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年 6 月 4 日 星期一 多云
江南的冬雨是最恼人的。淅淅沥沥地配合着阴冷的空气,接连下个两三天。行走在雨里,冰冻着裸露在外的脸和手,寒彻骨;随着脚步的移动,溅湿了裤脚和鞋面,进而透润袜子、鞋垫,冷得麻木了双脚;入夜,上了床,被窝就像是没拧干的毛巾,潮湿粘人,又像是冰窖,透心的凉,光靠体温,没个三、五十分钟是暖不起来的。
我素来是极其讨厌冬雨的。或许是老天爱作弄人,十七岁那年的一场冬雨却迎来了我的初恋。
她比我大三岁,在一次搞不清来由的年终聚会上认识了,彼此都挺有好感。数周后的一天—— 一个下着雨的周末,我们相约看了一场电影。四点半的场次,待到散场送她回家,已近七点,天已经全黑了,天空中飘落着零星的雨。在她家的楼道旁边,路灯照不到的角落里,我们相拥着依依不舍。突如其来的一声干咳,楼道里的感应灯随之亮起,我们像是做了贼似地松开了对方。她慌乱地捋了一下散落的头发,娇羞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声“拜拜”,然后便像似受了惊的小兔一般窜进了楼道。
带着喜悦的失落,我顺着来路往弄堂口走去,走过弄堂口的电话间就是大路了。昏黄的路灯下,穿过丝丝缕缕的雨,我突然发现,在电话间搭出的雨棚下面,不知何时多了个卖油墩子的阿婆。黑色的双耳铁锅架在一个普普通通的煤饼炉子上;并排有一张小方凳,上面放着一只盛满面糊的大号铝锅;阿婆身子侧面停着一辆装着四个铁轱辘,竹制的小囡推车,里头整齐地码放着一些煤饼;铁锅里翻滚的沸油中漂浮着数只油墩子,阿婆用一双长筷子逐个给它们翻着身,铁锅上还担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油篦子,散落着几个炸好的油墩子。
“阿婆,几钿一只?”我靠到近前。
“哦!五角。”阿婆说着话,把一个炸好的油墩子用筷子夹到油篦子上。
“哦!帮我拿两只。”我从裤子口袋摸出一块钱硬币,放到阿婆脚跟前那个华夫饼干的铁盒子里。
“我的油墩子味道绝对老好呃!”阿婆用一张巴掌大小的白纸衬着递过来一个油墩子。
“萝卜丝擦得细,加小葱、黑胡椒粉,还放了些肉糜!”她颇有些王婆卖瓜的味道。
“先炸个七八分熟,再复炸一遍,外头就更加酥脆。”她头也不抬地说着,手却不停地,把一只装满了面糊的长柄模子下到油锅里。看着面糊经过高温的洗礼,慢慢收缩着脱离了模子,飘浮到油浪的中心。
衬着油墩子的白纸已经被油浸透了,有点烫手。我换了个手,把它送到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紧接着呼扇起舌头往外吹了几口气。
“呵呵!吃慢点,当心烫!”
“嗯嗯!就是有点烫。”我忙活着嘴里的烫食,挤出来一句话回答。
软热鲜咸的萝卜丝交织着肉香,透着小葱的味道,在黑胡椒的引领下完美地融合,确实不同寻常。
“阿婆!真的老好吃的!”吃完两个油墩子,暖和了身子的我由衷地赞道。
阿婆没有答话,只是望着我,“哼哼”地笑了笑,那神情像极了我慈祥的奶奶。随后的日子里,我便成了阿婆摊子的老主顾。
我的这段恋情维持了四年,最后无疾而终。时隔多年,恋人的模样已然模糊,倒是冬雨街头的油墩子却是时常进入我的梦乡。或许,是因为它承载了我的初恋,我的青葱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