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推理

    陈小北提着黑色的皮包在候车亭里,此时已经入夜,大雨滂沱。他看看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亭里冷冷清清就自己一个人。

    这时,大雨里亮起了两盏灯柱,一辆出租车由远而近从雨里冲了过来。陈小北赶紧招手,司机拉下车窗,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白白胖胖,脸上总是笑眯眯的中年人。看样子他非常健谈:“这位先生,是在等车吗?我拉你吧。”

    陈小北提着包钻进车里,他舒舒服服地长叹了一口气。司机转过身看看他:“朋友,你看起来挺疲惫啊。”

    陈小北摆摆手:“开车吧。去市里。”

    司机发动出租车:“朋友,这么晚了,还要从这么远的郊区往市里走。怎么不在这儿住一晚呢?”

    陈小北不想说话,有些讨厌这个多嘴的司机。疲惫地说:“赶紧开车吧。我要在今晚赶回去。明天还有个非常重要的会议。”

    车子开动,行驶在滂沱大雨里,能见度极低。司机骂了一句:“这个贼老天。”

    陈小北隔着车窗,安逸地看着外面大雨中的街道说:“别这么骂老天爷,小心它报复你。”

    “呵呵,如今这年头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司机还拽上文了,他通过后视镜看着陈小北,“朋友,要不要玩个简单的小游戏?”

    “嗯。”陈小北不置可否。

    “我能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司机说道。

    这句话引起陈小北的兴趣:“说说,我是干什么的?猜对了,我加倍给车钱。”

    司机笑眯眯地说:“我猜你是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公务员,具体职位不高不低,手里有点实权。”

    陈小北神色无法揣摩:“哦?有点意思。继续说。”

    “你穿着价值不菲的黑大衣,里面是一整套工作西服,你的手指细长白皙,一看就知从事的工作极为悠闲,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坐办公室的。从衣着来看,你应该经常出入大场合。”

    “呵呵,我完全可以是一个大公司的白领啊。”

    “哦,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你从事的工作应该是极悠闲的。如果是在私企或外企工作的白领,工作不会悠闲,这帮资本家会榨干剩余价值。哈哈。”司机认为自己说了个经济术语,很是得意。

    “精彩!”陈小北鼓掌,“你很厉害。”

    司机说:“这不算什么既然我说准了你的职业,我就继续往下猜猜。你是政府机关的公务员,完全有理由在白天乘车,或者在此地住一宿。你如此匆忙行程,在雨夜赶路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就是你来此地办了件需要保密的事儿。”

    司机话音刚落,外面的天空闪过一道凄美蜿蜒的闪电,一股股滚雷炸响天际。两个人的脸在瞬间都被映得雪白。

    司机哈哈一笑:“我平时没事就喜欢看侦探悬疑小说,因为职业关系,我经常猜测乘客的身份,而且八九不离十。如果有触犯朋友的地方,不好意思了。”

    “没事。”陈小北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我挺喜欢你这种推理的。”他歪过头,看着外面的大雨。

    出租车司机看出这位乘客眉间微皱,说话吞吞吐吐,好像有着很大的心事,就插科打诨说:“朋友,我给你讲个小案例吧。”

    “哦?”陈小北回过神看他。

    “最近在此地的镇子上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死者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被人闷死在房间里。我们这里属于三不管,城乡接合部,本来死个把人不算什么,但这起谋杀案有一处却和别的不一样。”

    陈小北有了很大的兴趣:“怎么回事?细细说给我听。”

    “这个女人没有身份!”

    陈小北嗤之以鼻:“没有身份的人比比皆是。可能身份证丢了,也可能是农村户口跑到城市打工。如果此地犯罪率极高,有个把没身份的人很正常。”

    “话是这么说。”司机说道,“可从现场的迹象来看,房间虽是出租房,但那个死者把房子布置得井井有条极有品位,而且死者颇有姿色,衣柜里平时所穿的衣服也是很上档次。如此一个女人,不太可能是个没身份的黑户。根据我推理来看,无非两种可能。”

    “哪两种?”

    司机津津乐道地发挥着自己的想象:“第一,关于死者身份的一切证明都被凶手销毁了。这个可能性很大。因为据凶案现场来看,处理得很干净,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而且死者的十个指头都被凶手戳烂,给调查取证带来了极大的难度。这是个极有头脑,具有一定反侦查能力的智能型凶手。”

    “哦。第二种可能呢?”

    司机略一沉吟:“第二种可能就是死者在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这个出租房的房主介绍,这个女人租房子时是一个人,出手阔绰,一下就交了半年的房费。房主拿了钱,是不会注意租房人身份的。女人似乎在很刻意地隐藏身份。”他顿了顿又加一句,“第二种可能和第一种并不相悖。或许两种可能性都存在。”

      陈小北都听愣了:“你好厉害。我有个疑问,想问问你。”

  “请讲。”

  “你似乎对这个案件非常熟悉,你怎么能了解这么清楚?报纸上不可能有。”

  司机得意地笑:“我大哥就是本地公安局的一个警察。这个案子就是经他手办的。我的推理很厉害的,他有案子经常请教我。所以多多少少我知道一些具体的内幕。”

  陈小北没有说话,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

  这时,车子”吱”一声停了。

  陈小北疑惑地看着司机:“怎么了?”

  司机转过身,帮他拉下车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外面是瓢泼大雨,借着昏黄的路灯,可以清晰看到丝丝雨线。

  陈小北恼怒异常:“这是到哪了?你怎么随便停车。”

  司机用手指指街道对面:“凶案现场就在那栋楼里了。”

  大雨中,一栋老式居民楼静静矗立,恍若一只远古时代匍匐而来的怪兽,周身神秘恐怖,远远望去,十分瘆人。陈小北一下愣了,喉头不停地上下窜动,后脊背阵阵发凉。

  司机低声说:“就在那栋楼的五楼拐角第一个门,那天我应大哥之约到了事发现场。好嘛,进屋先看见一地的血,死者后脑整个被硬器砸瘪,头骨都给砸碎了。可能是凶手怕她不死,又用枕头给捂住脸。当时我看到枕头滚落在一边,死者面目狰狞,非常吓人,可谓死不瞑目。”

  雨越下越大,陈小北双手颤抖,似乎随着司机的描述进入了那个可怕的凶案现场。

  “我有个很大的疑问。看见你之后就释然了。”司机笑眯眯地说。

  陈小北看着他,说不清什么感觉,既是厌恶又是恶心,心情极为恶劣:“你少拿我打比方。”

  司机歉然一笑:“还记得刚才我的推理吧。凶手是个智能型的犯罪分子,他可以戳烂死者指纹,为什么不就手一并戳烂死者的脸呢?这样消灭证据会更加彻底。你也知道这里犯罪率很高,凶杀也很多,警察入了案后,如果不是追得很紧影响极坏的大案要案,很多就没有下文了。尤其是这种谋杀,死者没身份没家属没朋友,影响极低,民不举官不究,很快就会沉入案卷大海。如果凶手戳烂了死者的脸,破案难度将加倍增加,从而不了了之的几率也会增大。我想凶手不会不考虑到这点,为什么他不这么做呢?”

  “对啊,为什么他不这么做呢?”陈小北喃喃道。

  司机看着他,抿嘴笑:“所以看见你以后我这答案就出来了。凶手下不去手!这个凶手应该是死者的情夫,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出入社会上流的人。这样的人,智慧有余胆魄不足。可以这么说书生意气,往往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感所左右。凶手面对自己的情妇——或许曾有过山盟海誓的女人,要戳烂她的脸,我想他根本就不敢下手。我都能想象到当时他犹犹豫豫的表情。”

  陈小北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十分恶心:“快开车。我还要赶路呢。这个地方真让我不舒服。”

  车子重新启动,驶入了昏昏的雨夜。车轮所到之处激起一滩水。司机嘟囔着:“这场大雨真是罕见。”

  陈小北揉揉眼:“你分析得再好,怕是有个问题你解决不了。”

  司机眉脚一挑:“说说看。”

  “动机问题。”陈小北咳嗽了一声,“杀人总得有个动机吧。”

  “不错。动机!”司机全神贯注盯着眼前的路,点点头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逼迫我们这位优雅翩然的绅士对情妇下了死手呢?为了嫉妒么,似乎不值得。为了遗弃她吗?又好像没有必要杀了她。真是一个伤脑筋的问题。”

  陈小北笑:“你推理这么半天了。是不是也该我说说了。”

  司机点头:“朋友你说。”

  “会不会见色起意?假定说这个女人由于某种原因隐藏了身份并且独居,这个原因当然不包括为了当某人的情人或是二奶才这么干的。这是我假设的前提。有一天,一个陌生男人和她发生了接触,比如说送水的或是送外卖的,也可能是趁女人出门时悄悄尾随其后的歹人,更有可能是一个……出租车司机。”陈小北看着后视镜,观察司机的表情。司机果然神色一震。

  “这个男人看见女人有姿色并且独居,一下就色胆包天,强奸了她还毁坏了现场。正如你说的,这个凶手是个智慧型的犯人,他具有反侦察能力。什么样的人具备这样的能力呢?很可能就像老兄你这样,善于推理又经常接触警察的人,所以行事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司机听了他的推理,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勉强挤出笑:“你怀疑是我干的?”

  “哈哈。”陈小北像是成功偷到糖块的顽皮小孩子,看着司机的窘样笑个不停。

  “你的推理很棒。”司机说道,“可你并不在现场,不知道具体的细节。女人在死前是有过性行为,但现场表明死者的衣冠整齐并无撕扯迹象,说明她和一个男人上过床后把衣服穿好。由此可见这个男人是女人非常熟悉的人,确实是情夫无疑。我刚才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动机了。”

  陈小北完全跟他对上了,这就好像是一场智斗。他一直在努力寻找司机推理上的漏洞。

  司机说道:“动机就是他们曾经共同干过违法的事,怕被揭发出来,所以杀人灭口!至于什么违法的事,查查报纸就行了。”他随手把一张报纸递给陈小北,“这是上个礼拜的晚报。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市政府的一件侵吞公款案。专管市政建设的城建局的建筑科长,在承包市体育馆的工程上做了手脚。现在事发,科长被揭发出来,不过在审讯期间自杀了。不过我想啊,侵吞几百万的大案子,再怎么一个科长也不能一手遮天,他肯定需要同伙。而你,”司机双目有神,“就是我想象中的完美罪犯!”

  陈小北整个人隐在黑暗中,双目直直地盯着他。

  司机洋洋得意:“你具备了谋杀者的各种条件,你这次到这里,是想消除犯罪痕迹的吧?哈哈哈!”

  “犯罪痕迹?”陈小北冷冷地说:“我记得你说过,这位凶手很聪明,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线索。”

  “所谓的没有留下线索,是指警方在现场没有任何发现。他们没发现,不代表凶手没留下。”司机嘿嘿笑着:“假如说你真是此案的罪犯,真的也是如我所想,偷着来毁灭证据,那么这个证据一定是警察和凶手都忽略的。是什么呢?”

  司机咋着舌,这时,车身猛地一震,两人都被颠得差点弹起来。

  司机猛地一拍大腿:“有了!这个证据既能表明凶手身份的,还要不易察觉的。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是镜子或者是挂钟呢。因为在它们身后都刻着什么字,可是挂在墙上,十分普通,警察还不会注意到。经典,经典!等明天,我得赶紧给大哥打个电话,让他留意一下。”

  话音刚落,他陡然怔住了,车子迅速打转,一下撞在街旁的大树上。司机上半身撞出了前窗,血肉模糊。他大口喘着气,眼前阵阵发黑。

  陈小北也受了伤,他勉强从车里爬了出来,瞬间就被大雨浇了个落汤鸡。他左手提着敞开的黑色皮包,右手拿着一个沾满血迹的挂钟,上面表针已停,永远定格在午夜十二点。

  他蹒跚着来到司机面前,看着眼前的血人,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他戏谑地看看手里的挂钟:“我用熨斗杀了小玉,现在又用挂钟杀了你这个大侦探。真是有意思。你真厉害,我都有点怕你了。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你眼皮子底下发生。只可惜你时运不济啊,偏偏让凶手坐上了你的车。”

  司机还没死,嘴里喃喃,眼睛几乎睁不开了。

  陈小北放声大笑:“我告诉过你不要骂老天爷的,会遭报应的!”话音刚落,他挥起手里的挂钟又一次重重击在司机的头上,鲜血四溅。他低头把脸凑近司机:“我让你做死前最后一次推理吧。这么大的雨,如果我贸然在任何一家客栈住宿的话,都会引起怀疑,引起一大串麻烦。你推理一下,我会选择在哪混过今天晚上?”

  司机的嘴张合了几下,整个人终于无力地瘫软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陈小北浑浑噩噩地在雨中的街道蹒跚前行,没走多远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他的心脏部位插着一块碎裂的前窗玻璃,尖锐异常,深入数分,鲜血顺着伤口越涌越多。

  挂钟被摔出去很远,顺着马路骨碌碌地往前滚动,打在石头上停了下来,反面朝上。上面写着一行小字:“科长罗刚送与陈小北和高玉仅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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