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正是艾草鼎盛的时候,田梗上,旮旯缝里,杂草丛中,一根根,一簇簇艾草高出来了。夏日的阳光下,艾嵩像害羞的姑娘故意扑了一层粉,淡淡的绿叶,淡绿的杆,融入朴实的黄土地中,毫无违和感。
这时,母亲会早早地腌上一坛鸡蛋或鸭蛋。端午那天,桌上总会放上一盘“金元宝”(沾了红墨水的鸡蛋)。瓦罐从土灶里掏出来,舀上一大碗煨出来的肉。偶尔母亲也会包上些粽子。家乡少竹,现在已记不清到底是用芦苇叶还是用荷叶包的糯米粽子,煮熟了蘸着糖吃。那时家境不好,所以端午节在小孩子眼里如过年一样期盼。如果能揣上一两个蛋带到学校吃,就特别幸福满足。
端午那天,小馋鬼们总会围着锅边,缠着忙碌的母亲问个问那。端午节的来历是什么呀,为什么鸡蛋会煮成红色呀,为什么别人家要喝雄黄酒呀等等。母亲总会把她从老人那儿听来的的故事传给我们。红色的鸡蛋是金元宝,吃了滚滚运气,讨一个吉利。雄黄酒是避邪的。那白蛇精迷上许仙,但喝了雄黄酒就露出了原形,最后被法海压在塔下。听了后晚上睡觉前总会瞄下墙头,也不敢随便应人,怕也有美女蛇迷了去。母亲没有读书,所以屈原的故事在寡识的母亲讲述下不很明朗,但更让我觉得神奇。
每到端午节,我自然而然想起那挂在屋檐下的艾蒿。端午那天,天还没亮,母亲总会早早地去砍沾着露水的艾蒿。母亲说最早砍的艾蒿效果最好,所以每年端午节当我们还在睡梦中,母亲已经绑上一捆捆艾蒿回来了,鞋子、裤管、衣襟湿了个透。夏天虫子多,我们这些野孩子时不时就会这儿肿那儿起个疙瘩。晚上洗澡时母亲就会用阴干的艾蒿煮上一锅水,撒上一些盐花,在我们身上擦洗几遍。那时艾蒿的香气混着水气氤氲到脸上,烫烫的水擦过之后,真觉得有神水过身,身上这搔那痒的立刻止住了。
家乡刚出生的孩子有洗三的习俗,也就是小孩子出生后三天,这时必要斋洗。这时常有一些邻里乡亲到我家来借艾蒿,母亲总会欣然从屋檐下取下绑起风干的艾蒿,扯下一把。听着乡亲们的道谢声,看着他们满足的笑脸,朴实的母亲客套着,手不自然地搓着,但眼中的笑意盈满了幸福感。
在家乡出嫁的女儿,初嫁那年,端午节就会被娘家接回家过节。走时,母亲们总会送上一大篓鸡蛋、鸭蛋,竹席等。那时刚出嫁的我,母亲已经不在了,应付着回了一趟娘家,就匆匆回去了。没有了母亲,就没有了娘亲的滋味,呆着难受。
每年端午节,家乡的虫吟蝉鸣,稻香中的蛙声仍然在吟唱着那古老的诗句,那沾露的艾蒿仍然还在风中飘散着淡淡的草香,但屋檐下再也没有了那一捆捆的艾草,黛蓝色的天空下再也没有了母亲的身影,也没有了那单一而古老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