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夜无月,林徽之刚下课就被妖风刮得凌乱。
郝齐上来,拍一下他的肩膀,说这么冷,走,去阿康吃烧烤。
徽之肩膀一颤,被郝齐拍过的地方顿时又麻又酥。
他低着头没看郝齐,看一下手表,说,晚上同教部开会,不去。
郝齐耸耸肩,切了一声,说就你丫大忙人,全世界那么多同性恋,你那大道理讲给谁听啊,然后就找别人去了。
徽之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尤其是郝齐略略长长了的黑发,掏出手机,点开“同教部”微信群,想了好久,发了一句:不好意思各位,今晚有点事情不能来,你们开会。
群里有个学妹问:学长,要不要我给你留一杯奶茶?
学妹发了一个很可爱的表情。
徽之本想说不要,后来想了想,还是像以往一样,说我等会去你那里拿。
2
徽之最近苦得慌。
同教部部长找他谈过话,说下一届想让他上,徽之同意了。
大一进红会同教部,参加过各种艾滋病宣传和同性题材讲座,认识各路专家和天涯知乎上的名人,自己觉得蛮了不起,部里的学姐学长学弟学妹也觉得他蛮了不起。
可是现在徽之想想就怕。
父母让徽之申请国外留学,他就联系了留学机构;导师喊他做科研,他就开始收集资料;专业课一大堆跟泡沫似的堆上来,一不小心就捅破了;徽之是班长,最近有一个大的秋游活动,更何况——徽之想着,突然觉得内心凉飕飕的,停在毛像面前傻愣愣站了好几分钟。
一阵妖风吹过,徽之打个激灵,却流了一身汗。
3
部长你好,我是林徽之,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一直以来想跟你说件事。
徽之第一百次删掉了微信框的文字。
他怎么也无法开口说自己时间不够不能胜任部长一职。
站在学妹的楼下,宿管阿姨别有深意、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向他笑笑。
小伙子每周都来,这个年纪嘛,阿姨懂的!阿姨当然懂!
徽之看着学妹从四楼跑下来,手里拎着开会时候发的奶茶,心里一点一点地揪了起来。
她化了妆吧。
她每次见他都化妆,不管多晚。
每次都会穿上很干净很可爱的衣服。
徽之能看得见,他不是傻子。
学妹有的时候会不会需要他宠溺地揉揉头发?会不会需要他有意无意地请一次电影?会不会需要他约她去图书馆写写论文看看星星?
这不是每一个学长该做的嘛。
学妹走下来了,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苹果香,是COCO。
她把奶茶递给他,笑眯眯地说,学长,你今天很忙吗?
不忙不忙,今天有一个小组讨论,所以拖晚了一些。你们开会怎么样?
下星期邀请一位华裔的老师过来做讲座,他是LGBT方面的专家哦。学妹仰脸看着他,学长你认识的。
顿时,徽之像被看穿了什么似的,慌得低下头去,说哦,好的,我知道了。
两个人又说了些什么,基本都是学妹在说,徽之表现得像一个温文尔雅的得体的学长,微笑着应两句。
末了,他犹豫了片刻,伸手过去揉揉她的头发,说,快回去吧,风大小心感冒。
4
徽之拿着奶茶也没急着回去,宿舍里有一哥们儿打LOL,郝齐应该还没回来。
郝齐没回来徽之觉得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郝齐回来的话也许还可以蹭过去借他电脑翻个墙,他俩都是Ins粉,每天晚上,他就站在郝齐后面,手撑着桌子,把郝齐箍在中间,下巴有的时候就支在郝齐脑袋上,郝齐的头发经常扎得他痒痒的,他都能闻到他用的洗发水儿的味道。
有的时候他盯着电脑眼睛发酸,眼珠子就四处转转,转到下方的时候,总能看见郝齐笔挺的鼻梁。郝齐的鼻梁又高又直,侧影棱角分明。
徽之想着,身上有什么深层的东西在默默涌动,像一股潮水。不知不觉捏紧了那杯奶茶。
“徽之,你也来洗澡啊,毛巾呢?”
部长身上搭着毛巾,趿拉着拖鞋走到他的身后,一下子拍在徽之的肩膀上。
就是郝齐刚才拍的地方,徽之惊得一跳。
“吓着你了?”
部长见徽之惊魂未定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徽之这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走到澡堂子旁边,盯着来来往往的人发呆。
“徽之,你刚刚没来开会,我们正好下星期谈了一个项目,联系了LGBT专家李思木先生给我们做个讲座,你认识的,我打算让你负责这个活动。”
下星期还有三个实验和一篇论文,联系了留学机构的老师去面谈,还要策划班级秋游。
徽之想了想,看到部长期待的目光,张张嘴,说好。
5
晚上,郝齐回来得晚,寝室的另一个人出去跟另一个寝室的开了黑。
屋子里就徽之一个。
他抱着脑袋坐在床上,膝盖上摊着李思木先生的资料和今晚的作业。
可是什么也没有看下去。
事情一件一件地接下来,这不是一个学生该做的么。
然而徽之一件也做不下去。
他在想郝齐。
他在阻止自己想郝齐。
他在想着郝齐又告诉自己不要想郝齐。
不要想郝齐的鼻梁,不要想他骨节分明的手,不要想他打球过后从头发里滑到胸膛上的汗珠。
他逼着自己想一想漂亮的学妹。
再想一想那么多讲座和活动,秋游,校运会,实验,论文,出国留学。
可是想了一圈,徽之发现自己只想想着郝齐。
他就像上瘾了似的想着郝齐。
6
上瘾。
徽之开始看完这部被下了架的网剧的时候,心里就跟见了鬼似的。
他感觉好想有什么很肮脏的东西突然一下子展现开来了。
其实耽美倒也不乏美感,追捧的人也很多,作为同教部骨干,他也不止一次地在参加同性恋权益游行和宣传的时候提到这种顽强生存的文化现象。
《上瘾》才上线的时候,徽之还组织大家开过有关方面的学习研讨。
后来他发现压根儿研讨不出来。
他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屏幕上的两个人。
他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移开眼睛。
他就只能一遍一遍地将他们跟自己对比。
比一次他就流一次汗。
7
他阳光,外表帅气,会打篮球,GPA3.89,辅修国际金融双学位,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他就是无数学妹口中的“那位学长”,他就是无数邻居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父母让他申请出国,他联系了留学机构。
部长让他接任自己做同教部部长,他也没有拒绝。
也许还有很多女生暗恋他。
然后——
然后他的人生就崩溃了。
就在郝齐出现之后。
就在他把头搭在郝齐的脑袋上面之后。
就在他发现自己再也不想在晚上去找学妹拿奶茶之后。
就在他勉强地揉了学妹的头发发现自己悸动的还是肩膀上郝齐拍的那一下之后。
为什么偏偏是郝齐,偏偏是那个一看就知道一身浩气直男癌莫属的郝齐。
徽之透不过起来,翻身下床走到操场上。
8
之前说了,今夜无月。
夜跑的人大多是老爷爷老奶奶,上海的老人都懂得保养,几个老人还打算参加马拉松。
也有情侣牵着手在散步。
大家全都是很正常的人。
徽之突然一下胸口闷得觉得自己活不了了。
他突然想抽烟,很想。
但是没有地方买香烟,他想到郝齐似乎有香烟,但是他不敢向郝齐要。
也许该喝酒,去阿康那里来一盘肉串,五瓶扎啤。
可是徽之怕自己喝醉了酒,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不能说。
9
最好的,就是不抽烟,不喝酒,回去写论文,写实验报告,联系李老师办讲座。
明天联系留学机构的人,再开个群把团支书拉着讨论秋游。
继续去找学妹。
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
什么都不说。
什么都不可说。
徽之这么想着,似乎“不说”就是“没有”。
对,就是这样,谁看的出来?
徽之这样想着,似乎一切都已经解决了。手插在口袋里,回去的时候,他一怔,差点绊倒。
郝齐。
他回来了,走路姿势还是那么利索潇洒,和一群人喝了啤酒,撸了肉串。
徽之所有的已经整理好的理智都要在那一刻崩塌。
他转身,藏在阴影里。待郝齐刷卡开门上楼之后才走出来。
他在颤抖。
准备大喊,却梗在喉咙里。
喊出来会好很多,喊出来他今晚就能活下去。
可是喊出来,他就不是同教部副部长兼准部长兼班长的林徽之。
林徽之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黑暗里默默,默默然后回去。
10
郝齐回来的时候,宿舍黑着。
徽之没回呢。
他走过去开了台灯,一片黄暖暖的灯光,郝齐微微移开台灯,露出被遮住的照片,眸色顿时暖了好多。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在那人的脸上摩挲着,刚刚拍在这人的肩膀上,那股震颤还在。
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戏谑的微笑,他想起他靠在身后,呼吸洒在他脖子上的炽热。
门外有敲门声,郝齐没转头,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
是他。
是那个十全十美,阳光帅气的班长、未来的同教部部长。
郝齐心中微微一颤。
稳住。
你自个儿没带钥匙嘛!
他口里骂骂咧咧地,不慌不忙地把台灯移回去,眸子在那张俊朗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秒。
目光瞬间变得柔和。
深吸一口气,幽幽地吐出。
还是不可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