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读的越多，人越冷漠。这句话，是从一直让我好好念书的父亲嘴里说出来的。而他的这种认知，多半来源于我。我知道，他心里多少是怨我的。
事业编考试落榜那天正好是母亲节，2018年3月8号。
其实在上午八点零五分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了排名。一直到下午，在我妈问了我第三遍之后，我才告诉她差了六名没考上，答话的时候又努力让表情看起来更悲伤些。我妈果然在愣了几分钟后，叹了口气说：“那也没办法，那就去念研究生吧，回来再考就是。”
我本觉得我终于要从五个月来缠着满身湿漉漉的浓雾里走出来了，不管前面是黑还是更黑。但没想到这一刻心里竟酸的让眼睛抬不起。
我爸心疼我妈，他瞥了我一眼，一声没吭，接着帮我妈择菜。
2017年12月24号，平安夜。从考场出来的我站在从西北刮过来的黄沙里，我觉得黄了，过去几个月没日没夜的努力打水漂了。
但我异常平静，那一刻只想回家，没有其他想法。
但我没等来我爸打来接我的电话，却等来了我妈疲惫的声音：来医院吧，爸爸住院了，他想你。
放下电话，打了个快车。突然想起前几天还跟他打电话说难受，说不想考了，说自己好累。那时一心关注自己情绪，没有多疑心一句：你上班怎么可以接这么长的电话。
终于，在司机诧异的眼光中大哭起来。
那天的情景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一向跟我没多少亲昵行为的我爸躺在病床上，劫后重生一般地用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把我的头靠在他干瘦的脸边，很长时间没动。
后来我妈犹犹豫豫的告诉我是恶性肿瘤，而且破了，已经手术了，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她还把我当孩子，但又实在不知道一个人该怎么消化这个事实。她说，你爸不知道，我们得先瞒着他。
但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反而在一遍遍的猜测然后被证实后变得更加血淋淋。
恩，我爸知道了，因为他又住院了，一直吐。我妈索性也就不瞒了。她听其他病房的家属说病人没那么脆弱，瞒着反而会不好。我妈挑了最轻的话，告诉了他，说怎好好治，肯定会好起来的。
我爸果然没有再一个人胡思乱想，积极的去治疗。但原本一百七八十斤好好一人还是活脱脱瘦得颧骨都凸出来。
这期间，我爸没有对我要求过什么，陪床时甚至都不忍心让我多做些什么。临床的阿姨跟我妈笑谈：以后你尽量还是少回家，你闺女晚上一睡着她爸就不忍心叫起啦，自己一人提着吊瓶去厕所。
直到年后三月份，我爸向我提出他生病以来第一个要求，他说：怎考研究生，也不去上成吗？
那是他住院最长的一次，一连住了70天，过年在医院过的，一个月没吃东西，靠各种针和仪器活着，花钱如流水。他的生活单调的除了看医院的白墙白窗帘，就是看手机上的食谱。他说：等我好了，回家给你做哈。我说：好啊，我老早就想吃了。
我爸对我提出他的要求后的第七天，考研成绩就出来了。我过了，然后复试是等额。
为什么让我过了。为什么爸爸在这个时间点生病，晚一些或…早一些，都好。这个恶毒的想法在成绩出来的那一刻第一次出现在脑子里，我意识到时，它已经扎根了。
我想去上学，我清楚的感觉到这个念头有多强烈。
我不是没有看到我妈的辛苦，没有看到爸爸的病情，但潜意识里觉得会好起来的。我到底是没有接受我爸生病这个事实，还是太为自己着想？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遍，结论是自己真不是个东西，之后锲而不舍地去证明自己不是东西是有理由的。放纵着自己的那点欲望，又时时拿现实去压制它，过得极端矛盾。
复试在考编之前，我做了退步，很不情愿的退步。我选择了去调剂一个非全日制研究生，然后去考编。调剂的学校和原来考的学校复试在一天。
我妈我爸都松了口气，说这样很好，有班上也有学上。“非全有什么好的，花钱买学历不过，而且编制我没复习也考不上。”我撒气一般的说了这些残忍的话，那时我想我做了退步，总要发泄发泄吧。
厄运要来是挡不住的，一个接一个。调剂的学校，在我订了机票，准备出发的那天来了消息，说：学院和学校没协调好，不收人了，大家赶快找别的出路。
我心疼退不了的来回机票钱。
我妈心疼我没学上，无力道：今年这是怎么了！半晌，又补了一句：你去*大复试吧。我妈却没对我发泄什么。而我爸很不情愿的样子，我去医院也没太搭理我。但只持续了半天。
我大概真的是我爸妈上辈子的债主吧。
后来转转折折又发生很多事。简单点就是，复试通过，又参加考编，笔试意外通过，我妈花了钱给我报了面试班。那时，我的压力，我爸的压力，妹妹的压力全都压在我妈一人的肩膀上，而她从来舍不得向我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发泄。
爸爸说，如果再把你妈压垮，怎就不用过了。那天我妈说，她昨晚心肌梗，以为差点就要交代了。我真的怕了，如果我妈垮了，那我们真的不用过了。
我想我认了，如果面试过了，就不上什么学了，就守在他们身边老老实实过生活。
然而，面试最终以失败告终，我可以找很多借口给自己开脱。但最后在爸爸的那句有意无意的“书读的越多，人越冷漠”中，不得不承认自己并没有尽全力，不管是在什么借口的前提下。
突然想起前几天看过的一句话，大概是：我读过的书没有让我离父母越来越近，反而离他们越来越远。
很久以前，拿老母亲卖家当的钱去赶考的人就不在少数。今天，没想到我依然在重复着老套路。我想，我如果有孩子，一定告诉她孝敬你爹妈是最重要的事，什么读书追梦什么的全都后面排。
现在爸爸好多了，已经回家了，可以吃饭了。有时会控制不住吃很多，耍脾气不吃药，妈妈数到他，他会惹她生气。有时会去街上溜达溜达，想让人知道自己还健康，又怕别人问起自己的事。家里的院子被整理的很整齐，他在做一切自己还能做的，证明自己有价值的事。我看着很难受，但只能装作不知道。有时候想如果病人可以没有意识就好了，那就只身体病着，精神不用受折磨。后来，推倒了这个假设，因为那样病人的家属会很累。
又是凌晨了，如果今晚能做个梦，就让时间定在从12.24考场出来的那刻吧，爸爸在考场外等我，给我递张纸巾，笑呵呵的说：“瞧你那点出息，走，爹带你吃火锅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