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3日

王僧达骄躁送命

沈怀文父子遭殃

刘骏当了皇帝，想要削弱王公大臣的权力，定下了一套规矩，要官僚们遵守。

比如，王侯厅堂上的座位不准朝南方；佩带的刀剑不能用银和铜作装饰；部属只称“下官”，不许再称“臣”；罢官撤职的人以后不能再起用。这都是很厉害的招数。如果有人出毛病，被皇帝抓住，只有死路一条。

中书令王僧达，是琅邪王氏的后裔，门第很高，从小聪明伶俐，饱读诗文。成年后，很快进入政坛，当过尚书和太守。刘骏即位以后，他的地位竟在颜竣之前，当时才三十岁出头。年轻人很自负，不把他人放在眼里。【458.7中书令王僧达，幼聪警能文，而跌荡不拘。】

皇帝也是三十左右的青年，看王僧达骄傲放纵，神气十足,又怀疑，又嫉妒，无缘无故将他降职。王僧达感到委屈，怏怏不乐，要求调到地方上去。皇帝更加讨厌，没有勉励安慰，开口就是斥责，五年之内连降七次，还受到两次弹劾。【458.7帝初践祚，擢为仆射，居颜、刘之右。自负才地，谓当时莫及，一二年间，即望宰相。既而迁护军，怏怏不得志，累启求出。上不悦，由是稍稍下迁，五岁七徙，再被弹削。】

王僧达偏偏放不下架子，觉得很羞耻。又公开埋怨，每次上奏的表章，议论朝政,总要带刺，偏激情绪很强烈。皇帝被激怒了，他却还蒙在鼓里。【458.7僧达既耻且怨，所上表奏，辞旨抑扬，又好非议时政，上已积愤怒。】

一次、路太后的内侄路琼之来拜访王僧达，进了客厅，直接坐到主人的床榻上。当时没有椅子，一张尺把高的大床，像北方人的炕，主人请客人坐上去，对面倾谈，是一般的礼仪。

路琼之的父亲路庆之，年轻时在王家当过马倌，是地道的奴仆，只因姐姐进了宫，后来又当上太后，他的身价也陡然提高了。儿子琼之是皇帝的亲戚，少爷派头十足，以为自己很高贵，早就忘了是马倌的儿子，更没把王家当旧主人，昂昂然地坐在王僧达的对面，成了完全平等的主人和客人。

岂料王僧达更没把新贵少爷放在眼里，觉得奴仆的儿子还是奴仆，怎敢和老爷平坐平起？他不禁勃然大怒，呼唤仆役，架住路琼之的胞膊，硬行拖下床，推出门外。【458.7路太后兄子尝诣僧达，趋升其榻，僧达令舁弃之。】

路太后听到内侄的哭诉，无名火直冒,马上召见皇帝，要他立刻把王僧达处死。

恰巧这时出了一件叛逆案。有位农民高阇，与和尚昙标串通，拉拢殿中将军苗允，起事造反，想当皇帝。刘骏得知情况，下诏清洗寺院的和尚尼姑，除了戒行很高学问精深的僧人，都勒令还俗。又拷问苗允，供出了高阇，连成一个谋叛集团，然后顺手牵羊，把王僧达的名字塞进去，“名正言顺”地处死了，当年三十六岁。【458.7太后大怒。固邀上令必杀僧达。会高阇反，上因诬僧达与阇通谋，八月，丙戌，收付廷尉，赐死。】

王僧达临死前，怀疑是颜竣捣鬼，趁坦白交待之机，把颜竣平时的诽谤埋怨写成揭发材料，交给朝廷。皇帝当即传诏，将颜竣免职。【459.4会王僧达得罪，疑竣谮之；将死，具陈竣前后怨望诽谤之语。上乃使御史中丞庾微之劾奏，免竣官。】

说到颜竣，本来是刘骏的宠臣。父亲颜延之，和谢灵运一起，受文帝刘义隆的信任。当诗人谢灵运被加上谋反罪名受戮于广州之后，颜延之好像看透了人情世故。他担任光禄大夫，是个没权力的闲官，过得逍遥自在。

颜竣孝顺父亲，经常送来美味佳肴，他一概不要，穿布衣，住茅屋。 有时坐着一架老牛拉的破车，路上碰到儿子的仪仗队，只当没看见，主动让在一边。【456.12延之子竣贵重，凡所资供，延之一无所受，布衣茅屋，萧然如故。常乘赢牛笨车，逢竣卤簿，即屏住道侧。】

回家训斥儿子说：“我不喜欢见贵人，很不幸，倒是经常碰到你!”【456.12常语竣曰：“吾平生不憙见要人，今不幸见汝！”】

颜竣新建房宅，父亲半正经半奚落：“头脑清醒点，好好修吧，别让后人笑你蠢!”【456.12竣起宅，延之谓曰：“善为之，无令后人笑汝拙也。”】

一天上午，颜延之有事找儿子，只见儿子家宾客盈门，大声嘈杂，主人却没见面，原来还未起床。颜延之啐了一口，骂道：“粪坑里爬出来的东西，飞到天上去了?这样骄狂，长得了么!”【456.12延之尝早诣竣，见宾客盈门，竣尚未起，延之怒曰：“汝出粪土之中，升云霞之上。遽骄傲如此，其能久乎！”】

颜延之死后，儿子按礼节要守孝三年。朝廷少他不得，才一个月，就请他去当丹杨太守。【456.12竣丁父忧，裁逾月，起为右将军，丹阳尹如故。】

颜竣几次推辞，皇帝不答应，派人把他强行抱上车子，拉到丹杨府，赐给一套布衣，叫皇室专管衣饰的官员帮他穿上，表示特别尊敬。【456.12竣固辞，表十上；上不许，遣中书舍人戴明宝抱竣登车，载之郡舍，赐以布衣一袭，絮以彩纶，遣主衣就衣诸体。】

皇帝奢侈荒淫，大量修建宫室。颜竣自以为资格老，威望高，不客气地提意见。日子久了，刘骏感到讨厌，表现很明显。【457.3上自即吉之后，奢淫自恣，多所兴造。丹阳尹颜竣以籓朝旧臣，数恳切谏争，无所回避，上浸不悦。】

颜竣觉得皇帝在变心，要求调去外地，其实是想试探：要是留我，表明皇帝还信任；不留呢，可见不满意了。岂料皇帝爽快答应，叫他出任东扬州刺史，离开京师，到会稽郡去。颜竣弄假成真，看出皇帝的本意，心里很着急，又不能不去。【457.12竣自谓才足干时，恩旧莫比，当居中永执朝政；而所陈多不纳，疑上欲疏之，乃求外出以占上意。夏，六月，丁亥，诏以竣为东扬州刺史，竣始大惧。】

上任后，常常牢骚满腹，对亲友们诉苦，说朝廷无情无义，指责朝政失误。【459.4东扬州刺史颜竣遭母忧，送丧还都，上恩待犹厚，竣时对亲旧有怨言，或语及朝廷得失。】

他没料到突然被免职，患得患失，上书作解释，竟然要求皇帝不杀他 一副委屈可怜的样子。【459.4竣愈惧，上启陈谢，且请生命】

皇帝更加不满，严厉斥责:“你背后诽谤，叫我失望，又胡思乱想，疑神疑鬼。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这是臣子对人主的态度吗?”【459.3上益怒，诏答曰：“卿讪讦怨愤，已孤本望；乃复过烦思虑，惧不自全，岂为下事上诚节之至邪！”】

颜竣被训斥得无话可答，只有连连请罪。皇帝已经看出颜竣的内心是动摇的，说不定哪天会造反呢，得先下手为强。恰巧竟陵王刘诞谋叛案发生，便将颜竣罗织进去，关进监牢，先使棒子敲断他的双腿，然后逼他自杀。【459.4及竟陵王诞反，上遂诬竣与诞通谋，五月，收竣付廷尉，先折其足】

颜竣冤屈死了，妻子流放交州(今越南北方)，走到彭翁湖(今都阳湖)，皇帝派人拦在湖口，把全家人丢进湖里淹死了。【459.4妻子徙交州，至宫亭湖，复沉其男口。】

从颜延之的死到儿子的被杀，相隔只有三年。

颜竣的好朋友沈怀文，是皇帝身边的侍中，性情爽直，一片赤诚，好提反对意见，抓住道理不让人，惹得皇帝很反感。有时，皇帝旁敲侧击，告诚他说：“颜竣如果估计到我会杀他，是不敢那样傲慢的。”沈怀文懂得皇帝的意思,但不好说什么。【462.3初，侍中沈怀文，数以直谏忤旨。怀文素与颜竣、周朗善，上谓怀文曰：“竣若知我杀之，亦当不敢如此。”怀文嘿然。】

侍中王彧常夸颜竣是个人才，又爱和沈怀文喝酒吟诗，惹得旁人妒恨，报告了皇帝。【462.3侍中王彧，言次称竣、朗人才之美，怀文与相酬和。颜师伯以白上，上益不悦。】

一天，皇帝想去猎场射雉鸡，突然来了风雨，沈怀文、王彧和江智渊在身边侍候。沈怀文说：“风雨太大，皇帝是不能去挨淋的。”【462.3上尝出射雉，风雨骤至。怀文与王彧、江智渊约相与谏。会召入雉场，怀文曰：“风雨如此，非圣躬所宜冒。”】

王彧附和着：“怀文的意思很好，应该听。”【彧曰：“怀文所启，宜从。”】

江智渊还没开言，皇帝扣紧弓弦，铁青着脸:“怎么着?想学颜竣吗?爱管旁人的闲事!”停了会儿，又说：“颜竣这小子，我真想用鞭子抽他的脸！”三个人都惊得面面相觑。【462.3智渊未及言，上注弩作色曰：“卿欲效颜竣邪，何以恒知人事！”又曰：“颜竣小子，恨不先鞭其面！”】

朝廷有宴会，皇帝总要把大臣灌醉，嘲笑打闹，不成体统。沈怀文酒量小，不爱开玩笑，皇帝以为他跟自己闹别扭。谢庄曾几次提醒沈怀文：“你不愿意答理别人，以后的日子怎么过?”【462.3每上燕集，在坐者皆令沉醉，嘲谑无度。怀文素不饮酒，又不好戏调，上谓故欲异己。谢庄尝戒怀文曰：“卿每与人异，亦何可久！”】

沈怀文叹息道：“我从小如此，哪能改变?不是故意的，是天性。”皇帝很厌恶，将他调到广陵去了。【462.3怀文曰：“吾少来如此，岂可一朝而变！非欲异物，性所得耳。”上乃出怀文为晋安王子勋征虏长史，领广陵太守。】

正月，沈怀文进京朝贺，事情完了，本该马上返回广陵。因为女儿生病，请求多住了几天，再准备启程。皇帝要他留下，没说原因，将他撤职，判处十年禁锢，关在家里不准出门。【462.3怀文诣建康朝正，事毕遣还，以女病求申期，至是犹未发，为有司所纠，免官，禁锢十年。】

沈怀文想退休，决定出卖田宅，皇帝大发雷霆：“怎么?田宅卖了，没有地方好禁锢，就自由了?”马上下令投入监狱。几天后，又逼他自杀。【462.3怀文卖宅，欲还东，上闻之，大怒，收付廷尉，丁未，赐怀文死。】

沈怀文有三个儿子，父亲遭受不白之冤，又急又伤心，上朝去辩解，路过大街，失声痛哭，天上正下大雨，弄得浑身泥水。路人见了,无不叹息悲哀。【462.3怀文三子澹、渊、冲，行哭为怀文请命，见者伤之。】

柳元景想救沈怀文，给皇帝上书说:“怀文三个儿子，经过大街，泥一脚，水一脚，目不忍睹，太可怜了。希望廷尉再行复查，给怀文一个公平处理。”【462.3柳元景欲救怀文，言于上曰：“沈怀文三子，涂炭不可见；愿陛下速正其罪。”上竟杀之。】

皇帝得知情况，认为沈怀文的儿子故意闹事，装腔作势，丢朝廷的丑，给皇帝抹黑。立刻派人抓住，拉到刑场，和父亲一起处死了。

未当皇帝之前的武陵王刘骏，表现是正派的，在彭城阻止刘义恭逃跑，跟北魏皇帝周旋到底，显得很成熟，以至拓跋焘想把女儿嫁给他。不想做了皇帝，却变得多疑好妒，荒淫骄纵，任意屠杀大臣，很令人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