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在我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生下了我,那年她刚24岁。但是当我24岁的时候,她无论看我做什么事,都觉得太早了。
在这个大多数同龄人都在谈婚论嫁的年纪,她也不可避免的需要和我去谈及这个话题,和大葱哥领结婚证的那一天,她拉着爸爸执意走在我们的身后,要看着我们的背影。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是否又像我订婚那天一样,自己在偷偷哭泣,只知道她一次又一次的和爸爸说:“她还这么小,真的不想这么早就把她送到别人家里,她还什么都不懂呢,以后的路她自己该怎么走?”
在这一点上,我爸明显比她要宽出十倍的心。至少是表面上。我想,这就是父爱和母爱最大的区别,因此,当她一遍一遍的抚摸着我的脸说:“妈妈想把你多留在身边养几年,你说好不好?”时,我突然发现,无论是现在长大的我和已经逐渐老去的她,还是年幼无知的我和年轻貌美的她,我们之间,表达爱的方式,从来没有变过。
我想我真的算得上是“命好”的人,虽然我不相信算命的人为了哄我妈钱说的一堆好话,但是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当我妈,从那么多的天堂宝宝里选择了我做她的小孩,我想这就是我命好的开始。
当我们坠落在这个星球,仰起头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我们的世界。
我的世界不算很完美,没有那么多的惊喜,没有色彩斑斓,连物质资源也不够富足。但是我在这个世界里得到了最快乐的童年,最饱满的回忆,以及可以自由奔跑的赛道。
而我也从来就不是个完美的小孩,不完美的长相,不完美的性格。脑子也不笨,但是从来没有拿过双百分,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好像总是没有办法做到最优秀。后来我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我无论怎么样,都差不到哪里去,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我不知道我这样天生看得开的性格是不是遗传了我爹,但是肯定不是我妈,因为虽然她不从来不逼我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但是她始终认为,她不能放弃我,我可以更好一点,再好一点,她从来就不认为我是个不完美小孩。
我妈骨子里的那份执着和坚韧,是多少年都不会淡化掉的。
她24岁的时候,怀胎十月挺着个大肚子自己筹钱开店子攒孩子的奶粉钱,为了省点做房子的工匠钱,挑担,挑沙,和水泥,全自己来。我爸年轻时候穷的只剩一辆二八自行车和一头不用烫的自然卷发,其他真是一无所有。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偏偏看上他,只因为她执拗的相信,和一个对自己好的人结婚才是真正完美的婚姻,至于吃过的那些苦和委屈,只不过是一路走来必经的一部分而已。
但是我妈又是很矛盾的人,她认为两个人的婚姻需要一点吃一点苦,患难夫妻才更懂珍惜彼此,但是到了我这里,就不那么希望我多受一分委屈,只希望我“开心就好。”
“开心最重要”是她常和我说的一句话。也许我刚在她肚子里发芽的时候她就经常念叨这句话,因此上天也并没有辜负她这点不算过分的期待,我从小就是个开心果,但是活泼好动的孩子向来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我的记忆里,我就是那样一个光顾着“开心就好”便不断给她制造麻烦的小朋友,上课上烦了就拖着小朋友去草场看兔子,碰到欺负女生的男生就跳上桌子飞起一记无影脚来宣示女子权威以及对友谊的衷心,上数学课做语文英语习题,上生物课画画…最后这些自认为“很酷很开心”的事迹导致的最终结果无非就是:叫家长,叫家长and叫家长……
然后你们猜我的下场是什么?当然是被她狠狠揍了一顿,但是小时候的我觉得很奇怪的是:为什么我妈打我屁股的时候,我很疼但是我不想哭也真的能忍住不哭,她不疼,但是为什么却会哭得一脸鼻涕?她是手打疼了吗?
所以后来我也不敢再太放肆的去做坏事了,因为我害怕她哭。后来长大了一些便会知道,那是一种只有父母才能体会到的矛盾情绪:当你犯错时担心你会永远的犯下去,所以要教诲要使你铭记,而使你铭记的方式有时候可能又是有点残忍的,但却又不得不去这样做,因为只有父母才会在你犯错的时候不会抱着看热闹的心去替你改正。她打你的时候会哭,是因为打的是你,痛的是她的心。
直到我长大,直到我从近他们咫尺的身边再到异乡读大学再辗转到大城市谋生,直到在这聚少离多的日子里她邀着我爸一起不经意的慢慢老去,我终于犯的错越来越少了,但他们也没有力气再去教诲我,指出我做的一些错事了。我仿佛一下子就自由了。但是实际上,我依然在不停地犯错,试错,只是我妈再也不知道也看不到,也没办法再教我应该怎么去做了。
就这样,在我十七岁之前,她极力去塑造了一个最基础最原始的我:有点倔强有点浪漫主义也坚韧开朗。然后十八岁之后她把这样一个我推出她的世界范围之外,开始放我去探索我自己想要的世界。
所以在我十七岁之前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我现在所拥有的很多明显的特质,秉性,志趣爱好,人格特点都是受到她极大的影响。
我妈常说,我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多亏了她当时不嫌贫爱富执意和外婆死磕后嫁给当时的犀利哥老爸才能有的我。不懂事的时候我和爸爸吵架完了最爱说的气话就是:“我妈当时是凭啥看上你了!”我妈就会在一旁愤愤的吼道:“因为你爸善良,待我好,性格好,对别人真诚。我就图你爸品行好!除了我能说你爸不好,其它人都不许说他半个不好!“
好吧,唯有这样从一而终的坚韧才能让她抵抗住有权势的外公外婆”断绝亲人关系“的威胁,才能在全世界都不看好我爸的情况下依然站在他身边,才能放弃掉舒坦的大家闺秀的日子和我爸一起白手起家,才能在一无所有的时候依然选择让我来到这世上。
我妈和我爸的爱情像是一部励志偶像剧,而他们的婚姻则在我情窦初开之后选择伴侣方面为我塑造了一个健康的婚姻价值观:排除附加条件的爱,是最基本的婚姻原则。要找一个既能欣赏你的好也要能包容你一切不完美的人才是真,两个人最终会从激情走到柴米油盐,所以找一个善良,真诚,有责任心的伴侣胜过一切荣华富贵,没有钱可以两个人一起努力赚,如果没有爱,没有信任与包容,这样的婚姻就是真的坟墓。我想我妈在选择我爸的那一刻,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最需要什么,她要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选择自己的人生伴侣。
但是唯独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小孩,所以我选择了她做我的妈妈,我想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明智的选择。
我妈结婚的时候,外婆没有来,没有嫁妆也没有祝福,酒席是我几个叔叔伯伯,姨妈舅舅帮忙操办的,我不知道那一天会不会是她一个永远的遗憾,但是在我长大之后,她时常对我念叨:”无论你找什么样的丈夫,对方是穷是富都没关系,妈妈都会为你准备好一切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一定是风风光光的。“为此她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为我存嫁妆钱了,她希望我不要因为钱而让一辈子一次的婚礼仓促平庸。
但是即便那个时候她没有我这么幸运有母亲为她准备好一切嫁妆,基础家电能买齐就算小康家庭的年代里,她居然给自己买了一整套卡拉OK音响,主机的体积差不多有一台迷你冰箱那么大,主要用来播放磁带调节音量什么的,两边则是黑色的长方体音箱,音效是很好的,调大一点声音,方圆五百米的邻居都是能听见的。我妈极爱邓丽君和王菲的歌,也听张学友和刘德华,有时候会听一些国外的摇滚音乐,记忆中每次做家务她就会打开音响,放着欢快的音乐,拖着地,跟着音乐扭动身体,跟着歌词轻轻和,唱着唱着会拉着我的小手跳起来。老璀听闻这段历史后感慨道:“我终于知道你这随性疯狂的性格哪里来的了!”
也许我不一定如她那般深情果敢,但是所有属于她的最深刻最真实的那一部分灵魂无时无刻的在影响着正在长大的我。
她是浪漫的,她有自己的少女心,琼瑶的书她每一本都不错过,她收集大量的卡带,像每一个青春着的姑娘一样,也曾有过一个吉他梦,并且真的靠自己的努力换了一把吉他和学费,虽然最后无良的老师卷钱跑掉导致这个梦暂时搁浅了。
她是有才情的,她写的字极有味道,漂亮工整,她说这是练出来的,但是我觉得这是需要天赋的。她学什么都很快,所以她在总在尝试不一样的领域,能把出纳做的好,也能当上一个合格的医生。
她是善良的,不仅仅是那种对他人有恻隐之心的善,而是不强人所难,不揭人所短,不因为他人贫贱低微而疏远,不为了得到什么而令别人失去什么。
所以我才能得以自由的按自己喜欢的样子去成长,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去自己喜欢的城市旅行,生活,和自己喜欢的人做朋友,找一个自己真心相爱的人, 选择自己热爱生活的方式,遇见一些自己喜欢的故事。
我的自由,我一路横冲直撞也不担心受伤后无人依靠的那份踏实和自信,都是因为,我有我妈这样的女人一直在我的身后,鼓励着我。
在异乡漂泊越久,每当看到父母子女携手散步或是畅聊的场景就越容易被触动,总是会想“如果你们也在我身边,那就好了。”
她把最好的岁月和最好的温暖都给了我,当我跑的越来越快了,也离她越来越远。而她始终微笑等待,不埋怨不逼迫,不言不语,继续用她的方式爱着她的小孩。
我永远无法成为我妈这样好的女人,但是,生而为她的小孩,由她塑造我人生最基本的人格,价值观和信念,是我最大的幸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