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夏天，好长好热，放学路上，两边的玉米刚刚抽穗接棒，蜻蜓落在路边的草尖上停留，我和弟弟背着书包，兴冲冲的跑向爷爷奶奶和鹅群，“慢点跑，慢点跑”，奶奶边说边接过我和弟弟的书包，我俩趴在小桥上，写这作业，树荫笼罩，蝉鸣悦耳。写完作业，爷爷和我一起在玉米地里割野菜，装了满满的一袋子，爷爷看我饿了，帮我采黑油油吃（一种东北野生植物），黑油油好甜好多啊，不知不觉天色渐晚，最后我俩捧着黑油油，站在那里，奶奶边赶着鹅群，边数落爷爷，“死老头子，野菜袋子都能丢”。记忆里爷爷一直害怕奶奶，每次挨骂的时候爷爷只会笑在那搞小动作。落日之下，四个大大小小的影子，爷爷帮我俩拿着书包，我拿这挂着塑料布的小棍子，和奶奶赶着鹅群。
2007年的秋天，路边的树叶几乎都落光了，就像垂暮的老人，随风飘零的树叶就像老人活动的牙齿，好像风一吹，就掉了。老家的村子坐落在河套小坝的边上，丰收的季节，大家都会泛舟捕鱼，我今天的任务，去给卖鱼的奶奶送午饭，我拿着妈妈刚做的油饼往渔村方向走，“老妹，老妹，给你一个苹果，你拿着吃”，大爷家的小哥隔着木头杖子，递给我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小时候我最爱吃苹果，一般逢年过节才能吃到，我高兴极了。我急冲冲的往渔村跑去，想这和奶奶一起吃，奶奶一定开心，可不知道为什么三里路对于九岁的我来说太长了，就吃一口，吃一口给奶奶留着，我被那个馋嘴的自己打败了，气喘吁吁的我，看到了远处的奶奶，隔壁家的姨奶，隔壁隔壁家的老婶，大家坐一排，面前放着新捕捞的河套鱼，和买鱼的讨价还价。“奶奶，饭来了”。奶奶看到我笑着“别跑，别跑”。“我妈做的油饼，放了葱花，可香了，奶，你快吃”。我只给奶奶拿了我带的油饼……
2009年冬天，北方的雪下的好大啊，只记得雪好深，踩下去就没过了膝盖，大风把雪吹成一个山丘又一个山丘，放学回家的路上像越过了一座小山又一座小山。连滚带爬，嘻笑打闹，睫毛上，帽子上都是霜花，矮矮的房子上面堆着厚厚的积雪，像冰激凌奶盖。院子里有一只奶奶养的火鸡，不知道为什么奶奶养的鸡总是喜欢欺负我和弟弟。“大老远就听到你俩嗷嗷喊救命，别怕，用脚踢它，它不敢叨你”奶奶弯着腰，缓慢向我们走来，自从奶奶去年搬瓦片扭到腰后，身体就大不如从前了。有天晚上我突然发烧不止，模糊的只记得奶奶把我楼的很紧很紧，我热的一直流汗，奶奶说“吃了药出点汗就好了”。
冬天走了，春天来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记忆里奶奶身体一直不好，大多数的回忆里奶奶都是卧病在床，大概是2013年开始，奶奶就几乎不能下床了，身体总是瘦瘦的。每次回家，奶奶都坐在床上，手里卷着旱烟。“老孙女，放假回来了，整整走了28天啊”，奶奶红着眼眶看着我说，手上还掰着手指，不断重复着“整整28天了”。随着日子的缓缓流逝，数着手指头等我放假回来成了奶奶每天必须做的事。越长大，离家的日子越久，分别成了我和奶奶彼此最难受的事情。“不用惦记奶，你妈他们都会照顾我吃药的，你好好上学”奶奶抓着我的手，泪眼婆娑。我从来不敢在奶奶面前哭，背过身后离开的我，心都要碎了。
2019年，春节刚过，我又要去医院实习了，走前您紧紧的抓着我的手。“奶奶，你等我，就七天，实习结束我就回来”。您点点头，眼睛噙满泪水，“奶等你，等你回来给奶找药吃，你给奶找药，奶就好了”，说完您就松开了手，让我走，此时的你已经不能起来坐着，卧床已有半年。本以为只是一次小感冒，等我在回来时，你已经不认识我，戴着氧气罩，眼神也傻傻的。屋子里大姑他们也都回来了，围着你。爸爸说大夫说您情况不太好，随时准备后事吧，那时的我，仿佛晴天霹雳，明明说好7天，您等我的，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接受，我还有好多话要和您说，心中还有疑问没能问出口，不可以！我每天祈祷，和未知的神明许愿，只要奶奶多活几年，我怎么样都可以，哪怕是十年的寿命或更多。东北的冬天太久了，即使到了五月仍然冷的要死，奶奶的病最怕冷了，我盼望着，天气暖和一点，奶奶就能好的更快一点，每天学习、睡觉我都躺在你身边，也许是天气变暖，也许神明显灵，这个春天，您挺过来了。
三年疫情，让我有更多的时间能陪着您，疫情严重的时候，大家都好担心您被传染，每个感冒的人都不许靠近您。您的状态也算稳定，我躺在您旁边，双手搂着您的手，我时不时亲一下您的手，或是脸颊，您总是笑着说“不嫌奶脸脏啊，傻丫头”。怎么会呢，你可是我最喜欢的奶奶。经历过上次您病重，我深知有些话一定要说，有些事也一定要做，我问了您我一直想问您的问题“奶，你有五个孙子孙女，你最喜欢的是谁”？其实当时不管您说谁，都动摇不了您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因为您对我的好，足以温暖我一生。因为害怕您像上次一样，我把一切想对您说的话，想和您做的事都做了。“奶，上次您病重吓死我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回来的路上，我都要后悔死了，我还有好多话没和你说，我这周还没给你洗头呢，你说你等我的”，我把我所有想说的话在那一刻都喷涌而出，您笑着说“害，傻孩子，奶真没那天，别犯傻，活人想死人，傻狗撵飞禽，人到老了，都有这么一天，奶要是没那天，有神有灵，一定会保护你的”。当时的我听着不敢说话，我怕一说话眼泪就止不住流惹您伤心。直到现在，我都感谢您，感谢神明，谢谢多给了我两年时间，让我没有遗憾。
2021年元宵节这天，考研成绩出来了，我过了国家线，赶忙跑过去告诉您，您笑着说“我就说我老孙女能行”，您知道我这次考的学校离家远，边笑边说“奶这次可不一定能等到你回家了……”。我心如刀绞，我答应您我放假就会回来看你。一晃到了五月，连着守了您三天，期间您休克三次，我手忙脚乱的往您嘴里塞药。我知道我想在和神明许愿，也不会帮我了。当天早上，你状况看着好多了，我要出门和您交代后，你仍然笑着说“放心吧，去吧，奶没事，等着你回来”。晚上九点，您在和您儿媳妇聊天，就像平时没生病的时候一样，我实在太困了，不知道你们聊了多久。半夜听到您要上厕所，赶紧叫醒了爷爷，上完厕所后您说想抽根烟，其实我已经困的睁不开眼睛，心里当时想着，奶奶难受，抽根烟会好受一点，我又起来给您点了一根烟。“没想到到最后，是你和你爷爷守护着奶奶，让你受累了，老孙女”您说完这句话突然之间手就不好使了，嘴也不好使了，烟也拿不住了，最后一直嘟囔着，好像再问我听懂了嘛？您是惦记爷爷嘛。“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您放心”。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无法用文字在描述下去，对不起……作为一名医学生，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瞳孔散大，眼睛没有光的样子，居然是我的奶奶……
奶奶离开三天，下了整整三天的雨，奶，春天马上就要来了，都已经五月了，我以为你可以像上次一样，等到春天。东北天冷的日子太久了，温暖才显的弥足珍贵。奶奶走的第一天，大家开始收拾您的东西，空气里弥漫着悲伤的气味，让人喘不过气，这时爷爷从一个红色的布兜子里，拿出一沓钱“闺儿，这是四万块钱，你奶生前交代这钱留给你上学用”爷爷语调颤抖着说。我知道这钱您攒的有多不容易，我奶奶是一个那么“爱钱”的小老太太啊！那半年，我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我不敢睡觉，我怕梦到你又怕梦不到你，梦里你哭我也哭，奶奶，你也舍不得我们，对吧！奶奶，我感恩您最后的时光给我机会陪在您身边，让我没有遗憾。
如果真的有时光隧道，我想回到2005年，我会告诉奶奶，别骂爷爷了，明天早上爷爷就能把那袋野菜找回来的。这样这个小老太就不会着急大鹅没菜吃；如果真的有时光隧道，我想回到2007年，这次我一定不偷吃苹果，一个苹果都给奶奶吃，奶奶吃到苹果该有多高兴啊！如果真的有时空隧道，让我和奶奶重新再认识一次吧，回到1996年，你迎我出生的日子。奶，您不在的日子，没有你给我加油打气，我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行，研究生三年里，日子过的快也慢，每次背刺的时候，又都能幸运逃脱，是您吧，在偷偷的保护我！小老太，只要我想着，几十年后我们还能再见，我就不那么难过了，在那边您也辛苦一下盖个大大的房子吧，希望那边的春天暖和一点，冬天短一点吧，小老太就又能坐在小院子里，乘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