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见到秀兰是第二天了,因为下午我不小心又睡着了。娘说刚出生的孩子都有点嗜睡,何况爹娘用羽毛和稻草垫的窝又暖又软呢。
今天的清晨没有雾,太阳早早就爬上了山顶,近处的村子和远处的山都在阳光里显得生机勃勃起来。河边的田里种着一大片向日葵,黄灿灿地好看,每一株都朝着东方扬起了笑脸。
刚吃过一只肥大蜻蜓的我正打着饱嗝,院门就开了,一个梳着辫子的姑娘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马上我就猜出了她是谁。
她很瘦,脸颊微微陷进去,更显得一双眼睛又大又黑。鼻子高挺,鼻尖却圆润小巧,皮肤不很白皙,透着山里姑娘特有的健康红润。浓黑的头发梳成两股辫子垂在肩膀上,发梢微微打着卷,说不出的俏皮好看。身穿藏蓝色粗布上衣,因为热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了,露出柔嫩的脖子。下身穿宽大裤脚的土布裤子,脚上一双黑布鞋。
姑娘是朴素的,却透着说不出的灵动。我知道她就是我心心念念的秀兰,那个会唱歌的山里妹子。我心里一高兴,忍不住叽叽喳喳叫出声来。
她把身后的筐子放在篱笆墙里,走过来扬起头好奇地看着我。我趴在窝边也看着她,我们就这样对望了很久,她忽然笑了,两个深深地酒窝出现在嘴角边,真是个迷人的姑娘。
我忍不住叫的更欢快,我用我的方式告诉她我很喜欢她。
我爹娘在这里安家四年了,每年春天都飞回来看秀兰。算一算,她今年也该20岁了。
昨天临睡前央求娘给我多讲讲秀兰的事,娘为了哄我果真讲了很多,后来我睡着了,只记得一部分。娘说秀兰爹现在已经完全不教书了,几乎每天喝的烂醉。偶尔小醉也会背唐诗,从李白杜甫到苏东坡白居易,从辛弃疾李清照到柳永李后主,想起啥背啥。如果是大醉就遭了,他可能会哭,一边哭一边说自己不是牛鬼蛇神,也不是右派臭老九,为啥要批斗啊,凭什么啊。鼻涕一把泪一把,谁也劝不住。
娘还说,去年镇上来了一群城里人叫什么知青,他们被分派到各个村来种地喂牛,说是要和农民兄弟打成一片。我们村也来了一个,住在村长家里呢,那个小伙子会吹口琴。每天太阳要落山的时候,他都坐在河滩上吹大家没听过的曲子,据说那叫苏联的调调。小伙子长的白白净净,手指头和大姑娘一样,哪像会干农活的样子哦!
娘还说秀兰每次去河滩洗衣服都是傍晚去,她总是躲在一丛芦苇后面,一边洗一边偷偷听小伙子吹口琴。有时候秀兰去的早也会一边洗一边唱歌,她的山歌好动听哦,歌声穿过芦苇,飘过草地,飘进小伙子的耳朵里。每每这时候,小伙子拿着口琴就和傻子一样呆坐着,太阳落山了还一动不动。
现在我见到了秀兰,我猜那个小伙子也和我一样,很喜欢秀兰吧。
打那天以后,每次秀兰出门路过我们的小窝都要走过来仰头看看我,有时候我知道,有时候我睡着了是哥哥们告诉我的。我很开心,觉得她也和我喜欢她一样喜欢我。
十几天飞快过去了,娘说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练习飞了,哥哥们跃跃欲试,可是我还是怕怕的,房檐这么高,我翅膀这么小,万一飞不起来掉下去怎么好。爹对我们很严厉,他总是一本正经地给我们上课。他告诉我们,在远远的南方,我们还有一个家。每年秋天,北方昆虫减少的时候,我们必须凭着自己的翅膀飞到南方去过冬。如果现在偷懒,那么回去的路上就会遇到很多危险。有的燕子半路掉队了,被活活饿死在冰天雪地里。
我每次听他讲这些就打哈欠,我对自己种族每年的南北大迁徙觉得很不可理喻。既然南方一年四季都有昆虫吃,为什么不一直在南方住,来回折腾干嘛呢!
每次娘都一边拍打我的额头一边教训我:小丫头,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律,你要造反吗?再说你不是很喜欢秀兰吗,我们不来北方你怎么可能认识她呢?
我歪头眨眨眼,觉得娘说的也有道理。
几天后,哥哥们由爸爸带着先飞出窝,开始跌跌撞撞,总是要落在树梢或者篱笆上休息。几次下来就行云流水起来。大哥性格比较稳重,飞的也中规中矩。活泼的二哥就不同了,总是横冲直撞,一会直冲上天,一会又俯冲下来几乎撞在地上。搞的爹娘总是提心吊胆,怕他搞出事来。有一天他竟然捉住一只花蝴蝶,兴冲冲地飞回来塞到我嘴里,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只能对他另眼相待,毕竟吃人嘴短。
秀兰仍旧每天出去干活,偶尔也坐在院里的花丛边剥豆子或者编柳筐。总有蝴蝶在她身边飞过去,胆子大的也会落在她的头发上。那只前几天秀兰捡回来的小白猫也总是卧在她的膝头,晒着太阳打着滚,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我还是有点怕它的,因为它每次看我都是一副恶死鬼的模样。
只要秀兰在,我总是尽力让自己忽略猫的神情,顽皮地跳上窝边唱歌,一首接一首。娘教我的歌我都学会了,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只知道她总是抬起头朝我笑,牙齿又整齐又洁白。
磨蹭了几天,娘终于要带我飞出窝了。她鼓励我先飞到最近的晒衣杆上,只要煽动三四次臂膀就可以了。娘站在杆头看着我,眼睛里满满的鼓励和疼爱。
我仍旧有点怕,可以一想到只要会飞就可以去河边洗澡,就可以在河水里看到自己的样子,就鼓足了勇气。
一闭眼一狠心,跳下窝檐,扑棱棱展开翅膀,我飞起来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