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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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岁至仲夏,落日的霞光洒在幽深的老巷。那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的卵石折射着夕阳的熔光,黄橙橙的,白日里的暑气消散了不少。

顾华背着背包走在洒满夕阳的老巷里,看着周围已经关门的景点,虽是意料之中,却也难免希冀落空的不悦。

清风扫过,古巷那浓重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环顾四周,竟连那摆卖的小摊也不见一个。到底是刚刚开发的景区,顾华此时又不禁高兴,毕竟这次选对了地方。

看着那些大门紧锁的古宅,落日的熔光映射着岁月的深度。顾华顺着卵石小巷竟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茶馆面前。这夹杂在豪宅里矮小的民宅,呃……相对于那祠堂、院府宅邸,这规规矩矩地挂着“偷闲”二字门匾的民宅确实显得娇小许多。

门旁突兀的生着一颗老槐树,米黄的小花一簇簇的挂在枝头,形如大伞的罩了半面素墙。门前的水道在它的根系浸留而过。

舔了舔有些干渴的唇,顾华迈进这“偷闲”茶馆。一进门,明显的阴凉席卷全身,方才的闷热无影无踪。这里…似乎仲夏的燥热不曾影响半分。

茶馆里只是随意地置了几张桌子木椅,梳着双辫子的少女正趴在一张桌子上,修长的食指无聊的琢弄着桌面的纹饰,似乎并没有发现有客人临门。

茶馆内并没有顾华想象中的阴森,反而出奇的明亮。看着毫无动静的茶馆,顾华略略的咳了两声以示存在。

躲在柜台后写着经文的安瑢微微一顿,透过柜台看着杵在门口的顾华。眼里有些意外,随后了然。

“小白,有客人来啦!还发呆!”略显怪嗔的声音终于惊动了一旁的白纤。

搁了笔,安瑢起身堆满笑容地看向顾华,“不好意思啊,小店忽略您了,先生是要喝茶还是吃点心?我们这里的梅花点味道不错哦!”

出了柜台便引着顾华到一张桌子旁落座。眼前这人应该是刚到古镇,难怪会踩着这个时候进店。安瑢心里默默摇头,这背包客也不好好打听一下再来。

“随便要一杯茶就好!”顾华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的女子。

一根辫子松松垮垮的搭在肩侧,细碎的刘海儿拢在耳后。笑起来一侧梨涡深漩,还带着似有若无的墨香。

安瑢目光闪耀,,笑容更甚,高声道,“小白,随意做一道茶出来,要好的!还有!叫大白送一碟梅花点!”声音带着满满的愉悦。

待顾华吃完东西将要付款时,天边的熔光已落得稀疏。

“先生麻烦50元整,谢谢!”安瑢笑颜灿烂。

掏钱的手一顿,顾华转头看着身后桌子上的杯子,还有那垒了三块梅花形糕点的小瓷碟,诧异道,“就那点,要50?你这是黑店吧!”

安瑢笑颜不改,身型微动露出身后的营业执照,“先生,我们可是正规店铺哦!茶是极品大红袍,还有我们茶艺师可是高级的哦!梅花点是小店赠送的!”

顾华郁结,“那也不至于吧?我喝的是一杯不是一壶。”没想到这小小的古镇竟要如此高消费,自己不过是想解个渴而已。

安瑢笑道,“那茶是不是很好喝?”

顾华回味,不可置否的点头。

安瑢伸手,“那就是咯!”

看着欲出不出的青色纸币,安瑢继续道,“先生,时候不早了,小店也要关门了,看先生也是初来乍到的人,我再免费送你一条消息吧!”

“出门十字路口右转50米,有一家民宿,一晚50块。条件好,有网络,经济实惠。听说店家对住客的门票打七五折哟!”说着倾身到顾华耳侧,“现在去正好赶上饭店,还可以蹭饭,童叟无欺!”声音带着些许蛊惑。

修长的手指将50元稳稳的放入抽屉,安瑢无比愉悦地目送着远去的顾华。

白妄端着一个托盘从厨房里出来,上面放着半月不变的三道菜。

看着布置好的一桌伙食,安瑢笑颜有些惨淡,“真后悔将伙食权移交给大白,这吃得比和尚还清淡啊!”

白妄直接无视安瑢的抱怨,淡淡道,“开源节流,倡导低碳。不然我们三人年末的境外游会很穷,很苦的。”

转眼看着一盘无怨无悔的白纤,安瑢无奈地夹了一块豆腐放到饭面。

痛心疾首道,“小白,记得以后不要找像大白一样精打细算的男人。不然,很苦。”

白妄岿然不动,“厨房还有今天卖剩的梅花点。”

安瑢黯然,“我牙不好,拒绝甜食。”

天色全暗,安瑢燃亮了门口槐树上的走马灯,里面写满细小经文的灯罩缓慢地转动。

安瑢喃喃道,“今晚,还不来么?”

(二)

仲夏夜,月朗星稀,周围的夏虫叫得欢畅。夜里的古镇如同沉睡在时光里的老人,偶尔透着几声不知名的声响。

安瑢的“偷闲”茶馆虽大门紧闭,却灯火未息,看着似乎与寻常无异。若是有缘人往里看定会被里面的景象吓住。这宁静的茶馆实则喧闹无比,里面满是服装各异的非人在饮茶畅聊。东北处的小里间开了门,非人们来往频繁。安瑢笑眯眯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听着冥君的悲愤陈述偶尔出声附和,白纤在中间忙得晕头转向。

冥君似乎又跟他夫人吵了架,带着地下的鬼类都上来畅饮。安瑢乐得见这种事情,毕竟鬼类报恩偶尔也是万般的阔绰,特别是上了岁数的鬼类。直到深夜非人们才缓缓地从那东北小门退回地下,茶馆熄灯睡觉。

清早的炊烟在晨霞中袅袅升起,白妄早早的就在厨房里准备茶点以备一天的销售。

一个呵欠长起,“大白,有空弄点香樟叶和着艾草来驱驱蚊,昨晚吵死我了!”安瑢满脸倦容地走进厨房。

盛了一碗白粥,夹了几块炒鸡蛋,安瑢欲转身时又多夹了两块。端着脸大的斗笠碗出了厨房坐在走廊的矮凳上美滋滋地吃起了早餐。

晨风吹起了安瑢长及腰际的长发,鼻头动了动,继续喝粥咬鸡蛋。

寻着记忆的路线,顾华一大早就来到昨天的“偷闲”茶馆。碰巧看到茶馆也刚刚开门,顾华一眼就看到那从门口笑嘻嘻的走出来的安瑢,那梳着双辫子的女生似乎抱怨了一句什么。

“小白,好好开店,我到河边走走!”安瑢拍了拍白纤的肩膀,还理了理她两根长辫子。

“安瑢,你又偷懒我昨晚都忙了一整晚了!”白纤一边开门一边瞪着笑眯眯的安瑢。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不要忘了修心养性,要乖哈!”安瑢笑着顺了顺白纤气炸了的毛,转身出门。

“黑店老板,那么巧,早啊!”顾华追上那一抹水绿色。

安瑢回头,看着迎面而来的青年,黛眉轻挑。

乐道,“嗨!先生昨晚睡得好吗?”

顾华脸色不佳,“收到了假信息,心里郁闷睡得不太好!”

安瑢微笑,“先生前一个黑店,后一个假消息的。小店是小本经营,可经不起您的毒舌折腾啊!”

顾华不爽,“说好的童叟无欺呢?”

安瑢惊讶,“先生你也是童叟类别?”

顾华气结,脸色抽搐。看着走在前面的那抹水绿色,道,“我叫顾华,你叫什么名字?”

“安瑢!”语气爽朗,不拖泥带水。

“你大清早的要去哪里?去集市吗?”顾华问道。

安瑢摇头,看着并肩走着的顾华,“赶集市是大白的活,我是趁着时候早还没什么游客来,去河边散散步!”

看着敛了笑容,一脸安静地走着的安瑢,顾华看着有些失神。城市里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所有人都为金钱权利执着偏狂。而她却褪了那繁华,落户在这宁静的古镇。眼前这素面朝天的女子,确是让人心怡,还有一份莫名的心静。

日头渐升却无晌午时候那般灼人,沉睡的古镇渐渐喧闹起来。东升的旭日映照在河面,绚烂夺目。东边的彩霞渲染成一幅天边油画,美丽动人。

两人沿着河岸顺流而下,安瑢偶尔还对着沿路熟悉的镇民打招呼。走了许久,安瑢突然发现河岸的杂草丛中有几滩泥印子,已经干了大半,淤黑中透着干涸的灰。目光看着那和岸流转了许久。

顾华看着突然停在河边呆呆地站着的安瑢有些不解,正在纳闷时安瑢猛地一个回头,一个大笑脸迎来。

“好了,步也散得差不多了,回去吧!”安瑢说完沿路返回。

“对了,你有没有吃早餐?”安瑢问顾华。

顾华摇头,“还没呢!”

河对面的食肆已经悉数张罗开来,异地的游客也逐渐多了起来。

安瑢的声音略显激动道,“太好了,我知道有一家馄饨店,他们家的馄饨特别好吃!”

拉起顾华的手就往桥上跑,“我们要快点,不然就没位子了!”

顾华怔怔地被激动的安瑢拉着跑,在巷子里左拐右拐,猛的狭窄的小巷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嘈杂的叫卖声灌入耳间,仿佛置身于旧时光的梦境中。

大街上的店面都保存着古色古香的气息,仿佛现代的城市化不曾侵扰过这里半分。各色的餐食店开满一条街,袅娜的炊烟带着食物的香气席卷而来。

安瑢拉着顾华跑过几家店。钻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店面,一进门便是人声鼎沸,小小的店面里坐满了人。环顾了一周,安瑢惊喜地发现东南角落里空置着一张小方桌。

“走!走!走!还好还有位子,我们去哪里!”

顾华顺着安瑢指着的方向看去,心领神会地拉着安瑢穿过坐满老爷爷、老奶奶、大叔大婶们的餐席,往那小角落直奔而去。

“大叔,两份馄饨,加鸡蛋!”安瑢笑着对馄饨老板道。

馄饨老板应声道,“好嘞!小安等等就到啊!”

“对了,那么熟,多给我两颗啊!”安瑢对着远去的馄饨老板高声喊道。

顾华看着坐在对面情绪莫名高涨的安瑢,满腹不解。

安瑢替顾华洗了杯子,各自斟了半杯茶。捧着茶杯道,“来这里吃早餐的人啊,一般都是本地人,知道哪里的东西地道好吃!外来的游客可不知道这些的哦!”

一口茶入喉,安瑢诡笑,“看在我为你介绍了那么地道的美食份上,这顿早餐你请!”

看着安瑢一脸生怕被拒绝的模样,顾华有些好笑,“这倒是没问题,不过~你不会又是在坑人吧?”

安瑢急急忙忙的摇起头来,“不!不!不!这是绝对的童叟无欺,价格实惠分量足,一律九块一碗。”

顿了顿又道,“加了鸡蛋,十一块。”

吃完早餐,安瑢又带着顾华转了几间民宅,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三)

夏雨似乎来得急凑,入夜后便哗然而下。浓重的夜色中夹杂着零星的夏雷,雨,下得有些竭嘶底里。

窗外豆大的雨水点点滴滴杂乱无章,敲砸着梁瓦。顾华躺在床上无法入眠,似乎在想白天里看见的风景,又似乎在想白天里的人儿。心尖儿似乎被那长发撩扫着,痒痒的。

空中的响雷乍现,惨白的光照亮了半个古镇的黛瓦,古镇被雨水浇得有些焉焉然。

安瑢撑着一柄油纸伞,披了一身雨衣走在白天的河边,伞面似乎有些招架不住雨水砸落的力道。昏暗的灯光下,安瑢的脚步有些急切,道路的泥水将她脚下的红绸绣花鞋面沾得面目不堪。

雨,越下越大,寒风渐起,周围的草木似冤魂般作响。又一个响雷劈裂夜空,映照在河岸,白日里沾了河泥印子的河岸处那丛杂草似乎被人踩踏过一般,还带着焦黑的寒烟。

“坏了!”安瑢黛眉深蹙,满脸的凝重。

收起油纸伞转身往回跑,雨水打在脸上有些睁不开眼。沿着记忆的路线在老巷里左拐右拐,拿着伞的手不禁紧了几分。

在一间老宅的拐角处,安瑢猛地停了下来,理了理被雨水淋得狼狈不堪的脸。脚下的卵石路上一条淤黑的河泥污印弯弯曲曲的转向了拐弯处。

“等……等不到,等……等不到。”凄厉的抽咽声如同砸落在地的雨滴,支离破碎。

“啊!……你为什么不来找我,等…等不到,为什么?”空洞无主的声音断断续续,和着嘈杂的雨声,在深夜的老巷里极为突兀。

一名身穿靛蓝旗袍的女子正趴在高墙下诡异的攀爬着,沾满污泥的手在墙上一下一下的挠着,留下一道道乌黑的抓痕,擦破的皮肉下是透着黑蛆的森森白骨。裙摆下似被红墨晕染开来,飘渺的鲜红爬及腰际。

披肩的长发被雨水淋得紧贴脖颈侧,将女子的面容掩了大半。伴着十指尖锐的摩擦声,声音似机械般重复着方才的语句。声声怨怼,透着枯等的凄凉。

凄怨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应,那女子的声音变得撕裂,拉锯般尖锐的怪喊,“我来找你啦,你为何不回来接我?我等得好苦,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倏地又拼了命的摇头,“不!不!你不要我了,我…我在水里好害怕!哈…哈…哈哈!你好狠的心啊!”

“我好恨…好恨呐……”带着愤恨的哭腔在雨幕中尖锐的响起,声音带着难竭的颤抖。

那旗袍女子在雨水中疯狂的摇头,转脸间安瑢看见她那发白的脸上有些地方早已高度腐烂,白蛆在糜烂的肉间翻涌。透着白骨的眼眶留着乌黑的血水。她,仍在竭嘶底里。不知为何,那腐败不堪的脸竟透着让人心寒的凄凉。

“姑娘,这么大的雨,你在这里做什么?”平静的询问声响起,却不带一丝关切。

旗袍女子倏的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生硬的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乍雷再现,那女子一声怪叫倒在了水里。

“收…收起来,好……好痛!”旗袍女子趴在地上怪叫起来,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安瑢撑着油纸伞,,伞底写满的赤金经文如同火点般照落在旗袍女子身上,嘶嘶的乌烟升起。旗袍女子在雨水中痛得打滚,皮肉蹭掉在卵石上,数只白蛆在雨水中扭曲。

“这里没有你等的人,去我茶馆坐坐可好?”安瑢弯腰,想要将地上的女子扶起。

伏在地上的旗袍女子猛地抬头,乌黑的白骨眼眶中燃起森森的绿光,白蛆在绿色的火光中挣扎。

声音如同在骨缝中挤出,“我不会跟你走的,我还没有等到他,我好恨…”透骨的白爪猛地拍掉安瑢伸出的手。

安瑢吃疼,抬手间三道绽开皮肉的爪痕赫然开在手背上,黑血横流。

在安瑢心惊间伏在地上的旗袍女子猛地起身,将安瑢推倒在墙上,拖着残败不堪的躯体歪歪斜斜地逃离,消失在雨幕中。

安瑢晃了晃头,强行将眩晕感压下,扯下扎着辫子的红头绳在手上手的手腕上狠狠地捆了几圈。将动脉紧紧的压住,收起伞拄着地面跌跌撞撞的往“偷闲”方向回去。

下了一夜的雨水渐渐稀疏,将那古宅旁的污秽冲洗得一干二净。仿佛夜里的怪事不曾发生一般,随着雨水敛入土地,没有人曾发现过。

东升旭日的紫气将夜间的阴暗照射得踪迹难寻,未干的雨珠子折射着晨曦的光芒。

(四)

“哈!哈哈!大白头一回做这种高级伙食,好开心啊!”安瑢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当归乌鸡汤,感动得热泪满眶。

“好喝吗?让我喝一口!”在一旁替安瑢处理伤口的白纤紧紧地盯着那一碗香气弥漫的当归乌鸡汤。

安瑢会意,用她完好无损的左手舀了一勺送到白纤口中。

白纤双眼冒心形,一脸圆满状,“好好喝,比那什么鸡蛋汤、鱼头汤好喝多了!”

“白纤你找死吗?”白妄怒吼声响起,给了自己妹妹一个迎头爆栗。

惊得安瑢欲再次送上的鸡汤一抖,痛得白纤双手猛地一紧。安瑢瞬间倒抽一口冷气,原本煞白的脸色再重几分。

“死小白,痛死我啦!”安瑢痛得泪珠子直掉。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老哥的错啦!”白纤愧疚的将逃离自己双手的爪子再次捞回,细心地涂药。

“我不就是喝一口汤吗?会死啊!也不看看我们平时吃的都是什么,我都快味觉丧失了。”白纤对白妄鬼吼。

白妄淡淡道,“安瑢昨晚没了半盘血,你龙精虎猛的喝什么当归乌鸡汤,味觉丧失以后就喝白粥好了。”

白纤嗤道,“我龙精虎猛什么啦!我是被你气到气血不顺才对,真怀疑你是不是我哥!”

“我是不是你哥要验过才知道,气血不顺就多锻炼,别整天想着偷懒。”白妄继回顶。

安瑢一旁安静的喝着鸡汤,完全不受这大小二白掐架的影响。反正两人总会吵到小白挤出泪珠子才罢休,内容什么都不重要,安瑢见怪不怪。在古镇里住得很是清静,有两个人在身旁时不时的吵架才能感受到生命的活力。

“安瑢,关于那只女鬼,我们要不要找钟书来看看?”白妄脸色凝重道。

安瑢摇头,不悦道,“哼!让那大叔过来,那女鬼估计连渣渣都不剩了。”

白妄担忧,“你看看你的伤口,她已经开始化成厉鬼了,就我们这点能力,恐怕难以搞定。”

安瑢看着自己被包成猪蹄的手,神色黯然,“她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恐怖,再等等,还有机会。”

“老哥你就安啦,有什么事安瑢是搞不定的。更何况那专门收鬼的变态大叔,我见到他就浑身不舒服,不就是帮过我们一次吗,我们干嘛还要去找他?”白纤一脸嫌弃道。

安瑢笑眯眯地点头,“没错!没错!昨晚只是意外,大白你不用那么紧张啦!”

白妄仍旧不安,“那女鬼你找了那么就都没有找到,昨晚好不容易碰到了又让她跑了。她又不愿来,你还有什么办法?”

安瑢笑得神秘,“天无绝人之路,她昨晚落了点东西被我捡到。”

将经文纸伞打开,一朵洁白的玉兰花从伞间缓缓落下。花开两三瓣,其余的还拢紧着着花蕊不放。

安瑢故作高深道,“昨晚她逃跑时从身上掉下来的,都死了那么久,这朵花却被她费尽心思存下来,意义不菲啊!”

“你怎么知道这花对那女鬼就很重要了?玉兰花我们这里也有啊!”白妄不解。

白纤翻白眼,道,“哥你这笨蛋,现在已经是仲夏,我们这里的玉兰花早就落光了好吗?哪里还有那么新鲜的还没有开得花啊!玉兰花干就有!还有那只鬼最早也只是在半月前才从河里冒出来的,你说这花哪来?”

白纤只有在挤兑自己哥哥的时候才会展现出无与伦比的智商和逻辑反应能力。

安瑢微笑,“小白好聪明哟,大白你一遇到这种情况就失了分寸,这样下去智商会下降的哟!”

左手翻过一只白茶盏,倒了半盏清水,将玉兰花放在水中。花儿在水中上下浮动几番后便安静地立在了茶盏中,透着凄凉的幽香。

“既然她不愿来我这,就只能让她自己寻上门了。”安瑢托腮看着盏中的白花。

白妄叹了一口气,似乎自己刚才是有些失措了。

“算了,我去看看昨晚那户人家有没有事,下了一夜的雨也不知道我藏的那道符有没有坏掉。”

出门时还不忘抱怨道,“好不容易从钟书那里偷来几张符镇镇宅,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安瑢笑眯眯的看着出门的白妄,叹息道,“多好的男生啊,被唠叨这毛病给毁了。”

白纤问安瑢,“你知道有关那女鬼的事吗?是本地鬼还是外来鬼?”

安瑢盯着玉兰花,点了点头,“她是地地道道的本地鬼,死了差不多有百年了吧。”

想起那染了半截血色的靛蓝旗袍,她在那时也许是一个新潮的女性吧!

“曾经有一个留学回来的女子,爱上了这里的一个书香男子。我想在那个旧制度刚刚废除,人们少了些东西的束缚,又到处在倡导个性自由发展的年代里。年轻男女总是会热衷于那些什么自由恋爱、私奔啊这些新潮、大胆、又刺激的事情。那对年轻人也做过,不过后来男的回来了,娶了另外一个女子为妻,那海归女也便在第二天尸浮河面。”安瑢淡淡地说道。

白纤听了唏嘘二度,“果然应了那句老话,‘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随后又作沉思状,眼珠子流转万千,叹道,“唉!在那个年代,思想太过跳脱,还是父母钦点、媒妁之言的婚姻靠谱些。私奔这玩意有风险,太过认真终究是伤心又伤命。”

安瑢轻笑,“小白你感慨什么,难不成你知道他们中间发生过什么?可能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哦!”

白纤撇嘴,“鬼才知道!”

(五)

“偷闲”停业了一天后又继续照常营业,一切似乎从那雨夜后变得平静起来,不同的是那个游客顾华却天天跑来“偷闲”,任凭安瑢怎样宰都雷打不动,天天来报到。

安瑢头一回见这种“长驻”游客,像这种古镇景点游,外来人多半是瞎转悠一圈咔擦几张照片后便走人。他倒好,一住住了好几天。

白纤看着安瑢贼兮兮道,“那个什么顾华不知道为什么老爱来我们茶馆呢!”

安瑢面不改色,沉思状,“为什么呢?”随后似顿悟道,“可能是看上小白也不一定哦!”

“怎……怎么可能!”白纤脸上飞过两抹疑红。

安瑢笑而不语,这小白估计是犯花痴了。想想那个顾华的样子,身高貌端荷包盈,吃亏任宰少反抗,确实有让人心动的资本。

“白纤,进来给我捣馅,别在那里闲扯!”白妄的吼声从厨房里传来。

白纤一个激灵,应声道,“哦!就来!”

看着逃也似的白纤,安瑢非常愉悦,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门外的老槐树无风自动,挂在上面的走马灯一摇一晃,经文转了一圈又一圈。安瑢看了一眼压着黄符的茶盏,玉兰花仍然是那般模样,香冷凄人。

古镇里的灯光逐渐熄灭,周围只剩下稀疏的虫鸣声,低行河面的萤火虫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四散地逃离河面躲入了草叶间。

“笃、笃、笃!”茶馆敲门声响起。

门应声而开,安瑢微笑地看着门口外的旗袍女子,雨夜里那怖人的容颜被清秀的眉目取而代之。齐刘海、披肩的乌发,典型的民国女子的妆容。只是脸色白得不自然,瞳孔间泛着一点绿光,一身旗袍也变成干净的靛蓝色。

“姑娘,要进来坐下吗?”安瑢浅露笑容。

旗袍女子点头,黑色绣鞋安静地跨进茶馆,随着安瑢进了东北方向的小里间。

“这里位处东北,东北向来为鬼门。你在这里呆着会比外面舒适些!”安瑢轻声道。

随后继续问,“你有什么特别喜欢喝的茶吗?免费哦!”

“龙…龙井吧!多谢了!”旗袍女子微微道。声音轻巧,语气点到即好,不增不减。

安瑢笑道,“请稍等,随后就到。”

老两辈的人修养就是好,看着这安静贤淑的女子,举手投足间都是艺术。安瑢可惜的摇了摇头,奈何只是一只鬼啊!

茶香袅娜。

“我的玉兰花,不知道可不可以还给我?”旗袍女子端着茶杯单刀直入。

安瑢似未听到一般,继续喝着手中的龙井,小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良久,才道,“不来都来了,在河底呆了近百年,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旗袍女子修长发白的手指微微转动着手中的杯子,轻垂的头颅恰好掩去了她透着绿光的双眼,似乎在寻思些什么。

“你我一人一鬼,我并不觉得我可以讲点什么。”旗袍女子声音黯然。

“你没看到门口槐树上的经文走马灯吗?”安瑢问道。

见旗袍女子错愕,安瑢笑颜再展,“洗魂!”

双唇呵动着杯中袅娜的茶氲,旗袍女子的思绪有些迷离。

“是啊!在河底呆了那么久,好像都没有什么人跟我说过话呢!”旗袍女子轻叹。

茶香氤氲,旗袍女子的眼神中温柔渐露。

“我和志远,从小青梅竹马,可惜我是商贾之后,他身处书香门第。士农工商,那时的我们,是最难在一起的。可是那时的我们根本就不怕这些,为了他我拼命读书,后来更是出国留了五年学。

我俩原以为,民国新建,和我这五年海外归来的学子身份,应该可以盖过我那商贾之后的身份。却不曾想,长辈人的思想,有时真的坚硬如磐石。纵使我们在怎么努力,也不过是徒劳。

后来我们选择了私奔,我们都放弃了自己的家人南下。可我们终究敌不过现实,志远后来还是回到了这里。他还是放不下,等我追回来的时候,他早已另娶她人。”

旗袍女子双眼浸满了血泪,“为什么,为什么我改变了那么多,结果还是这样?他说他是要回来说服家人接受我们的,为什么到头来我等到的却是他另娶她人?”

安瑢轻抿茶杯,问,“你确定事情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还能怎样?志远!志远他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的爱情!”旗袍女子句句笃定。

“你确定真的是这样?”安瑢再问。

“是!是他,是他的错!”旗袍女子面容扭曲,皮肉开始掉落。

“你确定真的是这样?”安瑢继续问道。

“没错,是这样,我好恨,我恨他!”旗袍女子声音高了几度,脸上白蛆翻涌,初来时的形象全无。

“不对,你说的是错的!”安瑢的声音响起,如法官定捶。

凉透的茶水对着旗袍女子扑面而来,浇灭了她心中的怒火。白蛆归巢,皮肉重塑。

“这才是你真正要面对的!”空旷的声音在她的大脑中响起。深锁在脑海中的记忆汹涌而至。

“不要!我不要想起来……”旗袍女子抱头抵死大叫。

(六)

“志远,来!将你身上的大褂脱下,我给你买了一套西装,你穿着一定好看!”温柔的女生响起,带着满满的欣喜。

“玉兰,我觉得穿这挺好的,这西装看着别扭。”男声显得有些无奈。

“志远,你还是那么迂腐,清王朝到废了,辫子都剪了,你还穿着大褂做什么?我在海外时都是这些衣服,好看!”玉兰嗔道。

志远无奈,只好接过玉兰手中的西装默默的换上。不知为何,见眼前这女子再无那时离开前的美好。露在空气中的手臂和双脚,又是那么的刺眼,就连那时的发髻也变成了如今的披肩齐刘海。

自己和她,终究是不能在一起吗?志远猛地摇了摇头,将杂念摈除……

“玉兰……为什么要将头发用这种东西梳起来?”志远无奈道。

玉兰手中的梳子不停,笑道,“你没有看到街上的男子都这般吗?好看!”

志远眼神黯淡,“我觉得,我并不合适。”

玉兰将下巴搁在跟前男人的肩膀上,双眼盯着镜中的双人,“好看,你看这样的我们多好!”呵气如兰,笑意盈盈。

志远看着镜中的影像,明明那么清晰,又为何那么迷离。明明感受到触碰的温度,却感觉那么的遥远。

时光过得平静,只是表面的平静,生活与情感的暗涌却在一直冲击着这一对人。玉兰将生活的所有都用来改造自己最心爱的男人,企图带他进入自己所认识新世界。只是,看着他一步步的接近自己心中的形象,为何这一切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快乐?

志远站在窗前,看着头顶清明的月亮,负背的双手微微捉紧。今天他和玉兰又吵架了,他实在不明白为何玉兰那般执着于追求那些所谓的“潮流”。是不是时间变得太快,而自己却还没来得及改变。

头上发蜡的味道有些熏人,脖子上的领扣紧得有些让人窒息,眼前的景象有些刺眼。他开始怀念从前,怀念家里宁静的小巷,还有那温暖的烛光。

清早的日光透过窗门的琉璃,洒在圆桌按叠整齐的西装上。

玉兰愤闷地看着志远留下的书信,文绉绉的酸腐。

“昔日玉兰香,今朝华梦改。

异桨难同行,苦海独归岸。”

一张白纸,聊聊四句二十字,志远最后用这一首诗结束了他们这十年的爱恋。“独归岸”,她曾经以为五年的海外留学都没能将两人分离,以后也不再会分离。

而他最后还是弃她而去。

玉兰起初并不在意,她觉得一个抛弃她的男人并不值得她的留恋。自由恋爱,也许就应肆意潇洒。当那嫁娶的艳红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她突然慌了。回想数月间发生的事情,那段姻缘,原本属于自己的幸福,正是被自己亲手抹杀。

原来自己并无法肆意洒脱。

志远那伤痛的眼神,那无奈的话语,她都察觉,却被她一一无视。也许,她早点醒悟就好了。那么多次的劝告与争吵,她却是那般的执着和偏拗。

身后是嫁娶的欢庆,古老宁静的小镇也就只有在这些隆重的日子里才会这般的热闹。不像南方的不夜城,这里是平静的温婉。

天上的雨骤然而下,玉兰站在桥上凄然地看着手里的玉兰花。她去找他,想告诉他知错了。等到的却是这一朵花,这是他最后送她的礼物。初上枝头的玉兰,花只开了两三瓣,幽香怡人。

玉兰看着黑夜雨幕,喃道,“你为什么不等我,等我醒悟过来?”

握着玉兰的手轻垂,“到底是厌了、倦了,十年岁月等到的也不过是这般结局。”

靛蓝落河,桥外喧嚣仍然。

安瑢看着一脸怆然的女鬼,还有她瞬息万变的表情。两行血泪清澈了不少,空洞的眼神也变得清明起来。

安瑢轻笑,道,“都想起来了?”

女鬼苦笑,“原来,错不在他。不过是折花无果而已,而我却困在自己的花香中不愿醒来。”

安瑢重新换了一盏茶给她,“若真是放下了就喝了它吧!”

女鬼看着面前的茶盏,洁白的玉兰盛开如莲,赤金色的“放”字如同烈火一般在花蕊中燃烧。最后玉兰湮灭,悉数化作一盏清茶。

女鬼微愣,随后释然般执起茶盏一饮而下。

安瑢托腮,“味道如何?”

“苦!”女鬼皱眉,微笑,“甘!”

安瑢起身,开门,“门口槐树下的经文走马灯,那里你会得到你的果。”

女鬼也跟着起身,缓步出门。槐树经文走马灯下,女鬼双手交叠于身前,微微鞠躬。向着一脸笑容的安瑢道,“多谢了!”

蓝红轻烟飘起落入灯中,墨字经文中的一个“放”字突然沁了水,如落泪般晕湿了周围的一圈。在烛火的炙烤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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