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老家围墙的门栏上,头顶是深远辽阔的夜空,十三的月亮尚是半圆,清凉的月色旁是层层朵朵的白云。这夜空,是深远的,宁静的,寂寞的。
这种情境是熟悉的,不知多少次在童年里经历。清风,狗吠,人语,都衬托着个中的孤独。每当这个时刻,孤独就像一团饱满的气体充盈着我全身的细胞——全身充满就要喷薄的张力,寂寞无人能知的感怀涌上心头,喉咙是酸紧的,左肩后背处有一种薄片状的疼痛区域,那是深入肩胛骨髓的利痛,与心相连。
我已经不知多少次度过这样的孤独时刻了。以前,总以为这就是人生的必然——人人都必然是孤独的,人人都只能独自背负这份孤独上路,这样的孤独是人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因而不必言说,不必讨论,不必化解。记得小时候还看过一篇小说,讲一个男人与自己心仪的女医生结婚,以为将过上幸福生活,没想到这个女医生竟然是嗜血成性的变态人,断绝了他和外界的联系,把他囚禁在家里,每晚都插上管子吸他的血。作者把吸血的场景安排在月光下,而且描摹得非常细致,让人不寒而栗。小时候常常和小伙伴玩得很迟才回家,回家途中要经过一座小桥,据说那座小桥底下很“脏”,总有些阴魂。每当经过时我总要提着心、屏住气一冲过去,那月光照耀下的小路总伴着孤独的回忆,幸好还有路边的豌豆飘香和和伙伴们开怀尽兴的残存,与这孤独交织在一起,使得这孤独总有些美好的意味。
到后来,感觉日渐迟钝后,月光下的孤独变成了不可触碰的一层厚纱,我不敢把自己浸润在月光下的孤独里,每每这时,自己好像是被月光下孤独的情境稀释、溶解了一般,思绪迷失在弥漫着的月光里,而没有存在感了。今天,在这份孤独里,我看到了不同的内容。回到我最初认为孤独是人生的必然里,其实并非是这样。孤独的背后是我的渴望,热切地希望和世界联结的渴望,这份渴望最初是朝向父母的,我渴望得到父母的爱与认可,接纳与包容,鼓励与关怀。然而因缘聚合,我的父母是不善与人联结的(父亲纳于言辞,母亲自我中心),他们不能接受我的需要,并给予恰当的回应。于是,我的渴望如同掉入深深的大海,没有一点涟漪。渐渐的,我开始忘记自己的渴望和需求了,开始按照父母赞赏的样子去表现,每当月光下的渴望出现的时候,我就把它压抑到内心深处,久而久之就凝结成了孤独的感受。至此,我按照父母要求表现样子(好孩子),而内心的孤独成了不可言说的存在,分裂了我的内在和外在。
这其中,是科胡特所言“夸大自体客体”和“健康抱负心”的失落,它造就了今天的我,不敢声张自我权益,总要去符合社会道德准则的我,不能真实表达自己、要去与大家都“热情洋溢”的我。这使我和很多人都是等距的,在一个合理安全的距离内。这是一个很尴尬的距离,我既不能拒绝我不想接触的人和事,又不能真正深入我想联结的人和事,乃至不能走出世界很远很远,限制了我行走穿越人间的活力。有时又矫枉过正,一概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了!我深知这背后是被阉割的欲望、攻击性和我对世界的征服、欲求,它在童年的时候就被不同调的父母和环境“阉割”了。所幸,它并没有被连根拔起,它的根还深深扎在我潜意识深处,时不时起来兴风作浪,虽然造成了不少灾难,却又是希望之所在。循着它,找到生命的源泉和动力,一切就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