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纲 2020.11.1. 于美国-新泽西
我从小到大一直叫她郑阿姨。这样带姓的称谓,一般用于比较远的关系,如邻居、同学的父母或长辈的朋友。但郑阿姨却不同,她就像我妈妈的妹妹一样,有着特别亲近的关系。
我父母在上海各有一个姐妹,所以我小时候可以来往的亲戚除了外/祖父母,就一位姑妈和一位阿姨。郑阿姨可算得上第三家。她在绍兴路的家,我至今印象深刻。
她是我妈妈二十多岁时交的朋友,历时六十多年。从1960年代开始,她经历了很多的坎坷。我记得她常常骑着自行车到我家,找我爸妈商量事情,作为小孩,我肯定是被打发到另外一间屋子。她一直称我爸为“李老师”,经我妈妈多年纠正,才改口直呼全名。大概我5-6岁时, 有一天午觉醒来,爸妈和郑阿姨正在边上谈事,我要撒尿,但不要爸妈拿着大口玻璃瓶接着,非要郑阿姨拿。郑阿姨一直拿这件事开我玩笑,直到我八零年出国。
她自己省吃俭用,但对待朋友非常大方。我小时就听父母说,郑阿姨靠着一人的工资撑着一个家,上面孝敬着母亲,下面抚养着儿子,非常不容易。我爸妈的生日,她都会买了东西过来。 前阵子整理我爸爸日记,里面还夹着郑阿姨的一封信,说一定要给她机会为我爸爸六十岁生日祝寿,以弥补错过五十岁生日的遗憾。我小时候,妈妈会经常说,这毛线是郑阿姨送你的、或这衣服本来是别人送孝如(郑阿姨的儿子)的,等等。对那时的我,这些相关度都不大。我记忆最深的是她送我的一辆敞篷吉普车,红色塑料的,挡风玻璃可以翻下。车很小,但肯定是进口货。那是有一天去绍兴路家里玩时,她看到我走的时候拿着车依依不舍的样子,就送给了我。很有可能是没问过孝如就送了给我。它是我所有玩具车里的最爱,我到哪里都带着它,一直保留到我出国。
我第一次骑车郊游是中学时。我们家还没有自行车,我去绍兴路借郑阿姨的车,那是辆进口的、大弯杠的、好像是墨绿的自行车。那时也没有电话可以事先打个招呼,问一下是否可以借,我就直奔了绍兴路。郑阿姨欣然答应。后来意识到,我这么做可能使她第二天上下班很不方便。
她始终保持着乐观的人生态度。我记得小学或刚上中学时,在她乳腺癌手术后到医院看望她,在当时的医疗技术和条件下,治愈率是不高的。她后来的完全康复,乐观应该是个重要因素。2005年我妈妈脊椎手术失败后,情绪低落,郑阿姨可算是一位心理辅导员,以后的十年中经常在电话里开导我妈妈。到后来,她自己的健康也出了很大的问题,但常常拖着虚弱的身体,由保姆陪着到我家里来,或约我妈妈出去吃饭。有一次她嘴中溃疡,根本没法吃东西,但还是希望通过约我妈妈出去吃饭,让她散散心、给她鼓励和希望。
自从我妈妈去世后,每年春节初一,我只去郑阿姨一家拜年。今年也如此,特为把去日本的 航班安排在下午。但是,突如其来的新冠病毒迫使我们取消了上门拜年的计划。没有想到,这竟成为了一个再也没法弥补的遗憾。愿她在天国没有病痛,能与我妈妈继续她们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