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一.黑白无常

江湖激乱,仇杀不断,明来暗去,少不得借刀杀人。而今,最有名气的杀手组织莫过于生死簿。可扬名江湖的组织自然有他的道理,遂簿上门规三不杀:一则朝堂,二则同门,三则平民百姓。

庞大的组织里养了大批杀手,其中便有无常之名,此非一人,而是与地府中的无常相似。鬼魅一般的人物,带着垂纱斗笠,一黑一白,沉默寡言,开口便是索命,杀人于无形,从未失手。

然而,某一日,只有白无常回来了,他对簿主说:“黑白不分,一死则二亡。”

簿主深谙此人原则,只能点头,任他脱离自己的掌控。从此,生死簿又要少了一对杀人好手了!

一千两取他一人头颅!来客在屏障后递出银票。

坏了江湖规矩啊……。簿主浅呷一口茶。

再加五百两。来客继续掏钱。

扬州城西孟孙武,事成你得五百两,不要多问,不要声张。

簿主命令,条件优越,坏不坏规矩已经无妨。欣然领命。

扬州城西乡绅孟府老爷孟孙武,次日亡,调查三日无果,悬案。

山海边陲,忽然来了个年轻人,麻布衣杉,紧闭双眼,笑而不语。他掏钱置地,请人盖了几间小屋。

工头林二培很好奇,他几次三番想套年轻人的话。但是那人只是笑着说:“不过仕途不如意,在外逍遥快活罢了。”

“那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呢?”有人嘴快。

这一问把关键都问出来了,他总闭着眼,却健步如飞,比常人还要明了前面会发生什么。

“眼疾严重,至小就半闭着眼,已经习惯,与常人无异了。”他解释。

诸人虽然好奇,却也不好追问了,只得散去继续做工。

没有人知道自己来了这里,除了唐隶路。安稳的日子让自己很受用。

他会趁着没人,睁开眼睛看着这个世界,花草摇曳,流水细长,虽然没了颜色,灰灰一片,但他还是喜欢。日落夜近,返回居所。虽然脱了江湖,他还是很小心,吃用仍是银质餐具。

晃着发黑银杯里的茶水,他扫视一圈,没有人在附近。便假装将水喝尽,然后去了卧室。

夜半来人步履轻盈,必是轻功极高的,他在窗外窥视。

自己当然不会打草惊蛇。静待他进来,瓮中捉鳖才是!

来人自是小心翼翼,但见没有动静,才敢翻身进屋,见杯中茶水已尽,杯子却是银子的,他悔意顿生!

来不及逃,但见风雷般的速度残影,一下砸在脑门,一壶茶水顺着脑门流下,全是剧毒。

“有解药?”主人站在他的身后,已经在他身上搜罗起来。

簿主让你回去。来客背脊发凉。

唐隶路找我何不直言,还教你先放毒?

他绕至前面,二人四目相对,来人衍生出一种极度的恐惧感,那双眼睛灰白死力,瞳孔一张一翕,全部见得分明。他有一种被人看到透彻的脆弱感!

解药丢在桌上,来人拾了狼狈而逃。

第二天就辞别这数月之乡。

生死簿森罗殿前,已是半月之后。

“小白,总算回来了!”簿主热情的为他接风洗尘。

他没喝酒,也没吃饭菜,都带着一股中药味,虽然不是毒药,参在一起效果也未为可知。簿主却毫不客气,说:“接了一桩活儿,勾了淮河滨州的清道门,一直未成,总想着你和老黑在的时候,几时会出现如此窘境?实不相瞒,虽然你已非簿中人,但千万帮了我这忙,以免因此一桩便毁你我他三人的建业!”

他眯眼看着簿主。

“不吃点什么嘛?”簿主问他。

他浅酌一口酒,算是给了面子。

唐隶路说话扯得很宽,这顿饭大有吃上三个时辰的意思。

他有些烦躁,看着这地方,除了面前这张桌子,门口还有玄关,窗前立着屏风,别无他物。

“小白,你答应那桩事嘛?”簿主在追问。

“好。”他起身,说罢离去了。

客房里简洁明了,有专人伺候,他坐在床前,一夜未眠。想起了老黑,那个大自己六岁的师兄。

第二天是出发去了淮河滨州。

他甚至想白天杀了那个人再也不回来,自己的行踪谁也不告诉!

清道门,三流门派,除了门主万留长武功较杂难对付以外都不太成问题。

愣是等到了入夜。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人了,但还是忍不住想到师兄。

进去的时候还是很容易,找人也很容易,守得最严的地方就是目标所在了。

怎么接近呢,何况只能靠自己?远处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了巡逻的漏洞——换班时南侧的窗户没有人看守。

趁机翻了进去,这间卧室有那么一点大,家具等什么都还算错落有致。

只有床上一个人。

一击致命,他有些疑惑这样的胜利。

陷阱早就布好,屋外的人一下有了五十多号。这是谁要杀他?

数十个人冲了进来,无一不是好手。

还没动手,他先说话了:“唐隶路,我看见你了。”

簿主在门外,笑:“洞察之眼果然名不虚传,小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动手!”

他咬着牙,也不追问,杀人的理由多了去,没有理由也可以杀人,何苦浪费口水?集中所有注意力,即便打不过,也伤不得自己丝毫吧!

包操过来的人四面夹击,全无留手,他便首先冲破最弱的那处,逐个击破。正是酣战时,一种极度熟悉的感觉笼罩了过来,甚至愣了神,这一下的恍惚几乎要了他的命!

他四处张望,大喊:“老黑,你在这,你出来!”

没人回应他,唐隶路手一招,所有人停住了手。

“你把老黑叫出来,我知道他在这里!”他不顾身上伤口血流如注,几乎绝望。

“你们先退下!”唐隶路吩咐。

“小白究竟是小白,明明看不见我了,还是知道我在这。”一袭黑衣的男子从夜幕走来,“想知道为什么嘛?因为我花了黄金万两买你垂死挣扎,我要大成就必须杀了你!”

“师兄……”他失声痛哭。

“这是师父留的劫,”老黑伸手拭去那些泪水,“别哭,我们做个了断,让我看看没了洞察的摄魂会是什么样子!”

“师兄……”他只叫着,抓住了那只沾了自己泪水的手,紧紧的。

"嗯,在这。"老黑回答。

“一定要死一个?”小白问。

老黑郑重的点头:“对!”

那双眼睛是怎么来的?

作为唯一的嫡系弟子,摄魂只交给了马岩璞。而所谓附属的洞察教给了别的弟子,算是预备。

安玉清也是其中之一,他是最小的那个,马岩璞最疼他。

他的眼睛很好看,笑起来弯弯的,性格有些倔强有些懦弱。总爱盯着马岩璞看,还喜欢玩捉迷藏。但是随着一个个洞察之眼的失败,师父还是选上了这个最小的弟子。

看着他被反绑着嚎啕大哭,马岩璞想,那些敷在眼睛上的药很痛吧?他心疼的抱住了小师弟,告诉他很快就好。

先是致盲,再变瞳,然后心法,功法,最后复明!一折腾就是五年,哭闹了五年,总算活了下来,马岩璞却发现自己的师弟看不见自己了。

安玉清的世界也一片灰白,没有颜色了,连瞳孔都是白色,他吓得藏在了马岩璞身后。

那一年马岩璞十八岁,安玉清十二岁。

离家出走的原因是他不想杀了安玉清。江湖从此多了一对杀手,一黑一白,让人惊寒。

安玉清没法离开师兄,即便看不见那个人,他还是固执的守在了一旁。马岩璞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告诉他摄魂洞察是要合而为一的,方法是互相残杀,如果他们依然待在一起,迟早会死亡一个的。

安玉清还是跟着他,闭着那双骇人的眼,固执极了。

他们遇到了小有名气的唐隶路,勉为其难的加入了那个小小的杀手组织,直到几年后闻名于江湖,他们算是开山元老。

他们也有了代号:黑白无常。

唐隶路叫他:小白。

马岩璞也喜欢这么叫他。

安玉清总是嗯一声,却总也找不到师兄的身影,靠着直觉去搜寻,然后被敲脑袋。

幸福时光总走得那么快。

那把刀一定会捅进自己的身体,小白知道自己避不开,他啜泣着,世界一片空白,手紧紧拉着老黑的衣角,伤口的疼痛让他一阵又一阵的抽搐,无法说出成句的话来。

唐隶路早已把所有人支开。他看着这一场厮杀,巴不得两败俱伤,渔翁得利。

老黑跪坐在小白旁边,看着那双眼睛,拉住他的手。

小白不断地呢喃:“师兄……师兄,玉清早该这样了……我看见你了……”

不停眨动的眼睛,映着师兄的脸,三十岁仍旧英俊不已,更兼一些成熟的沧桑。

小白勾起了笑,血液的流失让身体在变冷,他努力的睁着双眼像把那张十几年没见过的脸庞刻在脑海,哪怕接下的就是死亡。但是时间没有给他机会,视线开始模糊,接着变黑了!他突然激动了起来,断断续续的哭泣起来。

老黑仍然在吸取他的功力,赫瞳的残忍性让他不得不这样做,内力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左眼开始看不见,随着时间推后,周遭一切都收入了眼底,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的事。他感受着身后的刀芒,让他靠近,却陡然转身,左手直接折断了他的手,右手锁喉,膝盖抵在他胸口,冷笑起来:“你自找的,五万黄金的价格买我二人的人头可真看得起我们!我没有时间听你啰嗦,我既然说了一定要死一个,那就选你好了!”

唐隶路是左撇子,他被压住的一瞬间就看见了那双眼睛,一黑一白,黑色的那边让他的大脑停滞,无法反抗!

惊恐,想求饶,但是身体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只能看着自己的刀在别人手里高高斩下自己的头颅!

老黑把头一包,回身去看奄奄一息的小白,他压住伤口,竭尽全力的背起他,低声喃喃:"我已经找好了人,你不会死的!玉清你相信师兄,等我安顿好你我就去了老家伙,谁也不能威胁到你的一丝一毫!"

轮椅上的中年人挑开布包,看了一眼那颗人头,点头:“他服了鬼葵吗?”

“日前我将它参进了熏香,他在那里坐了近两个时辰!”老黑揭开小白的衣服,除了零碎的伤口,肋下的刀伤仍在溢血。

“嗯,你还真下杀手,无妨,这养伤的日子长着,我既然与你做了交易,你就放心去办你的事,你师弟性命可保了,但你门赫瞳之症我可无法医治,一切听天!”中年人提笔写下数张药方。

老黑用力一点头:“那玉清就交给易大师了!”

“但去无妨!”

“小白?”有人叫他。

他拼命想睁开眼睛来,但看不见丝毫的光,他想发出声音来,却干涩无力。

“还在高烧,别挣扎,你师兄办事去了,路途稍远,需要些时日!”那个声音响起。

浑浑噩噩,他总算明白过来了,自己失明了,这次是彻头彻尾的瞎了!虽然早已习惯,但仍旧带着隐约的伤心,再也看不见师兄了!

易蒙颇很尽责的照顾这个心性仍旧单纯的大男人,偶尔聊上几句。

也算道明了前因后果。唐隶路的第一个好朋友就是易蒙颇,后来,仇家寻门,唐隶路为了自己先逃,把易蒙颇的双腿废了,丢在后面以拖住追杀者。易蒙颇武功平平,不过精通医道,被弃后阴差阳错的被先来的一个朝官救了,奉为门客,但是下身残疾。后来设法引渡去了回春派做长老,一直想要杀了唐隶路复仇,怎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恰好老黑是业中好手。闻得此差,计上心头。

整个事件里,只有老黑和易蒙颇知道,胆大心细。

小白心下暗自高兴,却也为师兄的性命担忧,说不清什么感觉,就是师兄可能杀不了师父,他们可是情同父子啊……

将近两个月时,小白还在休养,伤口的愈合状况并不如人意,虽然早有鬼葵生血,但是腐败之症仍是让易蒙颇非常担忧,即使是不断切除伤口附近的腐肉,血肉生长还是很缓慢。

“你说师兄会不会回来?”小白的双眼情况也不太好,暂时用药养着。

“会的。”易蒙颇也很担心,如果老黑回不来这个家伙怎么处置?但是听消息说老黑失败了,被追杀,不知如今逃到何方去了。

小白坐在院子里,仰面享受着阳光的温度,马上要入冬了,但是他身上仍然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衫,眼睛被纱布包着,刚换了药,听易先生说比以前好多了,没有流血了。

残菊衰败,满庭落叶,易蒙颇看着手中的来信,竟是催自己回门派处理事务的,不屑一顾的扔开,叫来药童让他回信给门主说整个冬天自己都要在这药庐里养身子,回不得门里了。

药童点了头,牵了马去山下报信。

小白的脑子里还在想着那张脸,不知道怎么样了。

砰的一声,门不知为何开了,习惯性的扭头去看,没有任何感觉。他叫唤:“易先生,……”声音戛然而止,他茫然无措的站起来,失去方向感。

还沾着鲜血的手朝他头上摸了一下,粗重而不正常的呼吸就在面前,另一只手揽上了腰,肮脏不堪且破败的黑衣,凌乱的头发,血腥味仍旧浓厚。

“师兄……”小白对突如其来的老黑有些迟滞。

“嗯。”老黑低低的应道。

沉默。

易蒙颇艰难的从房里移动到门口,有些惊讶:“老黑?你没死?”

“快了……”老黑缓缓地抬头,脸色极度苍白。他低估了老家伙的武功,赫瞳不过是其一。拼尽全力也只是毁了他右眼的摄魂。拖着半条命,满身是血的逃离那个地方,一路被追杀,直到这里,才把最后一批追杀者处理掉。

易蒙颇愣了许久,看出了一些端倪。他急忙说:“先进房来,小白也进来,青河不在你来帮忙!”

小白还处在震惊当中,刚才那些动作实在令他措手不及!被易蒙颇一叫才回过神来,同老黑一块进了房。

褪去衣衫,比易蒙颇想得更糟糕,满身的伤痕,甚至有些暗器还在身上没有取出来。

小白什么也看不见,他局促的站在一边,揪着自己的袖子。

“玉清,”老黑伸手拉住了他,“对不起。”

小白抬头,又猛地放下,说不出话来。他还是习惯于那个不冷不热的师兄。

“拿着这一堆。”易蒙颇把所有要用的东西装进了脸盆,交给小白抱着,又对老黑说:“把床板推开,推我下去,带好小白,别摔了!”

床板下是个斜坡入口,老黑只好先把易蒙颇放下去,再领小白下去。把床板挪好,老黑已经筋疲力竭了。他大口的喘着气。

易蒙颇的顾虑是对的,瞳门绝不会放弃老黑的,顾何澜唯一的嫡传弟子,他怎么会轻易放弃?倘非如此依瞳门之力,千里追杀,岂会留他一条残命?

回春派是南派武林最大的医药门派,瞳门虽说不惧,但究竟有几分顾虑,将那药庐翻了个遍,寻而无果,不敢多加逗留,匆匆离去。

药童青河回来一见药庐想被洗劫了,就吓得又下山去通知门里人。

带头的是吕相宜,曾经在易蒙颇手下学过医,年纪稍长,所以二人不以师徒相称,反以兄弟互谓,情义深厚,瞧得此景,怒上心头,当即命人去查近日何人进出过鹤湖镇。又四处寻人未果,情急之时方想起易蒙颇药庐下的密室!

他起开床板,果见易蒙颇在下坐着。刚想叫他,有看见里面影影绰绰的多了个人影,大为惊讶,不带发问,只见易蒙颇笑得神秘,仰起头来,将食指竖在唇上。他挤了下眉头,点头,亲自下去把他拉上来了。下去时看见了病床上躺着的人,伤痕累累,另一个人身着白衣掐着那人的寸处把脉,眼睛被白布缠着,估计是眼疾未愈。他不便多说什么,推着易蒙颇上去了。

复又把密室封上,二人并不对其他弟子说及此事,回春派门规素严,私自接收病患会被调查,特别是救了不该救的人!

易蒙颇清楚地知道,黑白无常就是不该救的人!

青河愣愣的站在一旁,等待着他的易先生给个说法把门里人打发回去。

“我道风声有些疾,在屋内又无事,就下去把玩把玩器具,不料遭此不妥。”易蒙颇给出了一个十分含混的答案。

吕相宜留了下来,他必须问清楚那两个年轻人是谁!便道:“竟然师叔无碍,尔等先回去禀告门主,我在此与他稍加收拾再下山!”

众弟子领命离去。

“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件事吗?他们是无常。”易蒙颇率先开口。

吕相宜恍然大悟,但又少不得担心:“难不成是生死簿余孽?”

“瞳门。”易蒙颇看着青河把东西重新摆好。

吕相宜的气息突然一滞,脸色稍稍欠佳,没有回话。瞳门是西南八奇之一,其他功夫不知道,光是赫瞳三法就可让人忌惮三分,除非功夫真是到了浑然天成的地步,否则交战起来胜算不足三层!

易蒙颇对他点了点头。他丧气一般的垂下了头,转身去收拾那些凌乱不堪的什物。

密室里小白仍然兢兢业业的算着师兄的脉象。

老黑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他一脸认真,微微笑了起来。易蒙颇正在一旁,也笑眯眯的朝他点头,示意他放心。

“小白……”老黑叫他,轻轻的,像怕惊吓到他!

小白身体一僵,蹲下身,拉住他的手,一脸委屈,似乎在抽泣。老黑明白他的心思,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

易蒙颇对于瞳门要求找人的事不屑一顾,回春派也不大高兴,感觉他们连自家长老的住处都翻了传出去以为回春派多好欺负呢!瞳门无奈作罢!

二 追杀

马车在走,雪白的马,雪白的垂帘,连那白衣车夫手中的马鞭都是白的。

云有些多,天空就显得昏暗,江南的夏天总是疾风骤雨。但现在没有风,沉闷极了,连知了都懒于聒噪。官道上的行人也少,应许是怕突然的雨,赶路的很快就不见了。

这辆别具一格的马车却悠悠晃晃,像是来遛马的。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坐了人没有。

雨点先滴在了路面,然后是树叶,官道不远处的大河上吹来一阵大风,树叶飒飒的响,水面波光粼粼,涟漪泛滥。雨声渐大,发出啪啪的击打声,如同战鼓,如同步伐声。

前面突然出现的一群黑衣人,一致往后撇着寒光闪耀的刀。约莫十三个人,简单的装束,齐整的队伍,哗的一声,暴雨倾刻间笼罩大地!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握紧了手里的鞭子,朝着那十三个人笑,森森然的牙齿带着一丝残酷。

黑衣人们自然也是握紧了刀,湿润的土地被踏出了浅浅的脚印,一句话也没说,顷刻间的交战,就像这场顷刻间的暴雨!

白马低头刨着泥水,车夫就在他一丈之远,寸步不让的钳制住那十三个人,但谁也没有落败,谁也没有得胜。

那条马鞭似活的一般,缠了这人的刀,又卷了那人的腰,虽说没有伤亡,终究进不得马车的身。黑衣人略一分散,把车夫缠住,其他人绕行到车前。车夫冷哼一声,也不恋战,倒退数步,到了马旁,把靠近的那几人又拦了回去!

那十三个人又聚在了一起,同时点了一下头,四散开去,暗循章法的将那车夫团团围住,步步逼离马车。

一根鞭子,十三把刀,一个白影,十三个黑影,茫茫雨幕中撕斗不止,金石之声,功夫之快,几乎把那雨滴隔绝!

黑衣人用的是车轮战,招招杀手,却不等那人反应,又换作另一个人的刀来,好不奸诈!

车夫思虑此招该如此避,来不及施展,又晃来另一杀招,虚实不定,只能先挡,御招刚成,又变招!他心中不禁叫苦,这样下去迟早落败,可又难以脱身,顾不得许多,蚂蚁也会咬死象,只能下险招搏一搏!

风雷之势暗蕴,那鞭子忽又变得如钢如铁般的坚硬,环身抽了一圈,几步向前,鞭尾直指一人的心脏处那人疾退数步,鞭子却如附骨之蛆般追上,又如疾风闪电,无从躲避!

但来不及转势,已经有人发现了他的破绽,一个手势之下,十二把刀齐齐砍下,彼时,鞭子穿透一个人的身体。

白衣被鲜血浸染,他早该料到会是这样,鞭子软塌塌的掉在了地上,他也嗵的一声倒在了泥水里!

剩下的十二个人,没有为得胜而高兴,露在外面的双眼反而更沉静,似乎如临大敌!

他们顾不得雨水飞溅,连眼也不愿眨一下。

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朝那车子靠近。

白马已经湿透,它仍低哼着,偶尔动一下腿,仿佛不知道危险在逼近。

久久没有动静,有一个人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伸手挑开了雪白的帘子,瞧了一眼,里面坐着一个白衣公子,面如冠玉,目光恬静,身旁一张五弦桐木琴。

“是!”他赶紧放下车帘,对着同伴们说。

十二个人又难住了,半晌,终于有人坐上了车辕,成了车把式。

其他人围在车旁,像是守卫。车悠悠的走,两具尸体被随意的丢弃在路旁。

走不得十丈远,风声渐缓,气息微凉,雨似乎要停了。

迎面快步走来一个脸色苍白却阴沉的消瘦的男子,他也是一身黑衣,还是湿的!他停下脚步,阴骘的眼睛盯向了,那十二个人,那辆车!

来不及想许多,陌生的男子手上已经多了一把窄剑,暗哑的剑身,和那个人一样冰冷!

交战就在一刹那,他直逼车把式!来势凶猛却飘忽不定,难以捉摸!二人缠斗,其他人竟无从插手,男子一脚踹下车把式,撩开帘子,轻咦了一声,喃喃道:"男的。"

车内的公子闻此一言也稍稍错愕。

那十二个人趁机围了上来,车把式滚了一身的泥,怒不可遏,止住了白马前行,一刀挑去。

男人来不及放下帘子,顺势一倒,左手扣住了车帘和车槛,避开一击,双腿发力,高高跃起!

只问得噗的轻响,车前的车把式看着自己的血喷出了脖颈,随着车帘的晃动,血溅在了那袭胜雪白衣上!他的眼神突然惊恐起来,仿佛看到了超越死亡的恐惧!

车把式颓然倒地,男子站在了车篷上,阴寒的表情朝着来时的方向!

剩下的十一个人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只管后退,带着渐浓的恐惧!

车顶上的男子也觉出了不对,低头看去,最后一个站着的人已经缓缓的跪在了泥水里,鲜血浸在了黑衣上,又散在积水里,妖艳极了!

一枚飞镖破空而来,男子一横剑挡开,还是惊甫未定!脚下的车顶被砰的拍碎,他急忙收心应敌!

车旁的胖子耷拉着那张脸,土黄的衣服竟然没有溅上一滴泥水,他本是朝着男子来的,忽然张大了眼睛,灵活的转身,抬手接了几掌,竟被逼退了三步!他嘿嘿的笑了起来,短促极了:“有趣有趣!”

突然漫天飞洒起了树叶,片片如飞刀!

男子将剑舞了个圆,堪堪躲过,只伤了几处!

再说那胖子,说完有趣,就向前爆射数步,像是追人,双掌铺天盖地的打,直打的泥水漫天,官道坎坷!他突然停下,咦了一声,周遭一望,满脸奇怪。

“老童快躲!”一个浑厚的声音焦急的喊出!

胖子闻言一蹬腿,腾空数丈之高,简直难以想象。

一排银针隔空打去,一个身影终于被逼出来了!

胖子堪堪落地,一身肥肉都抖了一抖。盯着那人瞧,白衣上血迹斑斑,显然是一些倒霉鬼的!

“咯咯,想不到还能碰上影门的人,老孟,咱们要不要玩玩?”胖子笑着,眼睛都被脸上的肥肉挤没了!

那个浑厚的声音带着犹豫,说:“他们那边出了大问题,我看还是先拿了楚歌霖再说!”

“好吧。”胖子只得妥协,似乎有些扫兴。

“坤门童记离,孟与非。”白衣公子扫了一眼。

胖子的脸上突然冒汗,他张了张嘴,压低了声音:“二公子……”

说罢向后退了数步,好不惊恐!

“走!”孟与非大喝一声,道旁大树飒飒作响,比那狂风吹得还响!

那白衣公子岂会罢休!几步向前,又不见了踪影。

楚歌霖站在不远处,也出了一身汗,不知道该是去帮忙还是不去添乱。

童记离和孟与非显然逃不开了,不足二十丈就不得不停下来应付,暗器内劲四处飞荡,但独不见那二公子。楚歌霖在想,这影门二公子究竟是何方高人,竟把童孟二人逼的如此逃窜?

楚歌霖一直在纠结是否应该先走,自己受的伤不轻,倘或童孟有一人生还,必然又要恶战一番,到时生死难定,可就亏大了!

但是想归想,他还是没法挪动脚步,内心深处甚至有股欲望,追上去看看,看那二公子是如何以一敌二的,看那影门独步功夫如影随形到底多厉害!

来不及做决定,二公子已经回来了,身上早成了血袍,那张精致的脸上带着一丝疲乏,双手罩在袖管里,看不仔细!

楚歌霖松了一口气,把剑入鞘。

二公子直直的往江里走去,忽然顿住,回头朝楚歌霖说:“衣服。”

楚歌霖吓了一跳,许久才反应过来,想了想,朝破败的车里走去,在里面看见了一张琴,琴旁一个包袱,他把包袱拎了去。

二公子在尚未浑浊的河水里泡了许久,就一颗头露在水面。

楚歌霖就在一旁候着,生怕他溺水一般。

二公子开始游向岸边,然后毫不避忌的踩着自己解下的衣服上。

楚歌霖虽说也是男儿身,看他这般放肆也不得不别过脸去,然后把包袱递给他。

这一切完了后,二公子走到车子里,把那张琴拿起,看了一眼满地的尸体,突然抓住琴的一头,朝地上插去,像是坚决的与什么做了了断。

这张琴便像墓碑一立在了这条路上。

“况玉惜。”二公子朝着那条路继续走。

“啊?……哦,楚歌霖!”他回答。

三 客栈

与其说是客栈,不如说它是茶馆。因为吃茶的人比住店的人多,连掌柜也不得不笑着说再开几年,这落千坡就成了卖茶的了!

落千坡是店名,毫无内涵,只不过借用了所依靠的山名。

掌柜年过而立,一直未娶,店不大,这伙计,自然也只有两个!

如果你要找好酒,就不该来这,满店都是些低劣的也许还掺了水的米酒!但是你若要找茶,在这江南西道附近,它的茶首屈一指!只要你有钱,贡茶都可以拿出来!

两个褐衣男子走了进来,一老一少,眉目间相似,估计是父子。

老的当是天命之年,少的刚过弱冠。

他们的口音还是南方的,掌柜似乎有些不懂,只好说:“二位客官是湘西人?”

老者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恼,用中原官话说:“我们来喝茶!”

“远道而来不住店?”掌柜已经递上了一张茶单。

老者摇头,笑眯眯的看着他。少者接过茶单,指着普洱!

“好,二位且坐着,茶好就上!”掌柜指了指一张空桌。

老者搭住他的手,笑着摇头,掌柜先是一愣,接着就明白了,搬出一套茶具,从茶罐里称出几两茶,交给了少的。

“一共一两银子!”掌柜比出个手势。

老者点头,放下银子,走向空桌。

掌柜却盯着那一两碎银,也不拿,也不动,就这么看着,似乎想把那银子看化了!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众人也只管喝茶,伙计四处添水,忙得不可开交,没几个人看得透掌柜在想什么!

“掌柜,住店!”几粒碎银抛了过来,撞上了那一两碎银,掌柜轻轻的“啊”了一下,他分明看见了那银子动了!

“怎么?”来人是北方的口音。

“哦,没事,被客官叫醒了,您这是住几晚?”掌柜看着那几粒碎银,有些疑惑。

“五晚!够吗?”北方的客人问。

“够!”掌柜朝忙着的一个伙计说:“哨子,带这位爷去楼上!”

一个伙计放下自己的事,诶了一声,就来领着客人上楼!

掌柜不敢动老者留下的一两银子,拿了双筷子,夹起来丢进了一个还有残酒的酒杯里。其他的碎银就随手收了,一边记账一边心里打鼓,那两个湘西的人到底是谁?

反观那老者,正与自己的同伴泡茶泡的开心。

这天还是和往常一样到了底,掌柜看着黑黑的外面,总算松了口气。今天倒还有一个人来住宿,也就让伙计送了饭上去。

清完账后,他才想起那颗银子。端出酒杯一看,竟然化在了杯底!脸色颇为严肃,他急急忙忙的放下杯子,说:“帆子,哨子,关门关门,明天不做生意!”

新来不久的伙计哨子一脸呆样,似乎脑子不太好使,他听了这话,只是傻傻的去关门,反而年龄稍长的帆子见掌柜不对劲就问:“出什么事了?”

“蛊门那群家伙……”掌柜把杯子给他看。

帆子惊讶的叫了一声。

掌柜坐立不安,想着自己最近也没明目张胆的惹过哪个门派,怎么蛊门会找上来?

“这只是个下马威,他们到底在暗示什么?”掌柜来回踱步。

哨子走过来看,看着杯中那铺底的银子,一脸不解。

落千坡闭门一日,里面只剩一个住客,起早见门没开,觉得奇怪,就问:“小兄弟,为何关着门啊,不做生意了?”

哨子正在抹桌子,见问,就回答:“掌柜有事出去了。”

客人哦了一声,兀自出去了。

入夜,掌柜和帆子才回来,神色稍显轻松。掌柜见哨子还在抹桌子,就问:“没人来吧?”

哨子停下手中的抹布,摇头:“没有。”

掌柜点点头,哨子这么一个半傻的人看店,估计也没人会来找茬。回头对正在喝茶的帆子说:“去下点面好了,哨子也没吃吧?”

哨子用力的摇摇头。

“两斤!”掌柜吩咐。

“那位客官……”哨子忽然响起。

掌柜朝楼上瞄了一眼:“他在?”

“还没回。”哨子擦了一下鼻涕。

帆子喝了最后一碗茶:“呆子,我知道了!去烧火!”

诶!哨子把抹布晾开,手在身上蹭了蹭。

次日照常营业,又来了不少喝茶的人,没人问起昨天为何歇业的事,都在江湖里混的,难免有些事要处理。

掌柜照旧笑呵呵的收着银钱,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掌柜的是不是茶庄的?”有人笑问,闻着杯里的茶,转身坐下。

“等我有钱买下落千坡就开!呵呵。”掌柜笑吟吟的道。

“想不到竟然有人敢喝你熊义的茶啊!”有人大笑着。

掌柜停下算盘,一脸不高兴:“我熊某的茶吃不得?”

门口有人一步一步迈来,刚过门槛,一锭纹银脱手射出,直击掌柜,那人面目黧黑,双眼铜铃,方脸,身材魁梧,声如破雷!只道:“十两纹银,买你一壶血茶如何!”

掌柜并未躲避,那锭银子眼看要穿破他的头颅,却忽然停下,咚的一声掉在了柜台上,就像其他的银子。他拿起银子,呵呵一笑:“只怕这点钱买不起熊某的血!”

门口的大汉双眼一瞪:“管你如何,老子要定你的命了!”

店里喝茶的人都没动,门口的大汉这一声吼,免不了被瞥上几眼。只有几个不想惹事上身的人将茶杯一放,出了门去。

帆子站直了看着大汉,面无表情。

哨子吓得脸色苍白,躲在角落不敢吱声,老鼠似的看着店里剑拔弩张的架势。

掌柜把算盘一收,对那人道:“何二爷还好吧?”

“哼!你还敢说,我到西南道找你一年,不想你这奸贼躲在这儿开什么鬼客栈!”大汉怒目圆睁。

掌柜笑而不语,看着对方。

“掌柜,照前日来茶!”那个湘西的老头又带着年轻人来了,不识相的说!

“哪里来的老头,这茶怎么喝得?”大汉叹了一声气。

“老朽倒不怕这茶喝不得,就怕这掌柜杀不得!”老人悠悠然坐下。

大汉的眼睛一下就射向了老头。

掌柜脸色苍白的看着这个老头,低声问:“你蛊门到底为何而来!”

“找人!”老头说。

“我这店里就三个人,你想找谁?”掌柜沉下了脸。

“胡说八道些什么!老子今天抓熊义的!”大汉才不管那么多。

掌柜冷眼瞧了他一下,说:“何三,今天没你的事,趁早走了,省得何家没个完人!你家何二见色起意,害我义女自尽,我没杀他已是仁至义尽,你还有何脸面在这里闹!”

那大汉被此话一问,顿时脸色憋的发青,说不出个道理来了!

店里听着那老头是蛊门的,都不禁的往外走了,渐渐地就只留下九个人了。除了掌柜三人,蛊门二人,何三,还有一桌一男一女,另桌一个书生。

帆子沉着脸看着老头旁边的青年,手里只剩一条擦桌的毛巾。

“熊堂主最近可是收留了一个蛊门逃犯?”老头悠然问到。

熊义阴着脸嘿嘿一笑:“这是蛊门又逃了哪个药童?”

老头扬扬手:“不必多言,就说是与不是便好。”

掌柜走出柜台:“想必这药童还非同小可啊,竟然劳烦蛊门黑蝎王来找人!”

何三处于一种非常尴尬的位置,大堂中央!而且没人注意他,那边又讨论什么药童。

老人起身甩袖,大笑到:“熊义你脱离唐门六年了,众人还真以为你是无名小辈,谁又知道,你却是当年唐门乱的始作俑者呢?老朽可是清晰的记得阁下是如何把唐门少主残杀的!”

掌柜嘿嘿一笑:“用不着威胁我,大不了老子再回那破地方杀一轮!指不定还把你蛊门也闹上一番?”

何三这次心下了然了,那老头是蛊门掌法罗纪云,江湖人称黑蝎王,功夫阴毒之极,江湖少有人能出其右。而那熊义,原名郭开义,唐门第三十二代副掌教,不知为何于六年前叛乱,几乎屠杀了唐门三分之一的人,其中包括唐门少主,之后消失无踪。

却说罗纪云,只笑不语,实际已经在暗聚内力,准备随时开战。

掌柜双手藏于袖中,不知在干什么。

忽然,一声轻叹,那般无奈,那般无力。

“罗掌教,小生既是莫荀。”哨子突然右手拂过脸面,一张人皮揭下,露出一张苍白病态的充满稚气的面孔。

罗纪云扭头一看,果然是那逃了的小子!

“哨子,别这么怕,掌柜说了跟了我就没人能动你!管他什么门!”掌柜似乎早已知道此事。

罗纪云撮了一口茶:“可不要说大话,郭掌柜!”

“尽可试一试,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嘿嘿!”掌柜率先出手,一脚踢翻茶桌!

罗纪云拂袖一扫,出招应他。

一直没说话的青年猛然爆射到哨子面前,正待出手,身后却被阻拦!

帆子拉着他的腕,笑嘿嘿的到:“你且不要心急,这小呆瓜可不是你能碰的!”

青年猛一托手,反被借力推出去好远。帆子撸了袖子,说:“呆瓜,看好自己!”

哨子低头咬着嘴唇。

四个人在斗,何三不知如何是好,一赌气坐了下来!

书生一身穷酸像,脏兮兮的青袍,破烂的方巾帽,手里还拿着一把发黄的竹扇,施施然的品着茶,对漫天飞舞的毒物暗器毫不在意。

那一男一女到还算小心,又看见哨子一个人委屈的站在角落,随时会被飞来的东西打死,女人便唤他:“莫荀是吧,过来坐着,那边太危险!”

哨子惊讶的抬头,看见那个女人,三十岁左右,雍容华贵,气质少有,竟而想起了贫穷而死的母亲,低头默默地走了过去。

“今天说什么我也要带走那小子!”罗纪云的上下翻飞,匕首出没无常!

掌柜也不是吃素的,虽是看着无法反攻,实际上游刃有余,似乎在阴险上更精于对方。

帆子上来的就是硬功夫,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狠快准,近身缠斗。青年手脚受缚,被逼的紧,反而落于下风!

哨子低着头,不言语。

女人给他倒杯茶,说:“掌柜是你什么人?”

“就是掌柜……”哨子对于这个问题感到疑惑。

女人笑笑,不以为意,继续问:“你知道店里那位客官哪去了嘛?”

哨子开始警惕起来。

“别怕,我是他的朋友,叫杨凌雪。”女人说。

哨子一脸迷茫,不知道这号人物。杨凌雪掩嘴笑了起来,看他这副样子该是不懂江湖之事,也只好作罢。

罗纪云一心想把郭开义引到外面去,场面一开阔,自己就会更加如鱼得水!在这狭小的客栈里束手束脚,对方又熟知自己的招式,这亏是吃大了!

杨凌雪身旁的男人正看着帆子的打斗,心中有些诧异,说:“那小子是可造之材,招式凌厉,风雷隐含,如果跟了我,迟早要大成惊天掌,超过我的!可惜可惜!”

杨凌雪也点头称是,说:“等师兄来了,你与他相商一番,看看那掌柜愿不愿意让给你!”

男人点头,颇为欣赏帆子。

掌柜无心听他们讲话,冒险扣住罗纪云的右手,右膝一上,直迫得罗纪云撇下一把精巧无双的匕首后退几步!

那书生见了此招,拍手大呼:“好一招开门揖盗!”

“小鱼肠?哈哈,罗掌教这是把家底都给抛出来了,看来,你我今天非死一个不可了!”掌柜看着那落地的匕首大笑。

匕首只一根筷子宽,通身漆黑,刀弧略微上扬,刃上寒光暗显,不知何种材质竟然落地无声!

罗纪云哼了一声:“你郭堂主当初在唐门顶得了半边天,罗某岂敢小觑?”

二人说完废话,又开始交手。此时,内力都已消耗过半,而二人招式难分伯仲,只能看谁的速度更快,快到可以把对方的喉咙割开,快到可以把对方的心掏出来!

何三本以为可以看见罗郭二人用各种毒药暗器打斗的不可开交,结果竟然在拼硬功夫!他本就功夫平平,免不了看不过来那速度,只是见了两道人影纠纠缠缠。

帆子没有太多实践经验,功夫算是精到,究竟被那青年一溜跃出窗户去了!他急追了去,开始处于下风,青年的手也开始藏进袖子!帆子一眼就瞧出来了,但是掌柜并没有教过他这种暗地里的功夫,要应付可能会很艰难,可如今的状况不得退缩!

哨子心里难过得紧,掌柜本就不愿再涉足江湖,结果还是因为自己发生了这种事。

男人起身去看帆子的交锋,见他不敌,心里可惜,又很喜欢他,便忍不住的指点起来:“右行三步回转逼上!”

帆子悟性极佳,一听便发现了那些细微的破绽,身形极快的做了,五枚毒镖射空,一枚擦过了衣袖。疾步向前,逼近对方!

店内店外都打着火热,书生又沏了一壶茶,从怀里拿出一支暗黄的竹笛,就着此景,吹起了《破阵子》,铿锵有力,金石之声。

杨凌雪转头看他,好不惊奇,低声道:“司乐竟然也在此……”

正是不经意时,一声低喝,罗纪云已经挨了掌柜一掌,飞出老远,面色潮红,显然内伤不轻。反观掌柜,肋下已被鲜血浸染。

“好,郭开义,今天先放过你!昌儿,走!”罗纪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压住喉间那丝腥甜。

郭开义岂会善罢甘休,勾起一条凳子就砸了过去,道:“落千坡还没埋过人呢!”

罗纪云堪堪躲过,却再也压不住伤势,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煞白,他压着胸口,道:“你要我这条老命恐怕得再挨几刀啊,我到要看看你如何解去那秋刀蛊!”

掌柜仰天大笑,又是一掌击出!

帆子在男人的指点下已经缠住了敌手,听见罗纪云叫唤,更是迅疾的出招,让他脱不开身。

哨子见掌柜受伤已经跑过去了,来不及阻止,两人又打斗起来。他猛的往地上一跺脚,懊恼极了,秋刀蛊客体流血不止,掌柜在这样下去一定会死的。

掌柜又硬挨了一刀,一掌震在他心口,那血就像是万丈落下的水花飞溅了出来,罗纪云借势飞出了店里。可是九死一生了!

"想你蛊门当初依附唐门时不过奴才一条,你以为你那些旁门左道奈我何,秋刀蛊算什么东西!若非老子不在唐门了,你早就死了!"郭开义怒极反笑。

罗纪云躺在地上,根本说不出话了,一味的咳出血沫来。

他儿子一见这场面,顾不得帆子狭着自己,右手一扬,毒针牛毛般的把帆子笼罩在下!

帆子几乎无处可躲,他疾退开去,不想那大汉看见不妙,下意识的就爆射而至,气海一浮,低喝一声,内劲始发,竟然齐齐把那片毒针震飞!内力之深厚,让帆子心下一惊!

罗纪云的儿子站在父亲面前,一脸怒容,却不敢再动手。

“今天你父子死在这儿也算福气了,我可以考虑埋了你们!”掌柜目光阴狠如鹰。

“唐门的事你也逃不脱,我们来之前就已经通知了他们,就怕你也要追着我们来!”罗纪云的儿子毫不示弱!

“唐门?它算个什么东西,看他能来几个人,老子就杀几个人!!”掌柜冷笑着,但分明握紧了拳头,“帆子,先带哨子离开这儿,我把这对贼父狗子处理了就去找你们!”

“义父!”帆子大喊一声,却阻止不了掌柜又开始动手!

“掌柜……”哨子已经看出了掌柜想干嘛:杀了罗氏父子,在这里静候唐门。

杨凌雪、何三、书生刚走到门口来看,就只见了两蓬血雾,罗氏父子已经身亡了。

"老子受了半辈子气,早就想了断一下了!"掌柜一脚踢开旁边的尸体。

帆子匆匆向男人道了谢,几步冲过来,拉住掌柜的手,说:“义父,我们继续躲就是了,没必要和唐门拼,来日方长,定会手刃祝鼎希!”

“他自己会来的。”掌柜悠然道。整个唐门里能压制住郭开义的人可能只有唐门门主祝鼎希了,要杀郭开义,非他出马不可!

“郭掌教,幸会幸会!”男人朝他们走来。

掌柜瞥了一眼,计上心头,对男人一拱:“风雷义侠古路波,幸会幸会,初次见面就想求您一件事了!”

“正好我也有事相商!阁下但说无妨!”汉子呵呵一笑。

掌柜一拉帆子,又指着哨子,说:“此是我义子冯俊帆,那是我故人嫡传弟子莫荀,我早年因事得罪唐门,数年逃亡,今日劫数难逃,但是杀孽是我所犯,断不可害了他二人,他二人虽是愚钝之辈,但我仍希望他们可以得到一个安身之所!还请成全!”

古路波听得直点头,与杨凌雪对视一眼,说:“实不相瞒,我对贵公子很是喜欢,惊天掌传后有人了!我与内贱只有一子,偏又好舞文弄墨,若真得了贵公子如此奇才,窃喜不及!”

掌柜一听,很是高兴,连忙吩咐二人下跪谢恩,帆子拗不过他,只得含泪点头应允,拜了古路波为师。哨子生性柔弱,更不在话下了。

“你千万听话,不要惹祸,照顾好莫荀。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虽说是义子,但我这一生都以你为荣!不要为我报仇,自己好好生活下去!”掌柜的话絮絮叨叨,终生悲戚之感。哨子早已抹着眼泪了。

何三自讨没趣,也就离开了。

突然马蹄声起,却是那住店的汉子,他拉住缰绳,来不及问这里的事,只朝古杨夫妇说:“那狗贼往苏州去了!快快追去!”

古路波一点头:“快,帆子莫荀去收拾东西跟我们一块走!师兄,这两个孩子跟了我了!”

汉子下马,扫了一眼两具尸体,又看了一眼掌柜,随即点头,进房去收拾行李了!

掌柜拍拍帆子的肩膀,坚决的点了点头。

马蹄下尘土飞扬,热闹的落千坡安静了下来。

帆子后来听说落千坡关门了,他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告诉莫荀,莫荀问他,他只骂他呆瓜!

落千坡成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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