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起先谁都没有在意这场大火。本来加州就很干燥，持续了几年的干旱，刚刚在去年的冬天有了正常的降雨后才得以解除。然而充足的水分，并没有给今年的夏天足够地降温，整个夏季反而愈加炎热，以往三十七、八度的高温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可今年持续高温了两三个月，估计冬天的那点降水基本上已经全部蒸干，地表又处于严重脱水状态。
零星的山火在茂密的森林区时有发生。即便在回家路经的高速边上，也能看到成片干枯的草地被烧得只剩焦土。每每能想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耳熟能详的佳句，便会连带想到树木在向天空索要生存空间，蒿草在向大地争取立足之地，植物之间的竞争无法采用动物界消灭对方的手段，只能被动地使用玉石俱焚的方法。在大自然的生存博弈中间，人完全做为了旁观者乐观其成。
这次，当听到北边儿葡萄庄园附近星星之火正在燎原的时候，人们反应平常得如同喝了一口烫嘴的咖啡，赶忙去吹凉咖啡表面的热气，心却早已平静下来。然而，“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对于自然界来说，最合适不过了。一夜之间大火竟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地蔓延开来，确实到了铺天盖地的架势，瞬间席卷了成片的葡萄庄园，并染指到居民区商业区，以致需要紧急撤离。
很多同事事后心有余悸地说，是深夜一两点钟被叫起，基本上是披了件衣服就跑出来，别说金银细量了，就是手机都没来得及抓上。从来还没有想象过，一场大火竟然象地震、海啸、战争一样，让人逃离得如此狼狈、如此魂飞魄散。
最先听到的是非常熟悉的两个酒店在大火中付之一炬，这两个酒店就坐落在总部的山脚下，露天餐厅能眺望到半个城市。每年公司都会包下这两个酒店，召集全球的部门员工在那里进行内部培训。每次早餐又是那么匆忙，无暇享受沾上露水的晨光洒在脸上，无暇任凭沾上红酒的嘴唇在晨风中风干，无暇聆听沾上寂静的城市在晨雾中苏醒。每每离开酒店时，发誓要专门过来住上一个星期，只晒太阳、吹微风、听山音。已经历的暇意在未经历的遗憾中转眼熔断成为历史。
有个同事，以乐观幽默著称，前两年退休。去年培训的时候，大家抽空去探望一下这个老朋友。参观了他自己辛辛苦苦设计并建造的房子，老伴儿说他在设计的时候用上了能用到的高科技，连每一根走线都仔细推敲，倾注了心血。他的房子，周围全是树林，可以说是建在森林中间。这次一下就没了，还不知道他们的如何扛过这样的煎熬。
一对老夫妻一大家住在树林茂密的山地，三辆车相跟着在逃离住处的时候，一棵大树烧倒砸在下山的公路上，前两辆车侥幸躲过，老夫妻自己最后一辆车被挡住了去路，然后瞬间周围的所有可以逃生的路都被火封住，只好弃车夺路躲进邻居家里。大火随后就把整个邻居住宅包围，根本就没有出路，情急之中老夫妻双双跳入游泳池内得以逃生，等火过去以后发现放在游泳池边上的手表、钱包和手机都被烧成了灰。
电影《2012》和《San Andreas Fault》里面大型灾难场面，结合网上看到的实地照片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想象着平常天空里美丽的加州蓝，已经被浓厚的熏烟遮挡着，渗透出奇怪的褐黄色。太阳仿佛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羞愧得连一个投降的白旗都交不出，趁着昏天黑地已遁得无影无踪。烟幕里的火光倒是提供了一些照明，只是魑魅魍魉般的光怪陆离。成片的街区房屋已被夷为了平地，甚至都不见残根断垣在那里孤零零地支撑着，留给人们一些精神寄托，这哪里是夷为平地，完全是夷为灰烬。这里是如此的空旷和凄凉，撤离的人们还不能够返回这片废墟，因为火势仍然没有得到控制，有的地方还在继续蔓延。
然而这场大火就是这样持续烧了一个星期还没有减弱的迹象。烟灰上升到了平流层，顺着气流竟然飘到了120英里以外的我住的地方。清早出门时一打开房门，刺鼻烟味儿扑面而来，竟把我吓了一跳，以为附近哪儿着火了。看着天空中的加州蓝变成土灰色，天井里的地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白灰，如同下了一层薄薄的雪，估摸着一定是北边的大火带来的。
一周来公司高层每天要发布几次火情通告。公司几乎处于停摆状态，公司的每一个职员也前所未有的关注这场火灾。这场大火确实碍着咱了——公司的总部建于树林密布的山上，处于灾区的中心，属于撤离隔离区，大火起于周末，所以一个星期来还没人真正能了解到公司是否被摧毁。有关公司的消息还是从电视航拍新闻中得到，CNN，BBC的报道称我们公司是当地历史最悠久的公司，看来他们homework做待不错，知道公司的起源是老惠普。我们公司历史上无数次的登过世界新闻，没想到这次头版头条竟然是以这种形式出现的。
二、
虽然是星期天，可一大早爬起来要前往灾区，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要赶，今天我要去做志愿者。公司的总部所在地与灾区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儿上是重合的，几千人员工在这居住，而且受到影响的员工相当多，所以公司一方面，调拨专门的款项来支援有房屋损失需的员工；一方面，设置了一个临时救灾中心，接受各方面的捐助，并且分发给受影响的员工。
这是有史以来为数不多的几次真正做志愿者的经历。
起初听到“志愿者”、“义工”这里叫法的时候，很是不习惯感觉有很浓厚的港台音，心想，这是什么呀？不就是学雷锋吗？小时候是在国内环境下成长起来的，那时候做义务好人好事就叫学雷锋。“学雷锋”是动宾形式，所以他强调的是行动的本身，“志愿者”、“义工”是名词，直接强调的是行动的人。从小学到大学，应该说学雷锋也无数次了吧，但是好像效果并不显著，没有真正培养出一个爱心出来。想想原因也到简单，因为这种学雷锋是流于形式的，或者是全国的季节性的运动，或者是学校组织的集体活动，总之是为了活动而学雷锋，为了表扬而学雷锋，为了评比而学雷锋，集体组织抑制或取代自愿自发。
一个词用多了以后，自然也就习惯了。但习惯的过程中间确实有一种理念和观念上的改变——每当去做志愿者的时候，首先的出发点是，是否自觉自愿。如果发现对一个志愿者活动的价值并不认同，觉得不情愿、不自愿，那么就不要去参加这样的活动。每当孩子参加这类活动的时候，家长负责接送，所以也就全程陪同。活动结束后也更不会有任何奖励，对于孩子们来说，只是增加了一次接触社会的经历，无须灌输什么高大上的思想。总感觉，在美国做义工和志愿者没有舆论和道德的绑架，所以做志愿者的门槛很低，并不需要你花很大的能力、体力或财力付出，而是用行动多给予一些需要帮助的人心灵上的安慰。
车开进城市的时候，除了天上的蓝天变成了灰色，并没有明显的想象中的灾区犹如经历了一场战火的感觉。高速上边上汽车依然毫无顾忌地超车，换道依然不打跳灯，彰显着整个加州人的素质。整个社会显然没有受到火灾多大的影响。
导航在刚汽车刚进入城市边缘的时候就提示要准备下高速，进入一个岔道后，很快便来到了目的地。这时正好前面有一个车队，清一色的搬运货车准备左拐进入我的目的地，我这才发现地址指定的是红十字会所在地，这几辆卡车显然是给红十字会送捐赠物资的。再抬头往前寻思，在正前方五十米左右便看到公司的标记，看来我们公司救灾中心借用了一块背靠着红十字会的地盘。
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停车场，只停了十几辆车，让剩下空旷的位置显得那么没有人气，这里没有任何字符标语，我们只能顺着公司的标志走进一个仓库似的建筑。里面不到20个人的样子围城一圈站着，说话的人应该是负责人，正在介绍情况，讲解志愿者的任务，主要是卸车、搬运物资、整理分类以便发放，帮助分发等，并特别强调不要搬运重物，只做到力所能及即可。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美国价值观，就是不需要你有什么个人英雄主义，不要因此而造成公司的非战斗减员。就比如像这样的大火，如果放在国内可能会号召全国人民一起上去灭火或抢险救灾，但是美国这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因为如此危险的救援只能留给专业人员去解决，美国的价值观决定了不需要“无谓”的牺牲。
试想这次火灾成片的房子被烧掉，如果号召大家去救火，也可也许会救出一批房子，火势也许会被控制得更快些。这样值得不值得呢？虽然一批房子会被拯救出来，但必然会造成人员的伤亡牺牲，美国的价值观中这个答案很简单——不值得。
不曾想，本部门高自己两级的经理出现在忙碌的人群中，忽然想起她该是就住在西边儿离这儿十多英里的小镇，该不会受到影响，于是过去打招呼，她认出我来，无视我伸出的手做出的握手姿态，然后张开臂膀给了个坚定的拥抱，这个拥抱长得超出礼节出乎意料，或许她以为我是受灾群众。
下午，听说一处大火又开始失控向南蔓延，我们于是也随即撤离，车在高速上开了不到几英里，忽然看到反向路上有人停车做拍照的样子，于是赶忙看后视镜，腾然看见巨大的蘑菇云已经在天上飘着，十分震撼，端直觉得两条腿人的渺小，感谢四个轱辘跑得快……
【后记】燃烧了两个星期后，大火总算被全面控制。清理和重建肯定需要更多的志愿人员，我还会再踏上这块土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