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饶人,一晃,在机械厂干了一辈子的我已经退休三年。每年五一节,我总会想起我那唯一徒弟。
那还是二十年前的秋天,新厂长刚上任,点了三把火。第一把火:新进厂的二十名大学生分配到各分厂车间实习半年。这消息轰动全厂,那年月大学生宝贝着呢。以往厂里招来的大学生都是直接在部门科室工作,根本不屑到一线车间来。这次要下放到车间来,他们这些眼高手低的秀才兵能行吗?我心里很不认同这把火。眼下,生产任务紧,各个工种的师傅们都在加班加点工作,哪有闲工夫带大学生。
万万没想到,班主(我们一分厂的厂长)竟然让我带一名,还是女的。那女娃见到我,笑着鞠了一躬,“师傅好,我叫张莹,新来的,请多多指教。”我没好气地回话:“别叫我师傅,我这是大杂烩,教不了你什么。好好的个女娃学啥不好,非得学机械”“师傅,我学的是工业管理。您是车间调度,拜您为师正合适。”“工业管理?管人去劳资科,管事去生产科。我这都是车间的工序、图纸,来料分配啥的,你不会不说,学了也没用。”说完,我扭头找班主,强烈要求不带小张。
满以为,我的下马威会吓跑小张。谁料到,等我从车间回到办公室时,她手里拿着本《机械制图》,正和副班主代师小声交谈着。见到我进屋,急忙站起来,“师傅,我向你保证尽快学会看图和分工序,成为您合格的徒弟。”“得得,我可不想收你为徒。”接下来的日子里,小张上班看技术科下发的图纸,下班泡厂图书馆,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由内径、三视图都看不懂,到能清清楚楚看明白图纸上的零件图,并且知道哪张图对应给哪个工种做,经常在早上刚上班时,她会把当天需要完成的图纸,按顺序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我嘴上不说,心里暗暗佩服。
转眼到了年底,车间的生产任务越来越紧。办公室里却见不到小张的踪影。我下车间四处找寻,心想:“虽然我不承认这孩子是我徒弟,好歹对外也是我带的人,怎么去哪都不打声招呼?”只见小张气喘吁吁地跑进车间,直奔钳工蔡技师而去,“蔡师,这是你要的螺丝和螺帽。”“小张啊!我要的是十二号,你怎么给我拿八号的?”“对不起,蔡师。我这就去库房换。回头我去库房请教师傅,好好认识认识它们。”说完,一溜小跑,去了库房。
我还没走到蔡师跟前,他的话就飘过来:“陈老憨,别不知足,你这徒弟多好!踏踏实实地在车间干,一点架子都没有。哪像我的那两个徒弟,在这待了不到一个月,托人回科室了。”我瞪了他一眼,不说话,继续朝前走。“陈老憨,你再不收这徒弟,我可收了,她这两天见车间忙,有空就下来打下手,帮我老大忙了。俺家婆娘还想认她做干闺女呢。”“呸!想得美!”我不作声,心里恨恨地回答着。
过了春节,劳资科、生产科都来调小张,她却表示还要在车间待一段时间,想琢磨琢磨各个工序之间的有效调配,人员的合理安排。更重要的是,她想让我公开表示收她为徒,她认为是我这少言寡语的师傅教会她,劳动最光荣,劳动中得来的知识最实用。这倔强的孩子!非要给我出难题。
到了五一节那天,在全厂表彰劳模的大会上,我和她一起站在领奖台上,面对台下上千号人,我坦然接受了她的拜师礼,正式师徒相称。而今,不饶人的岁月早已把我熬成了个糟老头,小张成了集团副总,我们的师徒之情也在五一节里越熬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