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缺爱、未婚先孕的伤还会好吗?

英子是九零年代尖尖上的人,已经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了。村里像她这么大的姑娘二胎都抱上了,她还孑然一身。她像是寒冬里最后一片叶子孤零零挂在树上,倔强又孤独。

“英子,快起来收拾收拾,张姨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都已经在路上了。”。英子妈火急火燎地进门来叫英子起床。

“妈,我说了我不相亲。”英子大声回了一声又继续蒙着被子呼呼大睡。

“你都多大了?你都三十了,还不着急,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你挑挑捡捡,好的都让人挑走了,看你怎么办?……”英子妈又开始了滔滔不绝的“教导。

“一大早就唠叨个没完,烦都烦死了!”英子大喊了一声,又拿被子盖住了头。

“嫌我烦,我还嫌你烦呢!这么大个人天天晚上不睡,早上不起,也不着急找个对象结婚。你看人家阿丽嫁个老公,生了个儿子,老公直接给买了辆小车,她爸妈在村里不知道有多风光呢!……”

“你觉得人家好,你让人家给你当女儿啊?”英子一句话将她妈给堵住了嘴。

“好好好,你翅膀硬了,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我眼不见心不烦!”英子妈气急败坏。

“走就走!”英子火一下就上来了,从被子里蹿起,披头散发将衣服往行李箱里塞。很快换好了衣裤,头发随意挽着,拖着行李箱就往外走。

英子妈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却又憋着口气不肯低下头来。英子大踏步超前走,头昂得高高的,这点倔强高傲像极了她的母亲。

英子今年都三十了,容貌算不得出众,高中毕业就出了校门,这么些年在社会上游荡没有一技傍身。

英子还有个弟弟,一直跟在父母身边还在上大学。从小她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后来二老也相继去世,留下英子一人面对突然被塞到身边的熟悉又陌生的父母。因为从小父母不在身边,所以英子跟父母之间更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英子高中毕业后偷偷拿了爷爷奶奶卖菜赚的钱,跟着三朋四友出去闯荡。没有高文凭没有技术,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后来又不来摆过地摊,倒腾些女孩子用的小饰品之类的小物件。碰着刮风下雨的天,尴尬难堪自是不必说。遇到城管,英子四处鼠窜更是窘迫不已。

英子的钱来得不易,却花得太容易了。也许是为了填补年少时期物资匮乏带来的不安全感,英子一直用钱来弥补填充。身上的衣服从出入社会的便宜地摊货逐渐变成了几百上千的名牌,城市里哪个犄角旮旯的美味珍馐都尝尽了。这样的好光景并没有持续多久,英子的生活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打破。

“好,再来一个……”英子像往常一样出着摊,广场中央传来一阵阵欢呼声。

这座夏夜的小城,到了晚上就有成群结队的人出来散步。烧烤摊的烟火味裹着人们的汗味将这座城市填得满满当当。和谐的一家三口,孩子坐在爸爸的肩头叫唤着“冲啊”,妈妈手里拿着玩具跟在后头,一脸幸福又慈祥的笑。相恋的年轻男女在幽幽的灯光十指相扣,窃窃私语。没有生意的时候,英子常常坐在小马扎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入了神。

循着欢呼声望过去,一个高高瘦瘦、理着精干板寸头、穿着一身白色运动T恤的男生脚踩旱冰鞋在随意摆放的易拉罐之间穿梭,前进后退侧滑……,每个动作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英子虽说在社会上咋咋呼呼闯荡了两年,外表看着老成强悍,但感情世界还是一片空白几近白痴。

当英子的目光正巧与那个穿旱冰鞋的男生的目光对上时,英子仿佛听见心要跳出来了,脸“刷”地通红。

此后英子出来摆摊不再只是单纯为了谋生,这燥热的夏夜因了那份心底里的喜欢有了些许慰藉。

一个异常燥热的傍晚,突然又狂风大作,天上的云快速翻腾着,别的卖小吃的摊主都开始支起雨棚,英子没有雨棚,心里企盼着风将云吹散能侥幸躲过一场大雨。可顷刻间,绿豆大的雨开始落下来了,吓得英子花容失色。可英子卖的都是些小物件,收拾起来比较麻烦。

英子弯着腰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摆了一堆的小物件,又急又累,头上分不清是汗还是雨滴,额前的发紧贴着头皮,两颊绯红。

眼见着广场上晃悠的人一时间四处散去,雨由绿豆大转成了黄豆大,噼里啪啦摔在地上,空气中弥漫了粉尘的味道。

“我来帮你吧!”一个略带沙哑的男低音在英子耳旁响起。

“啊……啊……哦……谢谢谢谢啊……”英子一抬头看见正是自己日日心心念念的那个男生,一时间说话都不利索了,脸一阵红似一阵。

果然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地上的东西很快收拾好了。英子弯下腰将装货的袋子往肩上挎。

“放着让我来,这种苦力就该让男生来啊!”男生略带幽默地说道,并顺势将英子手里的袋子接过。

“这怎么好意思呢?还是让我来吧!”英子觉得过意不去。

“如果你不想淋成落汤鸡的话,就让我来!”男生给人一种诙谐又让人不可反驳的霸道,英子只得乖乖跟在他的后头,在雨里狂奔。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车流很多,英子过马路有点束手束脚,男生直接掉转头将英子的手牵起。英子的心跳更快了,大口呼吸着男生弥漫在空气中的咸咸的汗味,这在英子看来是甜的。

男生将英子带到了一家奶茶店门口停下。“这雨看样子还得下一阵,我们不如就在这歇歇吧!”

“好!”英子在店的橱窗里看到了自己的囧样。头发耷拉着,脸上通红冒着细汗,哪里还有一丝形象可言,英子羞得脸更红了。

英子怯懦地跟着男生进了店。“你要喝什么?”男生低头问英子。

“一杯红豆奶茶。”英子回答。“两杯红豆奶茶”,男生向店员说道。英子心里一惊:他的喜好竟然跟自己一样,转而窃喜。男生迅速地买了单,英子更是不好意思了。

男生找了个靠窗的角落招呼英子坐下,窗外的雨倾盆而下,两个人四目相对。

“我叫韩松,在S大读中文系,目前大一,很高兴认识你。”男生大方地伸出右手,咧开嘴一笑露出可爱的两个小虎牙,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叫英子,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英子的自我介绍简洁明了,因为她没有可以拿出手的学历,只是一个摆地摊的姑娘。

过后,两人从天气谈到了兴趣爱好,气氛由尴尬转为和谐轻松。英子了解到了韩松没有课的下午都会来广场滑旱冰鞋,是家里的独子,是临市考学过来的,平时也爱打打小游戏。

雨说停就停了。“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啊!”“是啊”两人同样是以天气结束了热络的交谈。

“嗯,你的电话是多少?你一个女孩子出门挺不容易的,咱们留个联系方式,万一有个什么难事可以找我。”韩松主动问了英子的电话。

英子顺从地给了电话号码,两人走出门,雨后的空气清新了不少。两人挥手告别,英子却不时偷偷回头看看韩松远去得背影,单间背着包,背影酷似行走江湖的剑客。

英子回到了住处,一居室的出租屋四处冒着粉色的泡泡。英子走进洗手间里,放了热水赶紧洗了个澡。过后裹着浴巾窝在沙发里,抱着手机望着那个新存的电话号码痴痴地发呆。

“我是不是该给他打个电话表示下感谢呢?可是他在干什么呢?会不会打扰到他啊?”英子嘴里碎碎念,激动又忐忑。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该感谢下人家。

“今天实在是太感谢你了啊!”短信删删减减最后留下这不失礼节不失矜持的几个字。

“叮”手机短信响了。“不必客气,举手之劳,不必挂齿。”韩松的短信更是官方,但在英子看来是洒脱。

两人的短信你来我往,似乎能够看到丘比特爱神的剑在两人之间来回射。这一夜,英子带着甜甜的梦睡去了。

英子还是跟往常一样出摊,当然还有等待韩松的到来。韩松没有课的时候会提前告诉英子,英子便不出来摆摊,跟着韩松在这城里随处逛去,电影院、路边小摊、奶茶店、公园……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都能找到他们的踪迹。但韩松似乎从来没有带英子见过他的同学,甚至很少提起学校的事。英子完全沉浸在少女情窦初开的甜蜜幸福里,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这档事。

恋爱的英子好像完全变了个人,她的世界里所到之处都是韩松,朋友人也变得没有以前积极上进了,只想跟韩松多赖在一起。

这天韩松发了信息说下午晚上都没课,让英子在家等着她。英子平时出摊都是熬夜,所以白天基本宅在家,傍晚才出门。收到韩松的信息,英子像得了圣旨一样,下午两点就出门了顶着最毒的日头在聒噪混合着鱼的腥气、活禽粪便味的菜市场里采买食材。英子虽然读书不多,但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一个人,想着爱一个人就为他洗手做汤羹。

大包小包拎回家,英子赶紧冲了个澡洗去一身的汗味。“叮叮叮……”门铃响了,英子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理了理头发去开门。韩松进门搂着英子一阵亲热,英子羞涩挣脱借口说菜糊了。

英子在厨房里忙碌着,韩松就站在一旁帮忙剥个蒜说几个新看到的段子逗英子开心。两个人的欢笑声夹杂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在并不大的出租屋里响彻。

很快鱼香肉丝、干煸四季豆、番茄炒鸡蛋、醋溜土豆丝,四个秀色可餐的菜被端上了桌。两人两人对坐着,英子不停给韩松夹菜,俨然是一副贤妻的做派,眼里满是柔情。而韩松领受着这一切好,嘴里不忘夸赞英子厨艺好,英子听了心里更受用了。

吃罢饭,韩松主动收拾碗筷。“英子,我可以洗个东西吗?”“喜欢你啊!”英子被韩松突如其来的情话甜到耳朵根子都是红的,抿着嘴看着韩松笑。韩松顺势将英子搂入怀中,对着她微闭的嘴亲起来。英子羞涩羞涩迎合着,后面发生的事情是英子始料未及的。

英子在那张并不大的单人床上交付了自己的处子之身,韩松夺走了她作为女孩最宝贵的东西。过后,身体的疼痛让英子又羞又悔。韩松一直在英子这里待到第二天早上才出门。

英子一直沉浸在失落的情绪里,就在家里歇了两天没有出摊。英子花钱向来没有节制的,加上和韩松在一起后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开销也比以前大了很多,不容乐观的经济状况由不得她继续懒散下去了。

英子出摊频率比以前高了,韩松出现在广场的频率却越来越低了,英子卖起货来比以前更卖力也就有些自顾不暇了。英子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出摊卖货、睡觉休息、偶尔和韩松约会。

暑假来了,英子这个月的例假却没按时来。起初英子想着可能是最近熬夜太累了,生理紊乱也就没太在意。可过了一个星期,例假还没来,英子有些慌了。

学校一放假,韩松就搬来了英子的住处,两人开始了同居生活。“我例假还没来。”英子忐忑地跟韩松说道。“不……不会吧?要不我给你买个试纸测下?”韩松有些结巴地说道,脸上略过一丝惶恐和忧虑。韩松吃过晚饭,急急忙忙就出门去了,回来时交给英子一盒早孕试纸。

“完了,死定了!”英子在厕所发出一声尖叫。韩松赶紧跑到厕所门口,“不会是真的吧?”韩松小心翼翼问道。

“嗯”英子轻轻应了一声后就扑到韩松的怀里嘤嘤嘤哭了起来。两肩耸动着,泪水打湿了韩松胸口的衬衫。韩松搂着英子靠床坐着,这一夜两人战战兢兢度过了。

英子第二天醒来,发现床空了半边。英子起身叫着韩松的名字,无人应答。英子发现床头上多了放着五百块钱,下面压着一张纸。

“英子,我走了!我承认我是个懦夫,我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一切,把我忘了吧,就当没有认识过我,我不值得你爱我。”剪短几行字要将两人之间一笔勾销。

“给钱是什么意思?当自己是小姐吗?”一时间信息量太大,英子感觉胸口压了块大石头,快要喘不过气来,眼泪“簌簌”往下掉,她不敢相信如今这发生的一切。她一遍又一遍拨着韩松的电话,但已经打不通了。

英子想要去找他,她对他还抱有一丝幻想,她想他可能只是像自己一样一时害怕不敢面对,她想他还是爱着自己的。英子这时才想起自己对于韩松的个人信息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是S大的学生甚至真伪不知,又不可能撕破所有的尊严满校园去找。

英子想起来了,韩松爱上网打游戏。英子便带着肿得核桃似的双眼去附近大小网吧找,找了一整个下午都没有结果。

此后,英子失魂落魄地在各大网吧里持续找了半个月,但都没有结果。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容不得她再这么疯狂地找下去了。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世界坍塌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还是个孩子却不得不面对将要成为孩子妈的事实。她拿出了手机给自从自己恋爱后就很少联系的娟,她绝望地向娟哭诉。

娟在电话里来不及抱怨英子的“重色轻友”,温言软语安慰了她。挂了电话就匆匆赶来了,英子已经哭成了泪人。两个人就肚子里的孩子去留的问题争论了半宿,英子觉得孩子是她和韩松爱情的结晶,孩子是无辜的。娟劝她打掉孩子,毕竟她还年轻又没结婚,带着个孩子别人的唾沫都得淹死她。

最后娟争不过英子,毕竟孩子在英子的肚子里。娟让英子给她父母打个电话,这么大的事不能瞒着父母。

英子心里是抗拒父母的,从小到大对于父母的印象只有过年一次的见面,客套又疏离。英子最后还是给父母打了电话,英子妈在电话里破口大骂,英子怕了,挂断电话赶紧拉黑了所有亲人的电话。

与母亲的争吵让英子似乎更坚定了生下孩子的决心,娟看到她的态度如此坚决也只能摇头,毕竟那是英子的人生,别人做不了主。

英子在一天夜里趁娟睡着的时候偷偷离开了这座城市,她想离开这座让自己伤心的城市,想独自一人把孩子抚养长大。

英子肚子还没有显出来,她想趁孩子出生前攒下一笔钱。她开始疯狂地工作,白天做小时工,晚上又去出摊。每次去医院产检,她的心情都会变得很差,因为别的孕妇都是丈夫千恩万宠陪着,而自己孤身一人。当听到医生说孩子很好时,她又会觉得很安慰。

有天英子收了摊刚走到楼下,就一阵腹痛难忍,脸上冒出了汗。“不好,看来要生了!”英子没想到这天终于来了,她撑不住顺势靠着花坛坐了下去。路人见状赶紧打了120,英子被送往了医院。

英子很快被送入了急诊科,医生一直问病人家属,孩子父亲。英子支支吾吾不说话,最后逼得没法才说出了母亲的电话。医生打过去将情况告知了英子母亲。母亲和父亲赶了过来,对着大肚子的女儿又气又恨。

好在随着“哇”地一声啼哭,孩子落地了,是个男孩,眉眼像极了韩松。得知了母子平安,英子父母脸上掠过短暂的微笑,过后双双陷入了长久的叹息和哀愁中。

英子被父母接到出租屋里,父亲没待几天就回去照顾读高中的弟弟,母亲继续留在这里伺候英子坐月子。这是英子降生在这个世界上跟母亲相处最长的一段时间,却是以这种方式方式和境地。

很快孩子满月了,下午等英子醒来,发现孩子不在身边,母亲也不在,英子以为母亲是抱孩子出去晒太阳了,也就没在意。直到天黑了,母亲才回来,手中并没有孩子。

“妈,宝宝呢?”英子一脸疑惑又紧张地望着母亲阴沉的脸问道。

“英子,你听我说,你年纪还小又没结婚带着个孩子,村里人还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呢!孩子……孩子……”英子妈结巴了。

“我问你孩子呢?你把他弄哪去了?”英子预感到不妙,几近疯狂斥问母亲。

“孩子,我把他送人了,你放心,是很好的人家,他们会对他好的。你年轻还轻,以后还能生,你绝对不能让个孩子害了你这一生。”

英子瘫坐在地上,眼泪没完没了地掉着,她像是陷入了淤泥里,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挣扎。

后来英子离开了母亲,又离开了这座城市,像是一只笨拙的蜗牛驮着沉重的悲伤去到一座又一座的城市,英子没再回过家,也几乎没有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

直到这次身份证过期回家重新办理,本打算不回家的,可无奈被正巧母亲看见了,英子就被死拉硬拽回了家。

刚回到家,母女两人客客气气的,相处得甚是和睦融洽。可时间久了,彼此的脾气都暴露了出来。

英子这些年在外头究竟经历了什么,英子妈无从知晓,她只知道英子该成家了,最好是找个家境不错的人安定下来。英子也不知道这些年母亲为她流了多少眼泪,她只知道这些年母亲的缺席,只知道母亲剥夺了她第一次做母亲的权力。

所有的这些让母女之间永远隔了一条河,永远跨不过去。第一次恋爱带给英子的痛或许早已结痂痊愈,又或许一直流脓溃烂。

我看见英子拖着行李箱在冷风里走着,英子妈跟在后头,像极了旋转木马,永远隔着距离不停追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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