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的四合院,是我记忆中最北京的北京。
繁华的王府井,百货大楼的旁边。弯曲细长的胡同,高高的灰色院墙。
由远而近自行车铃声,伴随的一阵风从身边呼啸而过。坐在门口门槛上玩弹球的男孩子,叽叽喳喳甩着小辫子在胡同里跳皮筋儿的丫头片子,地上还留着不知谁同粉笔画的跳房子。
顺着胡同使劲往里走,拐过好几个弯儿,最里头的那个红漆的大门,就是藏着我最温暖记忆的地方。
1
灰砖绿瓦大红柱子,回廊下的藤制摇椅,院子中间的小花坛。
指甲草是特意为我种的,每当指甲草开花了,姥姥就找来明矾,摘下几片红的粉的指甲草花瓣,细细捣烂了敷在我的指甲上,然后我就乖乖的直楞着手等着花瓣泥干透。清理干净后,指甲上就有了淡淡的粉色,不浓烈,恬静而美好。小女生爱美的心里就此得到极大的满足,见谁都要伸出手,让人夸赞一番。
月季花颜色鲜艳,但没有香味,茉莉花香味宜人,但花白且小。春日的傍晚坐在院子里,嬉笑打闹,伴着阵阵幽香,赏着盛开花朵,一家人最幸福不过如此吧。
2
我有一个宝贝盒子,里面装满了我的宝贝。
姥姥家离工美大厦很近,那时候有空就带我去逛逛。偶尔奢侈一把,姥姥会给我买朵花,那种唱戏带的绢花。慢慢的,一盒子的花,还有各种珠子串儿。
姥姥最喜欢听戏。吉祥大戏院是最有名的戏院之一,名角儿们都在那里演出。我跟着姥姥也听过几处大戏,什么“红鬃烈马”啊,“玉堂春”啊,我还真都看得懂,一点儿也不厌烦。
回到家后就学着把自己也扮上,宝贝盒子里所有的珠子串子,花儿啊,朵儿啊,都一股脑儿往脑袋上招呼,再拿条妈妈的纱巾披起来。大床就是我的舞台,必须折腾累了才罢休。后来每天都要打扮起来,没有故事情节,我就是公主!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样子,真的可以用惊悚形容,家长们居然从没阻止过我,任由我这么臭美着,折腾着,嚯嚯着,现在真要感谢他们的纵容啊~
3
同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比我小三天的表弟。
对于仅三天就变成我弟弟这个事实,他一直是耿耿于怀的。记忆中的小时候,他从来没有认真叫过我姐姐。
那时,我们一起住在姥姥家的院子里。一个无比淘气、上房揭瓦的男孩和一个娇气柔弱、臭美打扮的女孩,相爱相杀的故事天天上演着。
我姥爷曾经说过,我们这俩孩子,“男孩儿是男孩儿,女孩儿是女孩儿!”
据说我表弟在家里一哭,那声音在胡同口都能听见。他胖且敦实,特聪明也特淘气。自家的院子就是他的练武场,红缨枪和大刀不知被他弄折了多少根,院子中那些月季也不知被砍断了多少颗。
除了在院子里施展,屋里木地板上黏糊糊的鼻涕虫,老房子角落里的小老鼠,都是他的玩具。不过还好,我亲爱的表弟没拿这些吓唬过我。
我们的矛盾主要集中在,他力气很大,而我又太柔弱。他觉得是轻轻一碰,可能我就是一个跟头。他狼吞虎咽吃完饭,我还刚开始没吃几口,于是我的饭菜进了他的肚子。为了这些事情,表弟没少挨打。
不过我们也有很多和平相处的时候。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用油画棒和钢笔墨水创作油水分离的图画。我们一起画画,一起把画晾晒在窗台上。
中午我们在姥姥身边一左一右,躺在大床上,听着姥姥讲王二小的故事午睡。抱着姥姥的胳膊,是睡的最香甜的。
4
姥姥家的院子里有两棵柿子树,在墙边的两角。
夏天,知了烦人的不停叫,柿子树上的毛毛虫随时掉。我最怕就是走到柿子树下,可是院子里有将近二分之一都是柿子树的势力范围。所以到了夏天就经常能听到我突如其来的尖声哭叫。
秋天,是我最喜欢的。因为柿子熟了。爸爸会爬到房顶去摘柿子,我就在廊下蹲着摆果果。一个个整齐的摆在窗台上,摆满了就继续摆在廊子的地上,一片橘红色。
柿子的味道很甜美,里面还有脆脆的小舌头,吃起来咯吱咯吱的。姥姥挑一只熟透且漂亮的柿子帮我放在小碗里,再在顶部划一个十字口。我就捧着碗,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用勺子一口一口慢慢地吃。
5
每个小女孩都是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的吧。我们的院子里也养了几只小鸡和小鸭。
几只黄色毛茸茸的小东西,每天跟着我在院子里唧唧唧的不停跑。
有时一不注意还会跑到屋里一两只。它躲在门后,谁也不知道。最惨就是大人进门一推,正好把它碾到。毛茸茸的小家伙顿时倒在那里不会动了。
我是最有经验的治疗者。在通风开阔的院子里,搬出绿漆的靠背小木椅子,把晕过去的小家伙轻轻放在椅子上。我在椅子后面站定,双手扶紧椅背,从慢到快摇动椅子,一会儿小家伙就悠悠转醒了。这个办法真的挺管用,总之再过一会儿,那个小家伙就和它的小伙伴一起玩耍了。
那时候日子很长,阳光很刺眼。
毛茸茸的小鸭一直长不大,树上的柿子总也摘不完。
姥姥手里的蒲扇,院外伙伴的呼唤。
这就是我最温暖的生活、最亲的人,是我记忆中最北京的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