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远
那年，秋高气爽，我的战友唐伟军终于踏上探亲休假的列车，一回到家，和父母共进了晚餐，就迫不及待地约了近一年没有想见的女朋友走进了县城的一家“红玫瑰咖啡店”。在邓丽君那首情意绵绵而行云流水般的《美酒加咖啡》的歌声中，唐伟军轻轻搅动着银白色的小勺子，闻着浓郁的咖啡香，透过腾起的热气，凝望着女友明亮的双眸，俩人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与浪漫之中。就在这时，他母亲拉风箱似地喘息着跑进来，说部队上刚才打电话来，让他回家接电话，10分钟后再打来。
好在“红玫瑰咖啡店”离他家并不远。在电话里，连长让他赶乘最近最快的车归队，越快越好，说有紧急任务。至于什么任务，连长没说，他也没问。
唐伟军火急火燎地赶回连队，才得知连队是让他回来参加比武的。先参加师里组织的选拔赛，然后参加军里正式比武，据说军区在军里比武的基础上，还要把尖子拉出来遛一遛。在师单位夺魁，能立三等功；在军单位摘冠，能立二等功；如果能在军区力拔头筹，那能立什么功呢？大家无法猜想，那可是“武状元”呀！
连队党支部在决定参赛选手时几经斟酌，将十几个“骨精（骨干精英）”拨弄来拨弄去，最终确定唐伟军等3人。听说，支部会上，开始不少支委主张让连队几个技术扎实的老专业军士参赛。指导员力排众议：几位老专业军士技术过硬，经验丰富，但灵活性不够，容易墨守成规；唐伟军等虽然肩膀嫩了点，但脑瓜灵光，应变能力强，且文化“底肥”厚，现代军事训练理念就是瞄准实战练兵，考的就是灵活处置问题的能力，何况几只雏鹰更应该历练风雨。一番解释，老专业军士们芥蒂冰释，为了连队的荣誉，他们“化作春泥更护花”，心贴心、手把手地向唐伟军们传授自己多年练就的“杀手锏”。
唐伟军目光炯炯，旁若无人。庞大的机器被他拆了装，装了拆，一遍遍地摩挲，熟悉到一定程度后用毛巾蒙上眼睛，将零部件打乱一一安装，最后是卡着秒表计时，争分夺秒地装。检修排除故障，在机器开动中竖起耳朵屏息静听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如滚滚春雷中听取一瓣落花的叹息，不留死角，不露破绽，不存侥幸。
他们闻鸡起舞，披星戴月，每天训练都在12个小时以上。有时为了解决某一个难题，为了突破某一个“瓶颈”，“众里寻她千百度，为伊消得人憔悴”。唐伟军走路在想，吃饭时若有所悟，蹲厕所也在比划，连睡梦中还惦念着训练。好几次早操回来，战友们在洗漱间嘻嘻哈哈地问唐伟军，昨夜又铁马冰河夜训啦，说的都是行话吧。也有战友涎着脸说，唐伟军牵女友的“红酥手”还不如摸机器多，女友都不曾如此高频率地随风潜入梦呢。
那天，唐伟军收到一个肥硕的包裹，一看那娟秀的字迹，他才想起自从那天将她晾在咖啡屋后，很长时间没和她联系了，包括忘了在她的生日送一束火红滚烫的玫瑰，真是不可饶恕！包裹里全是他给她的信，以及往日博她嫣然一笑的小礼物。她没有只言片语，吝啬得连句“bye—bye”都不肯说。唐伟军抱着沉得似乎让他挪不动的包裹低头缓缓走出连部，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他又想起《美酒加咖啡》中那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还有水雾背后那双明亮的眸子。那杯咖啡早已冷却了吧，冷却的咖啡还能飘香吗？训练到了破蛹化蝶阶段，连队的公差勤务早就不让唐伟军他们“染指”了，更不必说站哨、连值日、帮厨、翻菜地、积肥等，就连排房里的内务卫生，诸如抹桌子、拖地板、擦玻璃、打开水都不让他们干。唐伟军等像全力以赴备战“高考”的小孩，全连都在为他们创造良好条件、营造和谐氛围。有几次，唐伟军真诚地想对班长说句感谢的话，话刚出口，班长手一扬：“别多想，你们夺得冠军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
那天早饭后，好几个战士背着黄挎包兴冲冲地找连队干部请假，去参加自学考试。唐伟军再考4门就能拿到地方高等自学考试法律专业本科文凭，他将准考证翻了出来，摆弄良久，又默默收了起来。比武在即，容不得经营“自留地”了。话又说回来，就是这两天他抽身去参加考试又如何呢，这么长时间没看书了，未必能通过。
营里干部走马灯似的“路过”训练场，说顺便来看看，了解了解情况。分管训练的副团长几乎每天晚饭后转悠到那儿，从怀里摸出秒表，面若冰霜地验收他们的成绩。有几次脸沉得似乎马上要大雨倾盆；有几次又似乎雨过天晴，微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说几句勉励的话。
那天，通信员叫唐伟军接电话，电话是他父亲打来的。他父亲拐弯抹角地问了好些情况后，说他母亲感染了一点小毛病，想见见他。唐伟军实言相告，他现在有重要任务脱不开身。父亲愣了一下说不碍事，让他安心工作，不要惦记家里。放下电话，唐伟军仔细思量，不对，父亲很少打电话来，就是难得那么一两次，也从不说家里的难处，这次母亲肯定病得比较重，很想念自己，不然一生要强的父亲不会打这个电话。想到这，唐伟军马上转身打电话回家，刚刚才挂断的电话一直没人接。
比武应该就在这几天了。这天，连队召开军人大会，指导员一脸庄严肃穆地说：“由于情况变化，上级决定取消这次比武。我们连队的几位同志为此付出了很多辛苦，做了充分准备工作，作为一名军人就是应该这样，时刻准备着，引而不发……”
指导员的话如同钟声，声声撞在唐伟军的心坎上，后来渐渐模糊。唐伟军就那么木然地坐着，他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瞟向他，泪水像两条蚯蚓慢慢地爬上他的脸，众目睽睽之下，他突然双手捂住脸，展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双皲裂如松树皮布满老茧的手。周围一片寂静，好一会儿，指导员打破似乎凝固的空气说：“来，我们唱支歌吧！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那不是唱，是兵们从胸膛里发出的吼。
是啊，军人生来为战场，时刻都要准备着，尽管失去了许多，却永远不抛弃不放弃，始终以一腔燃烧的激情扎根部队，建功军营，驰骋疆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