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比我的爷爷大一岁了

（一）

在我刚刚出生的时候，我已经有了一个哥哥:小虎，他真的像只小老虎，充满活力，常常带我四处玩耍，太想吃肉就去找老鼠洞，放火把老鼠熏出来烤肉。

还有两个姐姐:小云和小秀。大姐姐小云像云儿那样静静的、悠悠的，在她身边我总觉得一种平实可靠的小喜悦。小秀姐姐则爱与我叽叽喳喳地讲笑话，眼里流动着漂亮的光彩，我觉得她可美啦。

我是他们最小的弟弟，哥哥姐姐们都很照顾我。我喜欢哥哥姐姐们，但最喜欢的，还是我66岁的爷爷。他真是一个好爷爷。我们四个的好爷爷。

（二）

我的爷爷很爱我们。只要家里稍稍有一点宽裕，他都会背着奶奶多拿一点钱，健步如飞地走过九里多远的泥巴路，到镇子里的小店，给我们买一大包冬瓜糖。

我们几个总是在家门口眼巴巴地盼着爷爷回来的身影。看见路的尽头出现嫌疑人影，小虎哥哥就会瞪圆他的大眼睛；小云姐姐会微微地扬起她浓浓的眉稍；小秀姐姐会咧开嘴巴，露出她整齐洁白的牙齿；而我呢，就时而看看哥哥姐姐，又看看小路。要是小虎哥哥眼睛慢慢地没精打采起来；小云姐姐眉稍下落了一点点；小秀姐姐开始泄气地嘟嘴吧了——我就知道，不用看小路，爷爷还要过会儿才回来呢！

反正冬瓜糖已经在路上啦，我就安安静静地吞两口口水，等爷爷到家吧！

（三）

我的爷爷有些学问。他会拿着树枝，在平整的泥地上，教我们认字、写字。虽然，别家的女孩都不学字，但爷爷偏要小云姐姐和小秀姐姐一起学，而且对她们俩格外耐心。

小秀姐姐比小云姐姐漂亮，但小云姐姐却比小秀姐姐学得快、学得好。爷爷总是夸小云。时间长了，小云姐姐就开始有点得意。而小秀姐姐，上课时头埋得越来越低了。

一次，爷爷考试听写一个字。小云一会儿就写好了，写得端端正正。可小秀急得满头大汗，只写出个歪歪扭扭的偏旁。她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爷爷。爷爷摸摸她的小辫子，笑了笑，说:”虽然太阳还在东面的天空，但是今天你们就不用学啦，两姐妹出去抓蝴蝶玩吧！”

（四）

我的爷爷有的时候，也严厉得可怕。小虎哥哥老是背不会《三字经》，就跟爷爷说吃老鼠肉吃坏肚子了，然后跑到茅房里蹲坑。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连我都快背完三字经时，爷爷却不想听我背了。他瞪着眼，比小虎哥哥瞪得还大，吹着胡子，向茅房走去。

到了茅房门口，他又放慢脚步，静悄悄地进去了。我那在坑上看小人书看得不亦乐乎的小虎哥，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惊吓，直接吓得跌入粪坑，还不忘把小人书往侧上方一抛，为抢救它做出了最大的努力。

后来我小虎哥哥，上学上班，从来不会迟到一次。

（五）

我的爷爷，其实和小虎哥一样，也会懒洋洋不做事。

每次吃完饭，满桌的碗筷都是我奶奶收拾。爷爷只会吃饱了打个嗝，蹲在门槛上抽叶子烟。奶奶每天在家洗衣做饭、打扫屋子，忙得腰都直不起，只有小云姐姐有时会主动帮帮奶奶。而爷爷什么都不管。

看着爷爷在烟雾里那悠闲自在的模样，我偶尔也会握紧小拳头，心里为任劳任怨的奶奶鸣不平，好想对他大吼一句:”你是什么爷爷啊！还不如我们小云姐姐！”

（六）

亲爱的爷爷在我十四岁的时候，离开了我们。虽然爷爷说，男孩子不准哭。虽然爷爷说，长大了不准随随便便在别人面前哭。

可是那天，纷纷的纸钱在天空中撒开的时候，我们都知道，不准我们哭的人已经管不了我们了。所以我们都大哭起来。

小虎哥哥嚎得声嘶力竭，泪水哗啦啦地从他的大眼睛里面奔跑出来，要是我还能平静的话，一定会想到李白写的《望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可这诗，也是爷爷教我们背的呀……

小云姐姐轻轻地闭着眼睛，紧紧抿着嘴巴，可是还是有一颗很大很大的，像珍珠一样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缓缓地滚落到了下巴……

小秀姐姐没有流泪，可是她多奇怪啊。平时比小麻雀还叽叽喳喳的她，呆呆地注视着地面，头埋得比任何时候都低。我看到她的手指尖，正在不受控制地微颤。

而我，我牢牢地记住了一件事——我的爷爷永远停在了他的80岁。

（七）

67年过去了。好像挺长的，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很短。短到，还没有等爷爷带冬瓜糖的时间长。的确，我再也等不到爷爷带来的，九里多泥巴路外，小镇上的冬瓜糖了。

因为我，也是爷爷了。我，也有小孙子了。

我只有一个小孙子，可他没吃过冬瓜糖，不知道冬瓜糖的美味，所以老是缠着我，要我给他买一千多块钱一小盒的酒心巧克力。

那天，我还真舍得，给他买了一盒。小孙子孝顺我，第一个酒心巧克力就剥开递到我嘴边，说爷爷先吃！

我多开心啊！可我不想当爷爷，虽然我已经比我爷爷大一岁了，可我想当你最疼爱的小孙子。我想给你买一万多块钱的名牌酒心巧克力，第一个就剥开递到亲爱的爷爷嘴边，说:爷爷先吃！

魏先卓

写于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