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
文/缪晓俊
灯火辉煌的展台,他立在最中央,白玉薄胎,古朴青釉,勾勒出一角粉黛廊檐,渲染出一片淡淡回旋的云朵,晕开几枝疏淡的梅,薄薄烟青颜色,隔着遥远的岁月,恍惚盛满往事。来往的人都惊叹,真的是无比精美的青花瓷。
而她,黯然地落在最不显眼的位置,终年不见光,积满尘埃。其实她的一角也若有若无几朵云,几瓣梅花,可是时光辗转,早已分辨不清。可他却看得清晰,总是笑笑地说,我刻着一朵梅花,你也刻着一朵,多像是两生花。她鄙视闪亮耀眼的他,谁和你是两生花,我看你是花痴。
她是一方砚,最最起初,一个男孩子将她刻出来,送给自己的心上人。在远古,提亲都是要送雁的,因为雁是候鸟,寓意着有来有往。后来慢慢演变成送砚,又多了一份书卷气息。多美丽精巧的心思,青花瓷多喜欢。可是砚却不喜欢他,她觉得他华而不实,脆弱,腹中空空。她心仪的男孩子,应该像自己一样,方方正正,胸怀瀚墨。
展览不停地换着地方,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工作人员总是很小心翼翼地将青花瓷装进精致的檀香木匣,衬上软滑的绸缎,那般享受,一如从前在宫殿。自出官窑,青花瓷一直辗转皇室,被倾心把玩,细细珍藏,不曾受过风,不曾经过雨,不知世间疾苦,人情冷暖。
而那砚,却只是随意地扔在角落,任凭山水迢遥,颠沛流离,反正她有一颗坚如磐石的心。很多次,青花瓷努力想要靠近砚,都被工作人员无情的隔开,他们害怕粗砺的砚会叩伤细瓷细玉的青花。砚冷笑,不是自己太坚强,实在是他太脆弱。想起自己的这些年,历经战火,流离失所,却留下丹青墨宝无数。
那日,展览馆的车开过一段崎岖泥泞的山路,山风凛烈,大雨滂沱,一阵剧烈的颠簸,砚被颠得翻腾起来,滑过被风吹起的绿毡,落在了山路上。青花瓷看得心疼,他拼命地用自己的身体撞击檀香木匣,可是隔着绫罗锦缎,那声音太微弱,没有人听得见。车越开越快,砚越来越远,就在一刹那,青花瓷借着车的惯性,猛的朝绿毡的缝隙撞过去,连人带木匣滚落下去。
车终于停下了,工作人员一边数落着司机,一边咒骂着这鬼天气。还好还好,有木匣和绸缎保护,青花瓷没一点叩碰。青花瓷扭过头,对坐在泥地里灰头土脸的砚,咧开嘴,嘿嘿地傻笑。砚开始还很严肃,装做不笑,可是当她看见自己映在青花瓷上的影子时,也忍不住咧开嘴,哈哈哈地笑,她变成了大花脸。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笑,她从来都是黑着脸,原来她也会笑,而且笑起来,嘴巴比他还大。
那是一个古老的小镇,青砖细瓦,石壁回廊,展览布置在湖边的一间祠堂。旁边的小阁楼,每天黄昏都有人弹古筝,散佚的曲调,勾得人心伤。砚站在角落,仰起头,好几次,她想对青花瓷说一声谢谢,可是欲言又止。怎么自己那么知书达理的一个人,面对他,却连一句谢谢也说不出口。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有一天,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也要奋不顾身地救他,算是回报。有来就要有往嘛,砚之初,性本善。
琴声里,青花瓷一低头,就看见站在阴影里,一脸沉思的砚,喃喃自语,偶尔还会笑出声来。窗外一轮青瓷玉般的月亮,暖暖光辉水一样流泻,没有人,也没有风。青花瓷突然地,很想说,砚,我喜欢你。那声音裂锦般清脆,掷地有声。真的是酝酿了太久,犹豫了太久,纠结了太久。
砚被吓到了,都说有来有往,那么她也要说喜欢吗?她那么骄傲,她说不出口,她扬起黑漆漆一张脸,她说,可是我不喜欢你,帅哥都不可靠,你城府那么深,你那么脆弱,虽然你有着华丽的外表,但谁又知道,你的心是不是瓦片那样黯黑,我需要的不是光鲜的外表,而是一颗完美的心。
青花瓷也扬起细长的脖子,那么坚定,谁说完美的外表下面就不可以有一颗完美的心?可是他是一只细瘦的青花瓷瓶,他再努力,也掏不出一颗心来。砚还是不肯相信,她说,我可不需要一个花花公子小白脸儿。
话起话落,只是一刹那的时间,青花瓷已义无返顾地朝砚撞过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原来他的心,真的玲珑剔透,完美无暇。
色白花青,满地的碎片,刺得人心痛。砚傻傻地站在那里,她曾经坚如磐石,却被脆弱的青花瓷撞出了一片缺口,心缺了口,汹涌的悲伤。
后来,砚留在了那个青花破碎的古老小镇,清风和煦,琴声悠扬,岁月静如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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