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理治疗的过程构想(下)
第6阶段
如果我已经清楚地传达了每个阶段情感、体验以及解释方式的自由流动性的范围和品质,那我们就准备看看下一个阶段,据我观察,它似乎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阶段。让我试着传达我所理解的第6 阶段的一些典型特征。
假如在治疗关系中当事人继续得到充分的接纳,那么阶段5的鲜明特点往往会戏剧性地出现。它有以下特点:
以前曾被“卡住”,被抑制在它的过程特性中的情感,现在得到了直接的体验。
情感流向它完满地表达。
当下的情感立即得到了直接的和丰富的体验。
这种经验的直接性以及构成其内容的情感,被当事人接纳。这时当下经验不再被拒斥、害怕或受到抵制。
上面的这些陈述,都是试图对一种正在目前发生的、明晰而确实的现象,从不同的侧面做出精细的描述。要传达经验现象的完整性,可能需要一些录音的例子来说明;但我下面将试着用文字的记录片断加以描述。从一个年轻男子的第80次晤谈中摘录的一段较长的谈话,或许可以说明当事人进入第6个阶段的一些特征。
例子:
当事人:我甚至把它想象成这样的一种可能性:我可以很温柔地关心我自己……可是,我怎么能够对我自己温柔、关心呢?我,我自己,不都是一回事吗?但是我的这种情感确实又很清楚……你知道,就好像是关怀一个婴儿那样子。你想给他这个,想给他那个……我能理解关心别人的那种意图……可是对自己也可以那样,就是说我真的可以悉心照料我自己,你知道,把这个当作生活中的一个重要目标,这可能吗?那就意味着我必须面对整个世界,好像我是个管家,要照料贵重的稀世珍宝,而这个我(I)就处在那个宝贵的我(me)和整个世界之间……这差不多是说我爱上了自己。你知道,这很奇怪——同时又很真实。
治疗师:看起来像是个很难理解的奇怪概念。啊,这意味着“我必须面对整个世界,似乎我要担起照料这个宝贵的人甚至爱自己的主要责任”。
当事人:关心这个人,这个离我最近的人。噢,这听起来也很奇怪!
治疗师:简直有点难以理解。
当事人:是啊。这下算是击中要害了。爱自己、关心自己,这是个什么观念啊。(他的眼睛湿润了。)那样有多好啊,多好啊。
这段记录有助于传达这样一个事实:此时此刻他所体验的是,一种在他心中长期沉寂的情感得以流动起来,在当下时刻得到了即时的体验。这种情感表达自由地走完它的全程,而丝毫没有受到阻抑。它得到了完全接纳的体验,而没有受到排斥或者拒绝。
经验具有一种主观生活的品性,而不是间接的客观知识。
在以上例子中,当事人在述说时有可能从主观经验退缩到客观描述,然而上面的节录清楚地说明,当事人的话语处于其内在经验的外围,而不是他的真实生活的核心。最明显的例证就是他的话:“噢,这听起来也很奇怪!”
作为客观对象的自我逐渐消失。
在当下经验中,自我就是目前的情感。这是一种瞬间的存在,没有什么自知的意识,而主要是一种(如让·萨特所说的)反思意识。从主观体验来说,自我就是一种存在的瞬间。自我不是我们观察的对象。
在这一阶段,经验开始具有真正的过程品性。
例子:一个当事人,一个正在接近这个阶段的男人,说他对他内心大量隐秘想法的来源有一种恐惧的感觉。他说;“靠近表面的想法是蝴蝶。在下面更深一层的是水流。我感到自己与它离得很远。深层的水流就像是一大群鱼在下面游动。我看见一些鱼儿跳出水面——我一手拿着钓鱼线,另一只手拿着弯曲的鱼钩,试图寻找一个较好的钓法。甚至还有更好的办法,那就是直接跳入水中。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现在我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是:我自己也想成为水里的一条鱼。”
治疗师:“你想跳入水中跟鱼儿为伍。”
尽管这个当事人还没有充分自觉地体验到这个过程的性质,因此没有充分体现第6阶段的特点,但他真实而透明地描述了这个过程的含义。
这个阶段的另一个特征是身体上的放松。
眼睛的潮湿,泪水,叹息声,肌肉的松弛,都常常是很明显的。经常伴随有其他身体上的变化。我假定,在这些时刻,如果我们进行测量的话,我们会发现,血液循环改善了,神经冲动的传导改善了。有关这些情感的“原始”性质的例子可以在下面的摘录中得到说明。
例子:当事人,一个年轻人,表达了希望他父母死去或消失的愿望:
当事人:有点儿像是想要他们离开,或者希望他们从来不曾存在过……而我为自己感到羞愧难当,当时他们在喊我,于是我就一下子逃开了——嗖!他们还是那么强大。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有一种脐带的联系——我现在能感到就在我的体内——嗖!(他比画着,似乎揪住自己的脐带猛力拉扯出来。)
治疗师:你的父母真的能够控制你的脐带。
当事人:这种真实的感觉有点滑稽……就像是一种灼热感,大概是,而每当父母说的话让我觉得难受的时候,我就会感到肚脐这里(用手指着)发热。以前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
治疗师:似乎每当你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出现障碍,你就会马上觉得自己的脐带不舒服。
当事人:是啊,好像是我的肚子出了问题。很难说清楚我的这种情感。
此时当事人在主观上正活在对于他父母的依赖感之中。但如果说他只是理解这种情感,那是非常不准确的。我们要说:他就在这种体验之中;他此刻的存在就是脐带给他的不舒服感。在这个阶段,内在的交流是自由、没有阻碍的。
我相信,这一点在我所举的例子中得到了非常充分的证明。说实在的,“内在的交流”这句话不再是十分准确的,因为,正如每一个例子所指明的,关键的时刻是整合的时刻,而此时内在的多个焦点之间的交流已经没有必要,因为这些焦点已经变成了同一个(one)。
经验与意识之间的不协调得到生动的体验,同时消失在总体和谐之中。
有关的个人构念在得到体验的时刻开始消融,当事人感到自己从过去的固定框架中得以解放。
我相信上述两个特征可以用下面的例子表达得更丰满。有一个年轻人,一直觉得自己难以触及某种神秘的情感。
当事人: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吧——就是那种我过去的生活中有所依赖的情感,总是觉得为某件事情担心害怕。
他说,他的职业行为只给了他一点点安全感:“一个我感到安全的小天地,你知道,而且原因也不过如此(停顿)。我那时似乎是被动地让这种神秘情感冒出来。但同时我又把它和你联系在一起,和我们的关系联系在一起。还有,我有一种确确实实的情感,就是我害怕它会消失。(接下来他的口气变得像是内在情感的角色表演。)请你让我有这种情感,好吗?我真的需要它。没有它,我会十分孤独、害怕。”
治疗师:嗯。让我抓住它,否则我会十分害怕!……这也算是一种析求吧。
当事人:我有一种感觉一一就像是个祈求的小男孩。就是这种恳求的姿势(他双手合十如同祈祷)。
治疗师:你的手势像是在祈祷。
当事人:是的,是这样。请你帮我好吗?就是这样。噢,真是可怕!谁?我?祈祷?……这种情感我可是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事我从来不会……(停顿)……我现在真是糊涂极了。人啊,真是,有这种新鲜情感从我心里出现,竟是这样奇妙。它每次出现都让我感到惊讶,而还是这种情感,我会有这么多的体验,真让人害怕(他流下了眼泪)……我不明白我是怎么了。突然出现自己以前根本不知道的东西,也从来没有一点预兆——那就是我想要变成的某种东西,或者说某种方式。
此处我们看到他在完整地体验自己祈求的情感,而且生动地认识到这种体验与其自我观念之间的差别。然而这种差别的体验在它出现的瞬间就会趋向于消失。从此刻开始,他就是一个自觉到自己的祈求以及诸如此类情感的人。在这样一个时刻,他开始消解以前的自我解释方式,从而感觉到从先前的固定世界解放出来的一种自由——这种感觉既奇妙,又令人害怕。
充分的体验瞬间成为一种清晰明确的对象。
上面的例子可以显示,当事人经常不是很清楚地意识到在这些时刻是什么“袭击了他”。然而这似乎并不太重要,因为这个事件是一个实体,一个参照对象;必要的话,它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再现,个人可以在它那里重复多次地发现更多的东西。在这些例子中,当事人祈求的情感,“关爱自己”的情感,也许并不像我所描述的那样能够精确地得到最终证明。然而,它们是一些可靠的参照点,当事人可以多次返回这些参照点,反复探究自己,直到他们对自己的真实存在感到满意。也许,这些参照点构成了轮廓清晰的生理事件,一种意识生活的根基;当事人可以无数次返回这个根基,进行自我存在的探索。甄德林已经使我注意到体验作为一个参照点所具有的意味深长的特性。他正致力于在这个基础上发展一种心理学理论( Gendlin,In press)。
经验的分化是明显的和基本的。
因为这每一个时刻是一个参照点,一个具体的对象,它没有和别的任何东西混淆在一起。这个分化明显的过程建立在这个对象以及有关的意义之上。
在这个阶段,不再有“问题”,不管是外在的或内在的。当事人正在主观地体验的“问题”,就是他的生活本身,而不再是一个客观对象。
我确信,上述各个例子都可以显而易见地证明,我们说当事人把他的问题看成是外在于自己的,或者说把它当成一个客观问题来处理,这样的说法很不准确。我们需要找到一些方式来表明,他要比这更前进了一步,在变化过程中,他已经远离了把问题看作现在问题的立场。最好的一种描述似乎是:他既不去感知问题,也不去处理问题。他只是自觉地、接纳地体验着它的内容。
我花了这么多时间详细叙述有关变化过程的第6个阶段,因为我觉得这个阶段非常关键。我的观察告诉我,这些即时的、完整的、接纳性的体验时刻,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不可逆转的。结合这些例证来说,我的观察发现以及基本假设是:对于当事人来说,同样的品质和特性再一次得到体验时,他就会在意识中辨认出它的本来面貌:对自己的温情关爱,与父母之间脐带似的情感联系,小男孩般恳求依赖,诸如此类。
而且,顺便说一句,一旦一个经验被完整地呈现于意识,完整地被接纳,那它就如同任何一种明显的现实一样,能够得到有效的处理。
第7阶段
在某些意义领域内,如果当事人已经达到第6阶段,被治疗师充分接受仍然有一定的帮助作用,但这已经不再是必需的了。然而,因为第6阶段的变化趋向已经是不可逆转的,所以即使不需要治疗师太多的帮助,当事人也似乎经常能够自己进入第7个即最后一个阶段。这个阶段的出现可能是在治疗关系之内,也可能出现在治疗关系之外,有关体验的报告更多地来自于治疗结束之后。下面我将试着根据自己的观察发现,描述阶段7的若干特征。
无论是在治疗关系内还是在治疗关系外,新鲜的情感都得到了直接和详尽的体验。对这种情感的体验被用作一个清晰的参照对象。
当事人非常自觉地使用这些参照对象,以一种更清楚可辨的方式来了解他是谁,他想要什么,他的态度是什么。即使那些情感是不愉快的或令人害怕的,情况亦是如此。
接受自己是这些变化的情感的主人,对此具有一种日益增长的连续的意识,对自我变化过程有了根本的信任。
这种信任主要不是体现在流动的有意识过程,而是体现在整个的有机体过程。一个当事人描述了似乎属于第6阶段的经验特征的方式,我们可以用第7个阶段的特征来分析它。
在这儿的治疗,真正有价值的,就是坐下来诉说,“这就是我的困惑”。经过一番周折,直到某种东西通过情感的冲突被挤压出来,然后事情就结束了——事情看起来已经有所不同了。尽管这样说,我还是不能准确地讲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不过接触了某种东西,唤醒了它,转换了一个方向;当我把它重新放回去,感觉就好多了。我有一点沮丧,因为我希望准确地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一件蛮有趣的事儿,因为我自己似乎没做任何事——我所惟一主动担当的角色是——~保持警觉,并抓住一个瞬间出现的想法……我有一种感觉,“嗯,现在,既然我已经看得很清楚,那我要怎么处理它呢?”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入手。只能是谈一谈,然后就过去了。看起来事情就是这样。可是剩下来的情感却是很不满意—觉得自己一事无成。事情做成了,也不是我的功劳,我还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呢……我想说的是,我不知道这种重新调整的性质是什么,因为我没法接近它,检查它……我能做的只是冷眼旁观——我换了一种眼光看事物,不再那么焦虑,从长远着眼,也更加主动。情况大致显得开始好转。我对局势的发展很满意。可是我又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旁观者。
这是一种相当勉强的对于过程的接纳。过了一会儿,他接着说:
“当我的意识心灵只关心事实,让事情自己去呈现本来的样子,而不费什么心思的时候,我的状况是最佳的。”
体验几乎完全摆脱了框架的束缚,变成了过程体验——就是说,生活情境不再被当作过去已有的事物,而是以其新颖性得到体验和解释。
上面所举的阶段6的例子显示了我正在试图描述的特性。另一个特殊领域的例子是一个当事人在一次随访晤谈中提供的,他说,原先他总是试图按部就班地工作,现在他的艺术创作过程中出现了一种新颖的特性。“过去你从头开始,按部就班地走到最后。”现在事情显然不同了:
当我有了一个想法,开始动手创作,整个念头会完整地显现出来,就像是洗照片的时候潜在的图像一下子显出影来。它不会从一边开始逐渐地过渡到另一边,而是整体地显现出来。开始你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你会捉摸,这将会是什么东西呢?然后渐渐的这里像,那里也像,很快你就一下子得到一个完整的形象。
显然,他不仅开始信任这个过程,而且能够如实地在当下时刻体验它。
自我变成了当下主体性的反思性的意识体验。自我很少再被看作是一个认识的对象,而更多地成为变化过程中自觉的流动体验。
我们可以从我与上述那个当事人的同一次随访晤谈中摘取一段例证。在这次晤谈中,由于他在叙述从治疗到现在的体验,所以他再次把自己认知为一个客观的对象,但显然这并不具备他平日的生活经验的特性。在报告完许多的变化之后,他说:“直到今天晚上,我才开始思考与治疗有关的事……(玩笑地)呀!也许的确发生了什么。因为我的生活从此大不一样了。我的工作效率提高了,我的信心增加了。碰到以前我竭力避开的情形,现在我变得大胆了。还有,以前我会变得令人讨厌,现在我不那么鲁莽了。”很清楚,只是在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他的自我是怎样的情形。
尝试性地重新形成个人构念,并依据进一步的经验去检验,但即使得到了证实,个人构念也仍然保持着灵活性。
一个当事人在治疗即将结束时,描述了发生在咨询室之外的个人构念发生变化的情况。
我不知道是什么发生了变化,在回顾童年时,我明确感到自己的态度不一样了,对我父母的敌意烟消云散了。他们对我做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我现在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我用这种接受代替了原来的怨恨。但是,这种转化变成了一种兴趣盎然的兴奋——真是呀——现在我发现以前问题究竟出在哪儿,那就是:我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事情,来改正父母当年所犯的错误。
此时他对自己与父母相处的经验作解释的方式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我们还可以择取一个例子,这位当事人总是感到他必须取悦他人。
“我能明白……它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我不取悦你,那也没关系一~一取悦你或不取悦你,对我来说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如果我能对人们这么说,那有多好呀!你明白吧。……想一想吧,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哦,上帝!你什么都可以说呀。可那是真实的,你知道。”过了一会儿,他满腹怀疑地间自己:“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真的像我设想的那样去做,那,那可以吗?”可以看出,他在努力重新解释他的经验中一些基本的东西。
内在的交流很清晰,内在感受与象征性相一致,用新颖的术语描述新鲜的情感。对新颖的存在方式做出有效选择并对这个选择有所体验。
经验的所有元素都对意识开放,所以自主选择就变得真实而有效。
下面是一个刚刚获得这种领悟的当事人说的一句话;“我现在试图聚焦在这样一种谈话的方式,以便能够克服对于谈话的恐惧。也许大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就可以做到这一点。可是我有这么多的想法,我只能一次说一点点。但是我可以让我的话真正表达我的真实思想,而不是仅仅按照特定场合的要求机械地发声。”此时他已意识到有效选择的可能住。
另一个当事人讲述了他和他妻子争论的一个问题。“我对我自己不那么生气了。我不那么恨我自己了。我认识到当时我的表现很孩子气’,而又似乎是我自己主动的选择。”
要找一些可以说明第7阶段的例子不太容易,因为比较而言,只有为数很少的当事人能够达到这一点。让我试着简短地总结一下这个连续谱终点的特性。
个人在变化的过程中到达第7阶段时,我们开始面对一个新的维度。当事人现在已经把运转、流动和变化的特性纳入他心理生活的各个方面,这一点成为最显著的特征。他自觉生活在他的情感之中,并对这些情感有一种基本的信任和接纳。当他的个人构念得到每一个新的生活事件的修正时,他用以解释经验的方式也在不断变化。他的体验在本性上是一个过程,他在每一个新的情境中感受新的东西,并对它重新做出解释;他用现在的体验重新检验过去的事件,去比较其间的异同。他的体验带有一种直接性,同时他也知道他自己正处在体验之中。他看重内在情感和经验的个人意义的分化是否具有准确性。他的心理生活各方面的内部交流是自由而不受阻碍的。在与他人的关系中,他真诚地面对他人,自然真切地表达自己,而且不会将人际关系模式化。他能意识到自我,不是将自我作为一个对象来认识}相反,自我是一种反思的意识,一种自身不断运动的主观体验。他能看到自己对自己的问题负有责任。
很确实地说,他自觉感受到对生活所有方面的变化,他自己具有一种完全负责任的关系。他把自己当作一个不断变化流动的过程,并在其中过着一种完整的生活。
有关这个过程连续谱的若干疑问对于我所做的这个过程描述,现在我想尝试着设想大家可能会提出哪些疑问。
首先,这个过程是人格惟一的变化过程,还是多种变化之一呢?对此我不得而知。或许人格变化的过程会有多种类型。在此我只能具体地指出:当个人的经验得到充分接受、个人真实地体验着自我的时候,似乎就会启动上述的这一个变化过程。
其次,这个过程能够适用于所有静类的心理治疗,还是只在一种特定的心理治疗取向中出现?我们需要对其他取向的治疗有更多的原始记录,才有可能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然而,我情愿贸然来做一个猜测:
或许那些特别强调对予经验的认知而很少强调情感侧面的治疗取向,会启动全然不同的另一种变化过程。
其三,是否大家都赞同这个变化过程的方向,赞同这样的价值取向?我相信不会是这样。我认为有些人并不钟爱流动性。这是一个社会价值评判的问题,它必然要由每个个人和文化做出自己的取舍。只要避免或排除了使个人得到无条件尊重和充分接纳的人际关系,就可以轻两易举地避免出现这样的变化过程。
其四,沿着这个连续谱的变化是否可以进展得非常迅速?我的观察结论是:不会。我对科特纳的研究( Kirtner,1958)有一点不同的解释。我认为,很多当事人开始寻求治疗的过程大概处在阶段2的状态,而达到阶段4就往往结束治疗,因为这时当事人和治疗师都有充分的理由感到满意,觉得治疗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一个完全体现第1阶段的当事人能不能很快进入第7阶段?这种情况极少有可能。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出现了,那也一定需要经历许多年的时间。
最后,将那些描述性的条目归拢在每一个阶段是完全恰当的吗?我的感觉是,我归纳观察资料的方式肯定存在许多错误。我还想知道有哪些重要的因素被我忽略了。也想知道对于这个连续谱的因素描述是否过于啰嗦,而不够简洁明了。然而,如果我正在提出的假设在各类研究工作者眼里具有真正的价值,那么所有这些问题,都可以得到实证的答案。
总结
当一个当事人体验到自己被接纳、受欢迎以及被人理解的时候,变化过程就会出现;我已试着用一种粗糙的方式初步地勾勒了这个流动的变化过程。这个过程开始时包含有几条分开的脉络,在过程持续进行时,这些脉络就逐渐变得统整起来。
变化过程涉及情感的自由流动。在这个连续谱较低的一端,情感被当事人描述为与自己疏离的,不属于自己的,而且似乎不是当下的体验。然后,它们被描述成当下体验到的客观对象,似乎为个人所拥有。
再接下来,它们被表达为明确接近于当事人直接体验的、自己拥有的情感。更准确一点说,就是随着对变化过程的恐惧感的减少,情感会直接地在当下意识中得到体验和表达。再进一步发展到一个焦点,先前一直被意识所拒斥、抵制的那些情感,开始在意识中浮现,得到真切体验,并越来越明确地为自我所拥有。处在变化过程连续谱的较高一端时,体验一种不断变化的情感流动,成为个人生活的基本特征。
变化过程涉及一种体验方式的变化。连续谱开始的一端是停滞、僵化。这时,个人疏远自己的经验,不能吸收、利用经验中隐含的意义,无法使隐含的意义得到象征性表达。经验被固定而安全地放置在过去的一个位置上,然后才能够从中汲取某种意义,而且个人的当下体验是根据过去的意义来解释的。个人从这样一种与自我经验的疏离关系,转向承认经验是一个运行于自我内部的令人不安的过程。经验逐渐成为得到较多接纳的内在对象,成为个人可以不断返回来寻求更确切意义的参照物。最终,他变得能够真实自如地、充分接纳地生活于一个经验之流的过程中,能够亲切舒适地把经验作为个人行为的一个主要参照。
变化过程涉及从不真诚和谐到真诚和谐( congruence)的转变。过程开始于最大限度的不和谐(当事人可能并不了解这种不和谐),穿越几个变化阶段,此时当事人对存在于自我内部的矛盾冲突和差异错位有了越来越明确的认识,最终达到在直接的当下体验中来面对这种不和谐,从而也就以某种方式消融了这种不和谐。在连续谱较高的一端,个人不再需要对经验中的那些危险的方面进行心理防御,所以,经验与意识之间的不和谐状态就不大可能持久存在。
变化过程也涉及交流方式的变化,使个人能够并且愿意在一种接纳的氛围中表达自我。在连续谱上的变化趋势,是从完全不情愿表达自我,转向这样一个自我,即以自己的内在体验为内容、意识丰富而且不断变化;个人可以让自己的体验得到真切自如的表达,如果他愿意这么做。
变化过程还涉及对于经验的认知图式的松动。最初当事人用一种僵化的方式来解释被看作是外在事实的经验,当事人转向形成不拘一格、不断变化的解释经验之意义的方式,形成可以通过新颖的经验加以修正的个人构念。
个人与自己的问题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个变化。在连续谱的低端,问题是不被承认的,个人也没有任何想要改变现状的愿望。渐渐的当事人开始承认问题的存在。在更深一层的变化阶段,个人开始承认问题并非完全来自外部,自己也是问题出现的一个源泉,对问题的自我责任感日渐增加。沿着这个方向再前进一步,当事人会直接感悟或经历问题的某些内容。个人能够在生活中主观地体悟他的问题,直接体验他对问题的责任。
个人与他人形成关系的方式发生了变化。在连续谱的低端,个人尽力避开密切的人际关系,认为密切的关系充满了危险。在连续谱的高端,他十分开放而且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与治疗师以及其他人的关系中,以直接经验作为引导关系行为的基础。
概而言之,变化过程开始于一个僵化的固着点,在这里,上面所说的各种要素和线索都是清晰可辨、可以拆开来理解的;而变化要达到的目的地,是治疗时刻的高峰体验之流(flowing peak moments of thera-PY):此时,所有的要素和线索都变得不可分离地交织成一个整体的体验。在这种时刻出现的、带有直接性的崭新体验中,情感和认知相渗透,自我主观地呈现于体验之中,自由意志纯粹成为一种遵循有机体的和谐平衡的主观自觉。这样,治疗过程达到关键点,个人成为一个整体的运动之流。个人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但是最具意义的是,个人已经成为一个完整合一的变化过程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