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有几处专门的晾晒区供人们晾晒衣物、被子、地垫等,晾的最多的基本上都还是被子。每遇晴朗的天气,小区里便多了几处别样的风景。晾晒杆上挂满了各色花样的被子,大红的,大绿的,开着花朵的,印着格子的......,像是一幅幅民间艺术画的展览,一床床被子各自在阳光下安安静静地铺展,透着安然温暖的味道。晒被子,对于城市里的我们来说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我因住在还能有专门晒被子的区域的小区里而感到幸运,只是如今的冬季里晴朗的天已不常见。
被子在外面晒一天,再抱回时,上面便会沾满阳光的味道,这是记忆里妈妈的味道之一,柔软而温暖。跟着这味道,便会被牵引出很多儿时的记忆。那时的冬天,只有自然里的晴雨雪雾,我们还不知道有种天气叫作雾霾。家家户户的院儿里都会有一根长长的晾衣绳,晾衣服,也晒被子,一根绳子便可构成一风景,有时跟小伙伴玩捉迷藏或者过家家,晾晒着的被子就成了我们在其中你藏我躲跑跳追逐的快乐地。每逢晴朗的天,妈妈都会把被子抱出去晒,那时冬天的屋子里没有现在的暖气,晚上用来取暖的除了每人一个暖水袋之外,就是那一床床被太阳晒过的被子。寒冬的夜晚,身体被松软的棉花紧紧包裹,将头埋进去鼻子里便充盈着阳光的味道,还有每晚妈妈给掖好的被角,等着我们入睡,把温暖与美好带入梦里,只是那时的寻常变成了现在的珍贵与奢侈。而今的冬天没有了小时候的大地近似被冻裂的寒冷,但晴朗的阳光天气也变得越来越稀有,晒被子也就更成了一种奢侈。
盖过很多其他填充物的被子,蚕丝的、驼绒的、羽绒的,总觉太轻薄而没有被裹身的紧实感与安全感,还是习惯并且喜欢妈妈做的棉花的被子。记忆中小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有专门的棉田种植棉花。从小小的种子到秧苗直至长到半人高的枝干,绿色的叶子掩映着粉色的花朵,一个个小棉桃慢慢长大成熟,渐渐地,调皮的棉桃在阳光下笑得裂开嘴巴,便露出了洁白的棉花。最初,那棉花也是一瓣一瓣的,等着棉桃变成坚硬的壳,棉花瓣儿反而变柔软了,个个胖乎乎轻飘飘的,像极了天上的云。等到颗颗棉桃都成熟了,大人们便开始了拾棉花的工作,儿时觉得这是一项单调乏味的事情,有时候还会被棉枝划破手,于是总是想方设法不去地里帮忙。现在想来,一双手轻轻摘下柔软洁白的棉花的过程多像伸手摘下的天上的云朵啊,所以大人们才是享受那个过程的吧,遗憾的是,长大的我们已没有了“摘云朵”的机会了。不过躺在摘下来的一堆堆棉花里打滚嬉闹倒是常事,有时不知是因为太阳的温暖还是棉花的轻柔,我们总是玩着玩着不知什么时候便在棉垛里睡着了,醒来后,那些洁白的棉絮便会沾满身,我想,天上的云的柔软舒适也不过如此了。我以为,那一朵一朵的洁白便是阳光的凝结,盖着棉花做成的被子,本身就是将自己裹进了阳光里,被子再经妈妈的手缝制,便又添进了爱的味道,你看,这就是一床棉被的幸福,简单而珍贵。
被忽略的小小的棉被其中却藏着最深的爱,那是妈妈们的专属。每次回家,我妈总是先把被子给晒上,一句“回来吧,我把被子晒好了”里面饱含着期待与让儿女舒服入眠的母爱。谁家嫁娶女儿,被子也是这家女儿幸福与被爱的象征。大家谈论最多的也是被子的多少,花色的流行,针脚的密实,一摞摞崭新的被子都是妈妈们亲手缝制,那是把远嫁女儿的祝福与嘱托用一针一线串连起来,放进了被子中。在送亲的队伍中,那一摞摞崭新且透着喜庆的被子也最是扎眼,就这样在锣鼓与鞭炮声中陪着新娘去编织自己的幸福的地方。有次回家,我带回了一床妈妈出嫁时姥姥给准备的被子,被面上大红的底儿上开着大朵的浅红色牡丹花,一旁是淡绿色的叶子做陪衬,这个花色应该是那个年代的专属,相比现在已过时很久,我却唯独喜欢,喜欢那上面附着着的时光的味道。每次看到,也才能明白,妈妈也是由她的妈妈爱护疼爱长大的,而我们总是习惯忽略她柔弱的也需要被爱的一面。
此刻,坐在床头,伴着昏黄的床边灯,身上盖着今天刚刚晒过的棉被,妈妈精心选的泡泡纱的被罩轻触着皮肤,阳光的味道在鼻尖萦绕。此刻,窗外的马路恢复了安静,树木在街灯的映照下在卧室的墙上投下美丽的剪影。冬日的夜晚必是寒冷的,但此刻的我,暖流随着全身的血液涌动,温暖且幸福,我想,幸福大抵也就是这么简单吧,不过是拥着一床被太阳晒过的妈妈做的棉被入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