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洪荒】第十七章 后遗症

折颜对治愈学和草药学的痴迷程度不亚于东华紫府少阳君对于剑术和佛理的醉心。他在这块领域里的次席紧随太上老君与药君,稳坐神族第三把交椅。他的那些个本事,即便是那两科的掌门师傅也只得自叹不如。虽说有这么个比自己还厉害的学生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折颜和东华的区别在于,折颜为人比较随和。是以,两位师傅倒是与他相处融洽,饭碗也无甚忧虑。不过,折颜为仙除了嘴碎之外,还有那么一处缺点,便是比较小气。

治愈学与草药学的学舍与其他各科有所不同。因草药不宜随便混搭而治愈学的实验对象又皆是些小动物,是以学舍内都是被帘子隔成一个个的小单间。折颜在其中有专属的单间,那里堆满了各类药材,外头还拢着仙障。他对各种草本植物的功效自是了如指掌,且还私藏了些极其稀罕的宝贝,自然是不能被他人窥了去。平日里,他与师傅们虽是客客气气,但每当研究之时,折颜便独自进了那间小单间。有些东西可以分享,但有些东西却只适合独享。折颜认为他的这些个本事和宝贝就如同女人一样,委实只适合自己留着慢慢享用。在这点上,东华倒很是认同,虽然他对于折颜将看家本事比作女人这点上不敢苟同。

在水沼泽,折颜有自己的炼丹炉。虽是他专用的,平日里旁人也不敢靠近,但今日要炼的毕竟是妖族的公主,他委实有点做贼心虚般的不安。若是让父神知道了,还不定要怎么罚他!抬头望着黑麻麻的天,再低头看看手里的那两样物件,折颜无奈一叹。他还真是自觉自愿地就上了东华的这条贼船,连张票根都没捞着。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周围连只鸟都没有后,他才启了炼丹炉。缈落到底是个美人,连这蛇胆蛇筋的腥味都不大。可东华居然还特意嘱咐他去去腥!他对凤九那小丫头真是体贴上心到叫他以为自己今日遇见了个假的少阳君。只是,他们两个这样你侬我侬浓情蜜意的,墨渊那处却是凄凉惨淡孤家寡人,委实太叫人唏嘘了些。且追根溯源,这件事还是东华先挑起的。坏了人家的姻缘,自己倒像个没事人似的逗狐狸谈恋爱,他倒也能心安理得!复又是一叹,东华何时管过别人的感受!想到这处,折颜笑了。看来也只有凤九那丫头对东华来说是个例外吧。真是人小鬼大,倒叫他有些佩服!思忖间,他扔了株百里香进了炉子。蛇胆蛇筋性寒,白日里凤九那副模样又是中了蛇毒的形容,定是受不起的。想到了这处,他又添了好几大块山柰。这下子,腥味定是吃不出来了,但这丸丹药想来也是不大好吃,估计很是辣喉咙。只希望凤九在吃的时候别吐出来,白糟蹋了他一夜的辛苦和那缈落的一条命。关上炉子,折颜便在一旁坐了下来掏出了把扇子。这火候得控制好,否则还没轮到凤九,他便就先要叫那缈落白死了。也不知今日炼了她,会不会有三魂六魄半夜来寻他报仇。想着那妖族王宫此时可能已是乱做一团,折颜也生出了几分同情来。只叹这缈落委实太蛇蝎心肠了些,往日里锲而不舍地算计东华也就罢了,今日将这恶毒的招数施在了那头小狐狸身上。若是咬的少绾,可能还丢不了性命。这么没眼见地咬了东华心尖尖上的人,还真是作死都不挑个黄道吉日!回了神,加了手上的速度,炉底的火苗便更旺了些。这妖族公主的蛇胆蛇筋炼成了可是颗大补丹,还并着至少三万年的修为。东华如此舍得给凤九吃,还真是疼她疼到心窝窝里头。但愿那丫头命硬福厚受得住!折颜收了心思,专心炼这丸丹药。东华叫他炼,自是有办法让凤九受住,他在这处瞎操心个啥!

第二日,东华没来上课,折颜也没来。墨渊坐在课堂上看似很认真,实则已是神游去了不知何方。白止去了孚觅仙山已有好几日,估摸着定是又去向孚觅仙母负荆请罪去了。本就空落落的理算学课堂上,仅坐了不足十人,叫师傅很是伤心。再这么下去,他这理算学的课可就要开不下去了。

下了课堂,墨渊去了北斋寻折颜,果真在制药学的学舍后头找到了他。那里弥漫着百里香和山柰味,呛得父神嫡子止了步。

“你这是练的什么新药?怎如此味重!”

一夜没睡的折颜困眯着双眼无精打采,“大补药。”

墨渊皱了皱眉,“听说东华回来了?”

“嗯,不过现在你还是不要去寻他打架的好。”说着,他便是一个哈欠。

“我为何要寻他打架?”

“你就不气他挑拨你和少绾的事?”

蓝袍上神默了默,“此事倒也怨不得他。”

望着兄弟离去的背影,折颜觉得自己替东华炼丹有些不够兄弟。这墨渊不亏为父神的亲儿子,如此大度的胸襟实在是叫他佩服。折颜想想又觉得生气,若是东华自己吃,他定要往里头放上一大把巴豆才能解一解恨。

傍晚时分,丹药终是成了型。好歹是妖族的公主,折颜拿出了自己最好的药盒来装它。这等礼遇,连太上老君送给他的那些稀罕奇药都未曾享有过。将红木药盒放进衣袖,他决定马上去找东华。虽然此时他已是困乏得恨不得就地躺下,但东华这一个月的八卦委实叫他好奇得紧。睡觉这件事什么时候都能做,但少阳君谈恋爱这种事情可是十几万年都不一定能见着一回,简直堪比魔族鬼族缴械投降皈依神族那般稀罕。给自己塞了颗丹药提提神,折颜朝着东华的厢房便掐了个仙遁诀。

屋内燃起了烛火,映在窗纸上灼灼晃晃。折颜进去时,紫衣尊神正倚靠在床头。他手里握着佛经,面容清冷,似是专注其上。

“凤九呢?”

与面容一样清冷的目光从经卷上挪开投了过来,

“你找她有事?”

折颜干笑了一声,“不过顺便问候一下,若是这蛇毒未拔干净,我倒是可以帮上一帮。”

“不用你来操心。”

东华说话向来爱说一半,凤凰觉得他前头的半句应该是——本君的女人。

“东西放在桌上便可。”

“你要我这丹药,总得先把事情告诉我个大概吧。”

“本君的丹药何时成了你的?”

浓眉一挑,那冰山一样的面容配上融雪一般的声音,叫折颜觉着有些尴尬。

“好歹也是我炼化的……”

“你炼化的就要成了你的东西?”

几声干笑过后,折颜认怂,“自然还是你的。”

东华嗯了一声,将目光挪回到了经卷上,“那便是了。放下本君的丹药,你可以回去歇息了。”

出了房门,折颜很是沮丧。东华这过河拆桥的本事简直就是浑然天成。忙活了一天,竟连句谢都没捞着,他果真还是太高看了他的脸皮。

屋内,紫衣尊神已是手拿着那颗丹药。凤九就在她身边的云被中。自九嶷山的瀑布边起,她已是又昏睡了一整日有余。这蛇毒虽已清,但当日中毒的时候委实拖得太久了些,叫她的心脉受了些损伤。白日里她还昏昏沉沉地哭过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觉着难受。望着手中的丹药,东华勾了嘴角。这一颗下去,便要叫她的修为翻上一翻,还真是便宜了她!将被中的狐狸抱了出来摁在怀中,他掰开她的狐狸嘴便将丹药塞了进去。睡得沉沉的凤九瞬间就被辣醒了,若不是紫衣尊神摁着她,这回她定是要一蹦直达屋梁。浑身的红毛全都竖了起来,身形颤了好几颤,眼泪哗哗流个不停。

“哭什么,你该偷着乐才是!”他顺着她的毛,不禁有些诧异,“没想到折颜还挺本事,这丹药的药效竟来得如此快!”

凤九欲哭泪先崩,已分不清究竟是东华暗算了她还是那老凤凰暗算了她。愤慨之余,她倒也觉察到了身子的异样。胃里暖暖的,暖意从中溢出,渐渐漫延到了四肢百骸,灵台异常清明,方才的困意已是荡然无存。

“你觉得怎么样?”东华揉了揉她的身子,低头问她。

凤九觉得自己挺好,前所未有的好,除了喉咙辣得有些受不住外。

“现在不能喝水,你忍一忍。”

凤九觉得东华定是又在故意捉弄她,她可从未听说过吃丹药不能喝水这么个道理。挠着自己的喉咙,凤九被辣得坐立不安。

“急涨修为时不能进食,需静候。”他揉着她后颈的绒毛,“安静些!”

凤九呲牙咧嘴恨不得咬死眼前这个吐字轻巧的神仙。正当愤恨难耐之时,她突然卡了壳,涨修为是什么意思?这修为难道不是漫漫神生里头一天天积攒下来的?且这修为还能急涨?她委实没听说过。

“缈落死的时候还剩三万年的修为,你吞了她的筋胆,自然便转到了你的身上。”

凤九傻了,东华果真把那缈落给炼了?白得了这三万年的修为,也不知是福还是祸,会不会有朝一日叫人连着她的老底一并端了还回去!

“你们狐族胆子怎都这么小!”

紫衣尊神揉了揉她的脑袋,遂拿起佛经继续陶冶情操。被摁着的凤九仍旧惴惴不安。想着这件糟心事,便也没再注意喉咙口那阵阵抓心挠肝般叫人难受的辣了。

第二日,凤九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又白日做梦了。因她醒来时哪里都不舒服,比中毒时还要难受。在九嶷山时她好歹还能昏睡,现在清醒着叫她承受这种折磨委实太不人道。她积攒了些力气,踹了一脚身旁的东华。没有动静。平日里他都睡不沉,怎今日就睡得这般死!凤九很是窝火,遂又朝着他踹上了一脚,还嚎了几声。终于,耳边响起了满是倦意的声音,还顺带着挥来一只大手将她朝云被中推了推。

“别吵!”

不该用弄读心术的时候从来不关,该用读心术的时候怎就还关上了!于是,凤九又加了几分力气嚎了起来。

“想把左领右舍都招来?”

紫衣尊神终是睁了眼。他看了她一会儿,有些疑惑。

“你这是难受的形容?”

凤九点了点头。东华遂将她幻回了人形又瞧了瞧,发现她脸色的确不好。探了她的心脉,顶着一头乱糟糟银发的尊神有点纳闷,

“挺稳的。装的?”

“装你奶奶……”凤九已是虚白了脸,也顾不得女儿家的好教养。

东华起身站在床前,有些惋惜,“跟了少绾这么多年,果真被带坏了。”

“我都快要死了,你难道不该大发慈悲地救一救……”凤九有气无力,很是哀怨。

“你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想着九层迷障里头被东华揉来揉去的日子,凤九有些憋屈。于是声音便也柔糯了起来,还带着点儿哭腔,“你昨夜趁我睡觉时定是又恶狠狠地蹂躏过我了!”

紫衣尊神挑了挑眉,“本君怎么蹂躏你了?”

站在门口的折颜有些踌躇。东华千里传音叫他来,现在这个情形他到底是进去还是不进去?这两人打情骂俏衣衫不整的样子他可没眼瞧!

“你站在门外作甚?”

屋子里头传来了东华向来清冷的声音。折颜做了一番心理建设,遂推门而入。东华的头发有些乱,衣袍倒还算齐整。凤九看上去脸色不大好,虽然躺在他的榻上,倒也是衣衫完整。

“她说哪里都不舒服。本君探了她的心脉,挺稳。你来瞧瞧,好叫她安静些。”

折颜遂探了她的心脉,果真如东华所言,四平八稳。学医从医几万年,医术向来高明的凤凰亦有些纳闷,

“凤九,你是怎么个不舒服法?”

“浑身骨头都快散架的那种感觉。”

折颜一个没忍住,笑喷出了声。看来东华昨夜太过勇猛了些,叫这小丫头受不住了!复又一叹,石头终归是石头,一点都不晓得怜香惜玉。眼下凤九身子虚弱,竟也没能叫他收敛些,还真是个禽兽!轻咳了几声,掩了掩尴尬,折颜决定胡说八道。

“许是你吃了那缈落,人家寻仇来了!”

凤九欲哭无泪,“是东华硬塞给我吃的,冤有头债有主……”

不过才一个月的功夫,这丫头竟就能如此亲昵地唤他东华,看来委实不是他想多了罢!生生将笑意憋了回去,折颜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虽是东华下的手灭了那妖族的公主,却是你吃了她的筋胆,还一并纳了她剩下的那些修为。人家自是要先寻你报仇的!”

“你们方才说什么?”

一干人等齐齐望向声音的来源,便见了蓝袍的父神嫡子立在门口一脸的惊愕。凤九赶忙将自己幻作原身,叼起被角便钻了进去。东华沉了口气,他委实不想同人一遍遍地说这个事情。既然都来了,那便一起说了罢,也好叫他少费点口舌。

“本君斩了那缈落。”

墨渊遂将门关了个严实。

“你可知你做了什么?”

东华坐到了坐榻上,幻了杯茶润了润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沉声答道,

“她设了九层迷障阵暗算本君,取她一条性命算什么!”

墨渊学识渊博,自是知道那个阵法。遂也是一阵唏嘘,叹那缈落竟如此恶毒。只是她实在是不太聪明。这四海八荒,又有几个人能斗得过东华。她此番作为实属自不量力自寻死路。复又回头瞧了一眼东华床榻上云被外头露着的半截狐尾,惑由心生。东华走了一个月,这丫头也失踪了一个月。莫非是被东华带了去?就方才匆匆瞥见的一眼,她那副无精打采病病殃殃的形容想来是在那阵法里遭了不少罪。刚刚他听到他们二人在说吃缈落,难不成东华当真把那妖族公主的筋胆当补药给凤九吃了?墨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东华向来不是这么好心的神仙。仔细琢磨了一下,父神嫡子方才顿悟。这丫头现在是在东华的房里,还躺在他的床榻上,关系定是不一般了!看来这一个月的确发生了不少事情。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却摆在了眼前,那缈落可不是等闲的女妖,此番毙命于东华的剑下,若是让妖尊知道了,保不齐就要对神族宣战。虽眼下妖族不及魔族与鬼族那样强大,可若真打起来,对神族来说也免不了损兵折将。届时倒要叫那两方强盛的异族抓住机会,乱了这四海八荒的太平。

“此事可大可小,莫要疏忽。”

“本君知道。”

“那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后头的日子,妖族会出些乱子。本君准备去趟南荒,拜访个故人,顺便观一观隔壁妖族的动向。”

墨渊点了点头,“我随你一同去这一趟!”

榻上的紫衣尊神放下了茶杯了然一笑,“未尝不可。”

折颜的眼神在二人之间徘徊,心照不宣。而躲在云被中羞于见人的凤九听了他们的一席对话后,完全慌了神。看来东华这次真是闯了大祸,这下可如何是好!上古史册上记载说洪荒时期那一场天下大乱便是由妖族先挑起的,可她万万没料到其中缘由竟是起于东华!思忖间,周身一冷,她被紫衣尊神从被中掏了出来收入衣袖。

“这趟委实有点累,再容本君缓上一日。”

说罢,他便揣着凤九出了厢房。其余人在原地愣了一愣,遂也散了去做上课的准备。

失踪了一个月的少阳君终于又来上课了,理算学师傅自是不愿放过他。课堂上断了他的瞌睡,接连考了他数道题,皆是有关这一个月的课程内容。一堂课后,连连遭受重大打击的师傅垂着肩膀出了学舍。遂纳闷自己今日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想着要来难为少阳君,委实是自讨没趣自取其辱。这般为师的尴尬处境,倒叫他横生出了几分辞官隐居的念头来。

午膳时分,极少在这个时辰在此处露面的少阳君出现在了膳堂里。他依旧与折颜和墨渊坐一桌。四方的饭桌上,趴着头小狐狸,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桌子。红火的皮毛格外惹眼。但是更叫人瞩目的却是此时坐在边上的少阳君。只见他心安理得地取了鱼的中段,很有耐心地拆着鱼骨头,一筷一筷地喂着那头半死不活的狐狸。这狐狸,大家都认得。可这少阳君是不是本人,便叫人不敢确定了。才经历了墨渊与少绾之事还未缓过来的姑娘们此时又遭受了少阳君与凤九这道晴天霹雳,灵台都被劈得不甚清明。于是乎,有饭碗掉在地上的,也有丢了筷子便哭着跑出去的。起初,折颜和墨渊亦不太习惯这场面。但瞧着瞧着,他们便也就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恋爱中的东华紫府少阳君,委实叫人觉着瘆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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