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双环玉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温从戈看了他一眼,以眼神询问,怎么把人打这样了?
杨津回了个委屈巴巴的眼神,摊手示意自己很冤枉。
温从戈了然,问道:“几鞭了?”
乔忆柳有气无力的回答道:“十…几来着…”
“?啧,真娇弱啊。”
温从戈可没想着把人打死,站过去冲杨津抬了抬下巴,杨津嘴角一抽,认命的把剩下几鞭打了。
没办法,这是规矩。若是自己受不住罚,就要被关到第二天继续从头开始,当然,如果有人愿意领了剩下的,两人是可以一起离开的。
鞭子几度因力道过大划开他胸口的衣襟,徒留一道血痕,他神色淡漠,仿佛那鞭子不是落在他身上一般。
乔忆柳微微抬眸,便看到那站如青松的人,他背脊挺直,一头白发柔顺垂落,劲腰纤瘦。
杨津堪堪打完收鞭,一时也摸不清自家楼主什么心思。温从戈还真没什么心思,他只是对这运气好的人,多了几分容忍罢了。
温从戈转过身,伸手给乔忆柳:“需要本座抱你么?”
乔忆柳伸手过去,咧嘴笑的时候,喉间沁出的血染红了白牙。
“楼主真是个大好人。”
温从戈睨了她一眼:“你说这话不觉得亏良心么?”
他啧了一声儿,隔袖握人手腕儿,臂间用力将人带起,揽人肩膀避伤,另一只手横人膝窝,以腕臂担了她腿部重量,直接将人抱起往人房间走。
“下次再这样,可就不是几鞭的事儿了。”
乔忆柳的手指尖虚虚搭在人脖颈处轻点点,她微微噘嘴:“我知错了~”
温从戈毫不怀疑,这没良心的小丫头是想戳断他的颈部动脉。乔忆柳猝不及防一个呛到,一口血喷到温从戈身上,他只觉怀里的人吓得浑身一颤,手心蹭着他衣服。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温从戈垂头看看,微微抿唇:“无碍。少动手动脚的。”
他从尸山血海爬出来,自然不在乎这一点点污浊。他抬脚踢开人房门,走到榻前俯身将人放下。从袖袋摸出瓶伤药丢给人。
“找人给你上药。”
微弱月光下,他逆光而立,乔忆柳却看到他破损的衣服,外翻的伤口,偏那人深色淡漠。
乔忆柳只觉得前后都疼,侧着身子躺着,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温从戈轻嗤一声:“娇花儿。”
他按按肩膀出门,顺手给人把门带上。
“楼主再来啊~~”
乔忆柳捏着嗓子媚媚喊了声,方回到温从戈身边的云鹤差点儿一个踉跄摔个狗啃地,他转头看了一眼禁闭的门,止不住的又看一眼。
温从戈敲了敲他的头:“别乱想。”
云鹤:知我莫若主。
“主子既然想罚,又何必去刑堂把人带回来?还害得自己受伤。”
温从戈瞥了他一眼,察觉到他的不满,淡淡笑了笑:“跟一小姑娘置什么气?我不罚她不行,她还应付不来那帮有心人。走吧,给我上药去。”
云鹤应了一声儿,紧跟而上。
一夜过去,乔忆柳褪下因鲜血粘连在肉皮上的衣物时,疼得嘶嘶吸冷气。铜镜里伤痕累累的身躯,简直不忍直视。
她换了药,泄愤似地一扔那破碎的裙衫,走到梳妆台,坐在那铜镜前寻一盒水红胭脂,指尖扣一点在面上轻点,给惨白的脸添了点血色。
她想起昨夜立于她身前的人,微微按了按太阳穴。
……
三日安稳,冬月初晴。
温从戈倚身院中的摇椅上晒日光,指翻书页瞧着上面的字,余光一扫见人黑衣一角,无声叹气将书从眼前挪开,瞧人端着的东西嘴角一抽。
“云鹤,拿远点儿,当心本座吐你一脸。”
云鹤一板一眼开口:“属下被你吐一脸也无妨,只这药粥你该吃还是得吃。”
温从戈憋了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终是坐直身子,端起粥碗将那药粥一饮而尽,随手把碗放在人手中托盘上。
嘴里味道蔓延,只觉得像喝过了一碗毒药一样,他微微皱着眉,拿起一旁搁置在桌上的杯子灌了一口水。
偏云鹤还甚是自我良好的问了一句:“怎么样?主子,我有没有进步很大。”
温从戈猛地将书一合,看人一脸期待,舌抵腮处微鼓,抬手执着书轻敲了人发顶。
“做得挺好,下次不许再做了。云鹤,你莫不是别人派来毒死本座的?”
云鹤僵在原地,脸上一垮,表情呆滞。
温从戈站起身,丢了块糖进嘴里,咬着糖块儿轻轻笑起来。他将杯子放下,拿着书轻轻扇着风,目光一转落在人腰后,随手将书本丢置在摇椅上,站起身顺了人腰后弓箭与箭矢。
云鹤回过神拦都拦不住,他已平行站位,握弓搭箭,拉弦时推弓手臂绷直,背肌紧绷,对准庭中梅树。
松指箭出,箭钉在树干上尾羽轻颤,震落几瓣梅花。弓弦因松力绷回,他缓缓垂手看着树干上的箭,勾唇一笑,将弓箭递还给人。
“还好,没生疏。梅花印记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云鹤回过神,接过弓箭悬回腰后,微微摇了摇头:“主子,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温从戈微微挑眉,坐回摇椅上,脚尖点地支摇椅不晃,双腿交叠,仰头瞧人:“不当讲就别说了,不想听。”
云鹤一下子哽住。
温从戈笑盈盈拿起书翻开新页:“你想问,那本让他们不惜用腌臜手段,让本座家破人亡也要得到的香方录,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你想说,这么多年都查不到的人,那人势力定然了得,不如,放弃。”
云鹤:有那么明显吗?
素白指尖翻开新页,然温从戈的心思却不在字上,他抬手按揉着伤口附近,缓解着伤愈生肉的微痒。
温从戈目光阴狠:“云鹤,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本座可不在乎自己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既已头顶悬刀,刽子手未落之前,本座便有足够的时间,找到他。”
云鹤很想抬手,遮住那双本该潋滟纯粹的桃花眼,可在楼里,他半分不敢逾距。
在这个地方,他只能做温从戈的一把刀,而并非是弱点。
温从戈微微敛下眸中戾气,抬眼看人,嘴角一勾,他半眯着眼睛晃了晃摇椅。
“即便他权势滔天,有只手遮天的通天本领,本座也要找到他。纵使其行不可公之于众,本座不好过,他也别想好好活。”
云鹤沉默了一下,复又迟疑开口:“可是主子…搭上自己一辈子,值得吗?”
温从戈扬手摆了摆,将书本搭在腿上:“谈论值不值最没用。你当年不也心心念念想报仇,本座帮你报了。本座的仇,自也没有放弃的可能。这世间,能一笑泯恩仇的,都是没有威胁到切身利益的。”
云鹤一脸复杂,他看了一眼,抬脚踢了踢人小腿,微扬下巴,粲然一笑:“该干嘛干嘛去,少在本座面前碍眼,你挡阳光了。哦对了,本座伤好得差不多,晚饭本座自己解决,你,不许进厨房。”
云鹤做饭,要么奔着炸厨房去的,要么奔着毒死人去的。
云鹤无奈应了声儿,拿着托盘俯身告退。
温从戈倚身摇椅微微支头:“百花压枝头,花中诗意藏。这诗中藏着什么,谁知道呢?”
他微微抬手,看阳光落在指尖,身上暖融融一片,思虑半晌,他站起身唤着岁三出去走走。
……
康灼帮姬临渊上好药后,姬临渊将衣衫拉起,一脸憋闷地坐在床上。
“主子,再过两日应该就能好的差不多了。”康灼顿了顿,“听说前几日花魂也去了刑堂。”
姬临渊歪了歪头:“哦?原因为何?”
康灼回答道:“据说是偷了楼主玉佩。”
姬临渊挑了挑眉:“那丫头还挺大胆。”
康灼不置可否。旭暗楼没有处事原则,能者居之就是原则。那丫头眼皮子太浅了,那玉佩对没本事人来说,就是个烫手山芋。
拿了玉佩,能活几日,是得看本事的。
姬临渊摆了摆手,让康灼下去,自己却陷入了回忆。
姬临渊记忆里,温从戈一直是个漂亮有能力的人,两人在雏生馆时并不在一起训练,但姬临渊还是听过他的大名。
温墨煦是温从戈的长姐,那姑娘还活着的时候,他还颇懂曲直乖觉,直到十四年前,墨煦姑娘失踪,姬临渊正式与他参加任务。
他一直嬉笑嫣然,一双桃花眸比那春三月的桃花还要潋滟。
后来两人搭伙,那时的温从戈开始覆着面具,姬临渊听说,一场大火,温从戈毁了容。
八年前温从戈拿到双环玉的时候,就是霍潭死的时候,那之后,拿着楼主身份象征物的温从戈,明枪暗箭躲了不知多少波。
霍潭死的那天,楼里大部分人都被派遣出去了,当时楼里发生了什么,也就只有温从戈一伙人知道。
不过那时候,温从戈身边也没多少人可用。
谁都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一个人几乎可以凭一己之力,让整个旭暗楼天翻地覆。
霍潭死了,留在楼里的人不知所踪。
只有温从戈,一身长衫红如烈火,襟上别了一朵被染了红的白花。他颊上染血,大刀阔斧地坐在楼门上,支着一条腿,一手握着刀顶地,一手把玩着象征楼主身份的双环玉佩。
而霍潭被悬尸高阁。
那时温从戈不过刚及冠,他迎南光而坐,如一朵花向阳生长,一身明媚。
他高高抛起双环玉接在掌心,笑着开口:“从今日起,旭暗易主,归我了。”
温从戈像个得了玩具的小孩子,云鹤就站在下首位,第一个向他屈膝半跪:“属下云鹤,参见楼主。”
人跪了一地,霍潭都死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想要什么,再谋就是了。
只姬临渊站在原地,仰着头愣愣地看他,他没毁容,没戴面具。
温从戈那张脸如璞玉一般,他抬手,染血的刀锋遥遥一指。
“你为何不跪我?”
姬临渊皱着眉看着他,却没言语。
两两对望,姬临渊妄图从那双眼里看到噬然杀意,却只看到他盈盈一笑,笑弯了一双桃花眼——
“姬临渊,你来做副楼吧。”
姬临渊张了张嘴,他听见自己嗓音沙哑:“为何?”
“因为——”他顿了顿,然后粲然一笑,“有趣儿。”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