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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题记
‘六月’像是一个带着双重性格的孩子向我们跑来,一面是骄阳似火的热情,一面是寒冷彻骨的离别。都说六月是离别季,小升初毕业考,中考,高考都定在这个月份;六月也是分手季,毕业后又有多少情侣迷失在这个岔路口。我想,之所以把六月定为分别的岔路口,那是因为在遍体鳞伤过后至少还可以拥抱阳光。
从大一的懵懵懂懂转眼间步入了大四的浑浑噩噩。大四后半学期除了准备毕业答辩之外,大家似乎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有的忙着准备研究生复试,有的忙着找工作,有的忙着面试,有的忙着考驾照,有的忙着跟男(女)朋友分手......
大四这个群体,似乎注定是一个不一样的存在。像是一个濒临迟暮之年的老人,不再为上课奔波,不再为打饭拥挤。记得上次上自习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网吧的老板都很少再见了,墙边的水壶上不知不觉已落满了灰尘,宿舍的卫生搞得也没有那么勤了,大家都达到共识般的各自清理好‘门前雪’......
白天各自忙完,晚上大家有时会交流一下彼此一天的心得,有时也会静悄悄的打会儿电脑游戏。继上次全班吃过散伙饭后,大家似乎都嗅到了毕业前夕的伤感。我们宿舍商量好了,每个人走之前一定要喝顿离别酒,这一周基本上都是在不停地喝酒中度过。
周一送走了老雷,周二送走了大胖,周三送走了俊哥和‘清姐’,眼看着人越来越少,和三皮喝酒的那天晚上,我终于忍不住哭了,虽说是‘男儿有泪不轻谈’,那是‘只因未到伤心处’。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当天下午买了一听啤酒,自己干了。晚上躺在空落落的宿舍里,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碰上一个机械学院的男生。平时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因为宿舍离得近,又在同一层,有点印象。男生带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样子,他正站立在水池旁洗漱。
“你也还没回家?”我问道。
男生从镜子里看向我,微微一笑,“嗯,我后天走。”
“我以为我已经算晚的了,居然有宿舍的人比我还晚。”
“就我晚一点,其他人两天前就走完了。”
“看来我们都是念旧的人啊。”我打趣着说道。
因为睡不着,索性去他宿舍聊了会天。通过聊天我了解到男生叫陈朗,是江西人,家里有一个家具厂,主要是做床、柜子、门等生意的。家里有一个妹妹,去年刚从卫校毕业,托人在当地一家医院做护士。
我说:“怪不得一副温文尔雅、谦谦公子的模样,原来是个家里有厂的少爷。”
陈朗忙摆手澄清,直言家里的厂子并不大,厂里的工人加起来不到10个。每年寒暑假他回家也要当一份当动力干活的,可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阔少爷。
随后,我问起他毕业打算去哪发展时,他犹疑了片刻,缓缓道出,“回老家。”
我说回老家也挺好的,工作在父母身边,也能尽一份孝心。他苦笑了一下,又跟我聊起了他这趟行程的目的地。
第二天清早,我拖着行李离开了宿舍。经过陈朗宿舍时,本想进去跟他打个招呼,但从虚掩的门缝里看到他正一动不动的站在窗户边凝神望向窗外。我们一号楼男生宿舍楼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离学校正门很近,出门坐车,恰好可以从朝北的宿舍看得一清二楚。如果陈朗一直站在窗边,过一会儿,相信他也能看到我,想到这里,我便默认为他会目送我离开。
窗外的站台上聚集着来来往往的乘客,大部分是毕业回家的学生。有的只身一人,有的是三三两两的朋友,也有成双成对的情侣,他们拖着行李箱,背着书包,脸上褪去了初来这座城市的稚气,换上了一副成熟的模样。
“你好,可以帮我把这个箱子放上去吗?我扭过头,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穿着鹅黄色连衣裙,梳着马尾,皮肤白皙的女孩正站在我身旁。由于车外温度比较高,她额头和两鬓边的绒发贴在脸上,白里透红的脸蛋像一颗熟透的水蜜桃。一双大眼睛里透着诚恳与真切。
我连忙站起身,帮她把行李箱放在头顶上方的行李架,行李箱有点重。也是,毕业生的行李箱哪有轻的。像来时那样,恨不得把家搬到学校,离开时又恨不得把所有记忆都装走。放好之后,女孩跟我道了谢,便坐回我对面的那张铺上,她拿出耳机塞进耳朵,双手撑着下巴注视着窗外。
没多久,车子开动了。车窗外的景不断向后退去,就像这几年飞逝的时光。晚饭时分,车厢里传来餐车售货员的叫卖声:“吃晚饭了,盒饭盒饭,有没有需要盒饭的。”
我叫住售货员,要了一份盒饭。配菜是回锅肉和炒土豆丝,我用筷子扒拉了一下回锅肉,来来回回就只有最上面的那两片肉,下面是看起来不太新鲜的蒜苗。旁边的土豆丝也只有两筷子的量。我扒了一口米饭,感觉有点夹生。
“呸,25元的盒饭居然这么坑。”我心里碎碎念地咒骂道。
我转头瞥了一眼那女孩,准确地说,我是闻到了她那边飘来的熟悉的饭菜香味。饭盒一共有三层,一层是菜,一层是汤,还有一层是饭。她注意到我投向她的目光,冲我微微一笑,露出一颗小酒窝,“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我连忙端着自己的饭坐到了她对面,她毫不吝啬的分了一半菜给我。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她说饭菜是她在学校打的,四年来,她常去那家快餐店,临走的时候,一想到今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吃他家饭了,就决定打一份在路上吃。打饭的阿姨知道她要毕业了,装的菜也比平时多很多。
列车在无限延伸的铁轨上飞快的滑行着,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吃完饭后,我们继续聊,聊了半天才发现我和她竟然是同一所大学的。女孩名叫陆仪澜,安徽人,她这次旅行的终点站是婺源。她说自己学的是理工科。
说实话,她的外表和所学专业看起来大相径庭,印象中我认为理工女都是女汉子。当我追问起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学理工科好找工作吗?她笑着说:“如果好找就不会回家了。”说这话时,我看到她的眼角有些湿润。
她仿佛看出了我的好奇,慢慢跟我聊起了她的过去。高考结束后,一心想着脱离父母管束的她,在Q大众多专业中随便填写了一个看起来顺眼,叫起来顺口的专业。
开学没多久,她才知道所学专业归属于机械学院新开设的一个专业。她瞬间有种一入机械误终身的感觉,好在和班里同学相处融洽,后来她发现每当和班里同学聊天时,都会有一个一头毛寸,皮肤白皙,戴着眼镜的男生不知不觉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大部分时候,他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听,很少发表意见。可唯独她发表意见时,他总会跟她辩驳上几句。
熟悉后她了解到,男孩来自九江,不像他的名字,他是一个腼腆而内向的男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习惯帮她占座,每学期会给她带一些家乡的特产,他们宿舍聚会吃饭时,他也会叫上她。
记得有次在院里金工实习中途休息的时候,大家闲着没事干,就三五成群的或坐或站的在一起聊天。有一个男生注意到陆仪澜的手指细长,偏要跟她比手指,结果陆仪澜的一只小指就长出对方一截指腹。他看到后立马走过来要跟陆仪澜比比谁的手大,两人将手紧紧地贴在一起,不承想,她的手掌虽小,可手指长占优势,居然跟他的手一样大。
渐渐的,两人之间的互动逐渐多了起来,她的电脑坏了就找他帮忙修,她临时急用钱就找他借,但是在借钱后一周内总能如数奉还。她只要约他吃饭,不管多晚他都会等着。她早晨起晚了,一通电话,她总能在教室里接过他递来的热腾腾的早饭。他需要买衣服、鞋子就找她陪同去,抄作业也只抄她的,做实验时,两人也会心照不宣的自成一组。
陆仪澜和他聊起他家乡有哪些旅游景点时,他说如果大学毕业她有时间,就带她去他老家婺源看看,陆仪澜立马反驳婺源是安徽的,两个人争来争去,最终只好将婺源定为两省共同的婺源。两人如同一对蓝颜知己般地相处,谁也没把这层朦朦胧胧的窗户纸捅破。
可好久不长,两人关系的转折源于一次诗朗诵,那次的诗朗诵是为了给大四的学长学姐践行。陆仪澜在高中时期学过一段时间的播音主持,报完名后才发现诗朗诵还需要一位男搭档。正当班委询问哪个男同学愿意和她一起时,一向沉闷内敛的他毛遂自荐表示愿意参加。
他的普通话不太标准,有着南方人特有的平舌音、翘舌音分不清。陆仪澜主动牺牲自己的个人时间,两人来到图书馆背后的小树林,在树林里大声的朗诵着,陆仪澜常常被对方刻意的翘舌音逗得前仰后合。
她沉默了一会儿,望向窗外的点点星光。过了好一会儿,她继续说,当时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单独约他去‘小树林’,偌大的校园,竟就看上了那片小树林。
学生会审核的节目那天下午,他们的诗朗诵最终还是被撤掉了,不是因为他普通话的缘故,事实上,这半个月来,通过努力的练习,他已经进步神速了,但所有的努力都在陆仪澜开口之后变成了徒劳。
两人离开后。学生会的人像挖到宝一样的立马联系了会长,机械学院女生原本就少,像她这样能说一口标准普通话的女生更是少之又少,再加上在机械学院主持了三年的何学姐也是本届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导致这次晚会连个主持人都得从外院借调。
当看到陆仪澜的那一刻,学生会会长张皓眼前一亮,立马敲定陆仪澜担任本次大四毕业生送别晚会的女主持人。
火车穿进了隧道,我感到阵阵耳鸣,仿佛坐着时光穿梭机跟她回到了过去。
听到这里,我咽了口唾沫,忙问:“然后呢?”
她不愿意排练了那么久的诗朗诵就这样被毙掉。近半个月的时间,他的努力和进步她都看在眼里,她跟张皓提了个条件,那就是他们的诗朗诵必须上,张皓答应了她。
可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他那天居然没有到场。陆仪澜作为主持人,每当上一个节目正在表演的时候,她就得为下一个节目的开场白做准备,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晚他究竟来了没有。直到诗朗诵前的那个节目即将结束的时候,她才发现不见他的身影。连续给他打了5、6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听,陆仪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关键时刻,张皓挺身而出,作为她的男搭档完成了朗诵,整场朗诵天衣无缝,近乎于完美,没有排练过的两人配合的相当默契。
那晚过后,一开始只传出张皓临时救场,应变能力强,没两天又从应变能力强传为配合默契,接着又是郎才女貌,再到后来张皓真的对陆仪澜发起了猛烈的追求。
反观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帮她占座,课间也不会加入到他们的讨论圈子里来,而是离她能有多远就有多远。陆仪澜看出他是在有意疏远自己,猜想他可能是因为理亏而故意躲着她,他不主动道歉,她也无心理他。
直到有一天,陆仪澜因为要去院里排练,上课迟到了。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上课,她便在最后一排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坐下后,她才发现,旁边的人竟然是他。整节课,他都没有抬过头,一双眼睛像是被粘在了书本上一样挪不开。陆仪澜看他那副样子如坐针毡,只好趴在桌子上佯装睡觉。
两节课的时间不好捱,下课后,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出了教室,他并不着急离开教室,只是静静地坐着,比起叫醒她,他更愿意让她就这样睡着。
“你觉得张皓怎么样?”这是她开口问他的第一句话。
“什么?”或许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在他的预设范围内。
“我们院学生会会长,你见过的。他最近一直在追求我,我想问问你,你觉得他怎么样。”说这话的时候,她坐直身子,只是不去看他。
他捏紧了怀里的书包,淡淡地说:“我对他不了解,你要是觉得好,就好。”
陆仪澜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背起包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教室。她不知道他在那间教室里坐了多久,只知道后面的那节课他没来上。
“砰”头顶上方的灯突然熄灭了,吓了我一跳。黑暗中,我隐约听到她轻微的笑声。
她说她答应了张皓的追求,做了他的女朋友。这一举动让同宿舍的小姐妹直呼陆仪澜有魅力,居然拿下了学生会会长,以后找工作都不用愁了。张皓是本地人,比她高一届,学的是机电专业。家里有一个做局长的爸爸和一个在电视台工作的妈妈。这个专业是他爸爸为了日后方便儿子进局里专门填报的专业。张皓承诺陆仪澜,毕业后他先去局里打拼一年,等她毕业后,再想办法把她也弄进来。
两人在一起后,张皓便带着陆仪澜出没在学校的各个场合,校内、校外生怕别人不知道陆仪澜是他张皓的女朋友,也有同学曾小声议论,“我就说嘛,他俩肯定早就好了,这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默契,不过是不为人知的刻意排练罢了,那晚的诗朗诵看似是送别学长学姐,没准是两人的定情诗。”
等再一次注意到男孩是一次专业课的点名,素来有着‘灭绝师太’称号的机械制图老师一周点了三次他的名字,都没有人答到。下课她找他宿舍的人问原因,这才知道,他自打这学期以来变化很大,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东门外的网吧玩通宵,机械制图恐怕是要挂科了。
昏黄的路灯飞快的在她脸上闪过,我听到了她的一声叹息。
张皓毕业后的这一年很少联系陆仪澜,少到让她几乎忘记了他们之间男女朋友的关系。直到有一天,他打电话让她去院里找院长拿推荐表,她才知道院长是张皓的表舅,他告诉她推荐表要多一重保障。
陆仪澜虽然拿到了推荐表,可她却有点失落。回顾大学四年,总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事没完成,空空的。无意间,她瞥见院长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她对那份文件本来没兴趣,只是那张纸上的那个名字令她格外敏感。
往上扫了几行,几个醒目的大字赫然立于眼前——本学年重修学生名单。陆仪澜指着桌上的重修名单,告知院长名单里有自己的本班同学,并向院长说明对方挂科的主要原因并非考试成绩不合格,而是因为逃课得罪了老师。
院长向她说明了重修的严重性,并建议陆仪澜让这位同学去跟专业课的老师好好沟通一下,通知一旦张贴出来便不再有转圜的余地。
陆仪澜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后,立马拨通了他的电话,这是自打上次诗朗诵后两人第一次通电话。
“不过是晚一年拿毕业证,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说这话对得起你爸爸妈妈吗?你不是说你爸身体一直不好吗,你猜你延期一年毕业会不会让他们失望?”陆仪澜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别扭地朝周围看了一眼,冷冷的说,“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正当他准备回宿舍时,陆仪澜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大喊道:“某些人都要延期毕业了,居然还能这样气定神闲的窝在宿舍里打游戏。”
他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拉着陆仪澜的胳膊往球场的方向走去。
“放开我。”陆仪澜用力甩开他的手。
“你闹够了没有。”男孩的声音几乎是从胸腔里吼出来的。
陆仪澜呆呆地看着对方,突然觉得面前的男孩让她感到陌生。
“那制图老师是院里出了名的挂人不眨眼,只要逃了她的课,补考100都不给过,我逃了她的课,算我倒霉。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刚才去院里了,院长说让你去跟制图老师聊一聊。要不,你给她提点礼物,当面跟老师求个情,认个错,看她能不能网开一面?”
“可是......我......”听完陆仪澜的建议,男孩的眉毛蹙成了一团。
她陪他守在制图老师办公室门口,接连两天都没有蹲到人。陆仪澜按捺不住,只好给张皓打去了电话,说明情况后,张皓那边冷冷地应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
重修名单周五正式张贴在公告栏,幸运的是,没有男生的名字。陆仪澜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她收到了一条张皓发来的信息,“分手吧。”
车窗外昏黄的灯光一晃而过,但我还是在她的脸上捕捉到了一道泪痕。
那件事之后,他想请她和张皓吃饭聊表感谢,被她拒绝了。两人好不容易有点融化的冰川似乎又回到了冰封的状态,接下来就是拍毕业照,吃散伙饭,打包行李,大家都在为毕业的事情各自忙碌。
只是出发的前一天她还是鼓起勇气给他发了条信息,“你还记得曾答应带我去婺源吗?”
讲到这里,她停了下来,迟迟没有再说话。
此刻,我的胸腔一阵起伏像是着了火,嗓子眼里都要冒烟了,我想起昨晚陈朗告诉我他这次是去婺源——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