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落雨,屋内生光,书上有影,影下《瓦尔登湖》的方块字化作灵动的音符,飘入耳膜里,奏一曲寂静之声,醉了痴性的我。
睁开眼睛,我来到了瓦尔登湖畔,清风在蓝天踱着步,草地上的斑斑云影在轻轻地追赶,生怕跟丢了,到湖面的时候她终于追上了,此时,云儿在湖下翻涌,影儿在湖面与其紧紧的贴合,水下的一尾鱼儿也不甘寂寞,跃出水面与风儿接吻,丝毫不避讳旁观的我。
我收回目光,环顾了一下四周,后面是密密的树林,里面雾气蒙蒙的,前面是广阔的瓦尔登湖面,偶尔有一圈涟漪泛来,愈久弥微,除了打卷的白云不会有什么能证明它的存在。左右两边是草地,我卷起裤管,小心翼翼的走去,泥沼就藏在草地里,陷进去可不好办。我就一直走啊走,没有不识路的慌乱,也没有去留的忧虑,就走吧。
是谁伐木铮铮,打搅了水鸟的清喉一曲。我寻声探去,只见一个短发密须的中年人在挥动手里的斧头,我知道他是梭罗,出于敬畏,我在远处默默地看着他。
他挽着袖子,一会弯腰搬木头,一会蹲下钉钉子,忙的不可开交,来来回回几个小时,终于在日落时分修补好了一所木屋,虽然简陋了些,遮风挡雨是没问题的了。他陆陆续续地把家具用品搬了进去,不知不觉已经夜深了,屋里的发黄的灯光透过木窗漏了出来,就像从油画里扣出来似的。
我踩着碎木片,吮着松脂的清香,路过了小木屋来到树林的空地里。就在这里歇息吧,瓦尔登湖的夜空里挂着繁星,风一吹就会掉下来似的,真为它们担心。而此刻我惊奇的发现,星星是不会眨眼睛的,对流星许愿也只是一种善的希冀,因为它们就在那里啊,颇有一番“风幡不动,仁者心动”的感觉。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月亮遮着面纱轻舞如飞,繁星扭着身子欣然伴舞,此刻岂能少得了观众呢,一阵欢呼声传来:牛儿在哞叫,厚重的哞声里透露出一日的劳累,牛儿也想偷个懒呢,到了晚上是该放松一下;蛙声一片,呱呱里好像在诉说着什么,说春天来了,春天来了!又说今年一定是一个丰收的年份,还说去年春天里那个倩影,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再一次见到呢?风儿也不甘寂寞,她拨动了树叶,沙沙作响,隐隐的传来一声问候“天凉多添衣”。渐渐的,我也沉溺其中,不再追问自己从何处来将往何处去,静静地,听时光眠了。
清晨的云边还残留着朝阳的唇印,我睁开睡眼,看见一个朦胧的人影走过,那是梭罗赶往地里种豆了,我听见了他嘴里在念叨着什么,是在说:“今年我种了不少豆子,它们都已一排排地长出来,加在一起,一共有七英里长,急等着锄草松土,因为最新的豆种还没有下地,前面的豆子就已茁壮成长,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我干着这么一件小小的工作,这么投入,这么富有自尊,意义到底何在?我不知道。我开始爱上这一排排豆子,虽然要不了那么多,它们使我浑身是劲,但是我为什么非得种豆子呢?只有上帝知道。”我翻身而起,悄悄地跟着他到了黄土地里,这一路上的露水已经把裤脚打湿了,凉凉的,不一般的舒适感。他在清晨里劳作,清风朝露里的劳累也是一种享受吧。当日上三竿,他就收拾好水壶和锄头回去了小木屋。我留在了黄土地里,坐在一棵树下乘凉,希望能领略到这位大自然之子的心境。这时,有几只土拨鼠窜到了地里,肆无忌惮地偷吃他的豆子了,这些小坏蛋,我偷偷的摸过去,这小偷的耳朵还真尖,一溜烟地窜到了树林里,算它们识相,不然呐,我真得好好教训一下这几个小偷。
下午的阳光可真是热烈,黄土地也受不了,被烤的嘴唇干裂。由于没有栖息处,我索性散步到了村子里,听听人们那些永无止境的闲话,或是口口相传的,或是报纸上互相转载的,的确也很新鲜,犹如树叶的瑟瑟有声和青蛙的咯咯而鸣。他们因为一般都在露天,就一排排坐在石阶上晒太阳,身子微偏向前,他们的眼睛时不时地带着淫欲的表情向这边或那边瞟一眼,要不然便是身子倚在一个谷仓上,两手插在裤袋里,像女像柱在支撑着它似的,风中吹过的什么都听见了,凡有流长飞短的闲话都经他们的嘴中流过。或者可以说,他们像吸入了一些只是产生局部麻醉作用的乙醚,因此意识还是清醒的,苦痛却被麻痹了。这里有许多旅游者,街道四面挂起了招牌,引诱着他们,有的在胃口上把他抓住了,那便是酒店和食品店;有的抓住他的幻觉,如干货店和珠宝店;有的抓住他的头发,或他的脚或他的下摆,那些是理发店,鞋子店和成衣……
这便是村子的常态,人们走进了世俗的生活里,不可避免的,但也有一部分人走了出来(梭罗便是),从而发现了生活的本质——世俗即俗,俗非俗,俗依旧俗。就像一位高人说的那样,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中西有别,但思想无界。
在村子里游荡已久,不知不觉中已到傍晚,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件未尽之事——拜访梭罗。我沿着原路返回,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木屋,我依旧迟疑,敲门吗?
敲!
“请问,梭罗先生在吗?”一片暗黄的灯光泄了出来。
“你是?”一个慈祥的中年人站着门前,面带微笑。
“我是一个自由旅行者,见这里有一户人家,想冒昧地拜访一下。”我谨慎地说道。
“这样啊,请进吧!”如此爽快的一个人。
他也没任何提防之心,辗转给我拿了两个面包,然后说到:“这是我自己烘制的面包,饿了么,尝尝吧。”
“谢谢,这是自己做的吗?那一定是不同寻常的。”我微微一笑。
“当我来到瓦尔登湖时,就做了一份简朴的食谱。起先我用纯粹的印第安玉米粉和盐来焙制面包,纯粹的褥糕,我在露天的火上烤它们,放在一片薄木片上,或者放在建筑房屋时从木料上锯下来的木头上;可是时常熏得有松树味儿。我也试过面粉;可是最后发现了黑麦和印第安玉米粉的合制最方便,最可口。在冷天,这样连续地烘这些小面包是很有趣的事,过细地翻身,像埃及人孵小鸡一样。我烤熟的,正是我的真正的米粮的果实,在我的嗅觉中,它们有如其他的鲜美的果实一样,有一种芳香,我用布把它们包起,尽量要保持这种芳香,越长久越好。人这种动物,比起别的动物来,更能够适应各种气候和各种环境。我也没有在面包里放什么盐,苏打,或别的酸素,或碱。”他耐心的对我说到。
“自给自足,自食其力,这是最淳朴的自然人……”
……
后来的时间里,我们聊了瓦尔登湖,聊了这个村子,聊了黄土地,我还顺便提了一下土拨鼠的事情……不觉中夜已深了。他拿出了一瓶陈酒,说是他来瓦尔登湖时带来的,与我共饮。我岂可推辞,干杯!杯盘狼藉酣畅处:
他说他愿意深深地扎入生活,吮尽生活的骨髓,过得扎实,简单,把一切不属于生活的内容剔除得干净利落,把生活逼到绝处,简单最基本的形式,简单,简单,再简单。
他又说他愿我行我素,不愿涂脂抹粉,招摇过市,他也不愿生活在这个不安的、神经质的、忙乱的、琐细的世纪生活中,宁可或立或坐,沉思着,听任这世纪过去。
他还说这个世界没有变,只是我们变了。
我说尘网常缚多情人,怎样摆脱呢?
我说大自然的无私在于包容了无数人的自私,她会无底线地包容吗?
我说他醉了,他说我痴……
其实我们都醉了。
酒醒,我睁开双眼了,旧物映入眼帘——长桌、咖啡、计算器还有手机,熟悉却又深感陌生,屋里沉闷的空气让人昏昏欲睡,窗外雨歇,我打开门出去透透气,那街道上人流攒动,我看见了标新立异的潮人,也看见了涂脂抹粉的女人,还有忙忙碌碌的上班族……我看见了,他们眨了一下眼睛,就转了个向,然后迷了路。
在那十字路口,霓虹灯亮着,就像瓦尔登湖的星光,一个流浪汉走过,杂乱的头发下有一双眸子在闪烁,似曾相识,就像梭罗的眼神一般,虽然这不是什么好的比喻。此时,谁人手机铃声响起,这声音,不就是那曲寂静之声吗?那声音是这样与人诉说的:
你好,黑暗,我的老友
现在我又来找你倾诉:
悄然蔓延着的某幻觉
已播下种子在我梦魇
这深深映在我脑中的幻觉
今又重现
在这寂静无声的世界
不安的梦里我独自地走
在一条窄窄的小石子路
在昏黄的路灯光晕里
湿与冷让我竖起衣领
霓虹灯光闪烁如针刺我眼
也撕开黑夜
触动了无声的世界
透过眩目的街灯看
我看到人群千千万
人们交谈却无言语
人们交往却不倾听
人们写着那些,永不会被传唱的歌
却没人能够
打破这寂静的宇宙
傻瓜! 我说,你要知道
寂静,正象癌瘤疯长
听我的话吧,我会指导你
拉我的手吧,我会帮助你
但我的话,像那雨点默默落下
唯余微音
在寂静无声的古井
人们还在低头祈拜
向着自制的霓虹神牌
这神牌在它组成的字里行间
昭示着他对人类的告诫
他说先知们的谕示与箴言
已刻在所有地铁站墙面和房宅厅前
已低徊在
这在寂静无声的世界
这声音湿了我的眼角,瓦尔登湖畔的眼泪滴落在了霓虹灯下。
上帝在呼唤:
“傻瓜,你把你的心丢了,孩子,快去瓦尔登湖畔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