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风湿免疫科在我眼中是一个极端的科室,患者轻则关节红肿热痛,重则一不留神就和死神并肩坐船渡过了那条江,而白血病,淋巴瘤则是后者。科室里的无菌病床相对于其他普通病床虽然寥寥无几,但却从不缺少他的客人。
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炎热的下午,与妻子浅素色的短袖不同,他将自己裹在黑色的运动外套里,同色系的厚重运动长裤一直包裹到脚踝,露出深灰色的棉袜,他的一切装扮让我感觉藏在白大褂下的温度更高了些,好在燥热并没有打乱事情的进展,体格检查,询问病史,一切都有条不稳的进行着,而他也从容自若的说起了自己的病史,而那些即使是周遭听众听来也觉得难以忍受的治疗经过,在他口中反倒像是吃饭一般轻松自然,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藏在口罩后面的嘴角隐约上扬,在他身上,淋巴瘤带来的恐惧与折磨被击得溃不成军,反倒是身旁的妻子,在偶尔补充回答中露出了满满的不安与担心。
后来的治疗计划也如教课书一般有条不稳的展开,抽血,骨穿,一系列的检查后,化疗接踵而至,而从一系列的检查结果中,我们获取的唯一信息就是:恶化了。再后来每日的查房中,他依旧从容自若,仿佛那个病情恶化的人不是自己一般,大剂量的药物化疗让他迅速消瘦,但不变的是他依旧清亮的眼神。
在后来的一个值班日傍晚,他有了新的室友,待度过了白日的繁忙之后,一切都随天气的转凉而沉淀,忙完了一切,老师让我把新入院病人所需要完成的签字拿去找病人及家属签了,穿过白天人群往来,此时却幽静的如一个废弃的老旧隧道一般的走廊,我来到了们的病房门前,此时的他独自一人坐在病房外,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坐在了黑暗中,眼里没有了白天与妻子一起时的清明,只是任由自己的一切被黑色包裹,看到了我,他像是从沉睡中突然惊醒的人一般来到我的面前,迫不及待的开口:"医生,你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呃…不是,我找隔壁床的病人签字呢,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哦,没有..."失望的开口,然后默默退回原位,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再次熄灭了眼里刚刚点上的灯。
她搬进了无菌病房,听老师说她是这里的常客,上个月的化疗效果很好,而仅隔一个月的入院常规复查,毫不意外地提示她体内坏细胞的疯长,这一切加之于白血病患者身上,等于了预后将会越来越糟,命运对谁从来都是一视同仁,并没有因为她年仅12岁,尚未看够世上各种盛开的观景而放松了扼在她颈上的手,但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一切抱怨和哭泣过,至少在我们看来,她带着她的卡通口罩和睡衣,笑着扛过了一次又一次的骨穿,腰穿,虽然两鬓的头发渐渐凋落,大片的头皮争先恐后的跑出,每日她依旧整齐地梳理好自己的头发,辫上漂亮的小辫儿,笑着迎接来查房的我们,每天都说自己感觉比昨天更好一些了,每日的她都传递着与检查结果相反的讯息。
某个黄昏,当我褪下一身疲惫,准备下班,就在路过她的病房时,我听到了她压抑的声音:"妈妈,我有点疼,很害怕。"停下脚步,看到她抱着一个毛绒玩具缩在母亲的怀里,看不清表情,但从她颤抖的双肩不难看出她在哭泣,是啊,她也只是个12岁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