一些小本日记本,这样携带、书写方便。

从2003年2月20日开始,至今这一行动基本上没有中断过。即使是做手术、化疗非常辛苦时,我只要脑子清醒,手能写,我就赶紧写,实在写不了,等身体允许时再补写。几年下来,我平均每天写500字左右,已经写了十几个本子,估计应有数十万字。

现在回头来看,我很庆幸自己的这个决定。一来,给我的治病留下了最为翔实的记录,让我这些年的情况都有凭有据。二来,得癌症有个非常严重的后遗症,就是人容易被疏远,病人会因此出现自闭、淡漠、甚至抑郁等问题,很难找到倾诉对象和渠道,记日记可以让自己忙碌起来,有事可做,更有处可倾诉,不会将抑郁压在心中,惹出更多的问题。

以下是我这些年日记摘录,是我病后最真实的心灵记录。

2003年2月20日

今天是杨教授(广州市华侨医院消化内科)约我的第一时间。昨天,上网偶尔看到胃镜查出了不少胃癌的个案,心中闪过不祥之念,如果我被查出得了这病该怎么办?但我随即说服自己,没那么倒霉吧?

进到消化中心,将病历交给护士,她脸上露出特别的神情,告知杨教授:你的那个病人来了。我的检验结果就放在杨教授的胳膊旁,趁他在忙其他事,我拿过来看了一眼,一下子就楞住了。我看见结果一栏写着:胃癌。

杨教授见状,赶紧把检验单拿起来,带我到内间。我问是否确诊?他说,是可以确诊。我问,到什么地步。他说是中期,并建议我立即住院,越快越好。然后,他说可推荐一个外科教授对我解释。我同意了。

过了一会,来了一位冷教授,他带我去到检查室,检查了我眼皮、腹部、腿部、叩击身体多处,问我是否疼痛。然后说,你的身体状况还不错,营养状况也不错,要立即住院做手术。我问成功概率多高,他说很高,胃切除即可。然后,他告诉我他的手机号码,说是定下来后可打手机给他。

临走前,我听见几个护士在用广州话说我的事,门口接诊的那位护士把我的名字和年龄等告诉她们,我听见一片叹息。就此一刻,我知道我已被列为不治之症病人,不再是常人。

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打电话给妻子,我不敢直接告诉结果,只是叫她回来。看到结果,她哭了。我也忍不住哭了。到此时,我才发觉这是一件残酷的事。

下午上班,其实是去请假。编前会我没说,我想完整地开一次编前会,我担心这是我的最后一次。平常一个多小时的编前会,在今天显得特别漫长。而我的腹部,也疼痛异常,让我如坐针毡。但我还是强忍着等会开完,才去到总编室,将病情告诉了老总。他先是楞了一下,很快说,其他什么都不要说,赶紧去看医生,治病要紧。

从报社离开时,我思绪万千:我这一走会不会是不再回来?即使能回来,恐怕也将会是另一种情形?我会成为什么样?一场病就可以这样改变一切?实在是太厉害了,太严重了,太突然了。

坐车回家的路上,曾经是那么熟悉的一切都变得异样起来,看着那些忙忙碌碌拥挤的人流,我觉得自己已经被隔离了。此刻,发觉,曾经以为是那么庸常不堪的日子是多么幸福多么珍贵。

回到家,儿子上学还没回来,不一会,他就回来了,一回来,就打开电视看起〈还珠格格〉来。我没有阻止他,我喜欢看见他快乐的样子,那简直比任何止痛药都有效。看见儿子,我的胃也不痛了。我也跟着儿子看〈还珠格格〉。曾经那么厌烦的这个节目,我也从中看到了乐趣。其中的热闹、友情、亲情,让我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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