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过年我不回去了。”
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在空寂的宿舍里似乎产生了一点点回音。王子健坐在下铺床沿,脚边行李箱里东西乱糟糟的还没有塞满。
“哈?我没惹什么事儿,我在宿舍呢。不信我一会儿拍个照片儿发给你。”
“没有啊,我敢跟老头子生气嘛?谁敢惹他啊?早就定好了有事儿,一直忘了说了。”
“道什么歉啊。他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哪会跟我这“没出息的废物”过不去。。。头发?早就染回来了,学校里也不让那样儿,都说了那天跟朋友有个主题聚会,表妹也告诉你们现场情况了吧。哦,她在咱家呢,也是,要回家的也早该回去了。。。”王子健站起身,在不大的空间里溜达起来。几张床铺上都乱扔着衣服和杂物,地上倒是一片光溜,看起来是应付着刚打扫过。
“他能被我气的住院?就那追了我两条街打断笤帚把儿的体格,真打起来住院的肯定是我。。。”王子健转身一屁股又坐回到床上,手抚着自己的大腿,“我知道他说的都对。。。哎呀,我是真有事儿。。。我没接触乱七八糟的人,这都要过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他不得回。。。”他愣了一下,“反正就是有事儿嘛!学习的事儿!正经的事儿!就不回去了。我这儿忙着呢,先挂了。”
这时电话里响起一通男人的吼声:“他要还是那副小流氓的德行,就让他永远别回来!!再敢带他妹妹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下次我非打断他的腿!!”
“啪!”王子健关了通话把手机丢到一边,然后仰倒,把胳膊压在额头上,闭起眼睛。突然他又撑起身子,抓过手机,找了个角度给自己拍了张“笑脸”。低头操作一通,又扔了手机倒回刚刚的样子。好一会儿之后,他张开手臂,深深的吸满了气,发力坐起来,“有什么不好的呢?回去才更难受吧!”他环顾四周大声自语道,“这才是,自由!”
打开窗帘,就算是大白天也不用担心对面有人看了。脱的一丝不挂,把各种颜色的绳头、数据线、塑料袋绑在自己头上,连着吼了七八首歌儿之后,由于乱蹦时磕到了大腿上青肿的部位,王子健才停了下来。躺在床上呼喘着,他开始盘算接下来这些天怎么过。一个人去外面也没什么好逛的,再说手里的钱也不富余,攒着买吉他的钱是不能动的。谁说我没有“长远眼光”?明明是你不懂眼前的生活,不懂自由!
最终经过一番甄选,王子健开始了第二项自由活动:看剧。好像。。。并不是什么配得上“自由”命题的伟大行动,但在独自劲歌辣舞之后能想出的“放纵”方式意外的少,之前首先想到的都是“可以不做什么”,而对“可以做什么”却没了明确的主意。现在打了手枪,晚上做什么呢?看剧的话,至少可以全无顾忌的投入到自己的独特趣味中去。
傻笑、怪叫、拿腔捏调的古怪台词声渐渐消没,阳光也识趣的离开了这沉寂的房间。
“好。。冷。。。”意识的光芒逐渐晕开,“我。。睡着了?”王子健觉得自己已经把被子拉到身上5,6次了,依然很冷。直到他拼力睁开眼睛,才发现那只是梦中发生的事情。眼前一片黑障,耳边手机里的人还在吵吵嚷嚷,身上针扎似的凉。用胳膊肘撑着抬动上半身,“疼疼疼!”脑袋像被锤子砸了似的。
重新躺下,拉过被子,蜷缩着一阵哆嗦。着凉。。发烧了!他得出简单明确的判断。一瞬间他觉得恐慌,但转念又释然了。只不过是发个烧,还能死人是怎么的?药。。。每次都被自己从包里掏出去了,虽然知道妈妈的担忧是对的。所以现在就遇到麻烦了,只能缓一缓之后自己去医院。只要身上不这么冷,头疼减轻一点儿。不自觉的,他想起小时候发烧被妈妈照顾的时候,老头子被指挥着一趟一趟换毛巾,次次弄的水往后脑勺流,说是怕水少了不够凉。而到最后永远都要给出“缺乏锻炼”的批评。。。总是说些遥远的大道理,却从来都搞不清眼前的状况!发烧这种小病,哪有你那几棍子杀伤力大啊。。。双手抓紧被子,王子健一翻身,把额头顶到了墙上。哈哈,用不着你的凉毛巾了,只要用点机灵,这种小事情哪有那么难解决~
迷迷糊糊好像又睡了一觉,身上暖和些了。耳边嗡嗡的,是手机在振动。伸手摸过来,显示来电人“妈”。王子健愣了一下,没有接。“啊!啊!”的喊了两声,很哑。想了想,他坐起来,“嗯!嗯!”的清了清嗓子。手机的振动停了。
看着手机屏幕,他呆住了。平时漏接妈妈的电话他很少会回拨,玩的正嗨时直接拒接也是常有的事,他不认为家里会有什么紧急的事情等着他来决定。今天依然如此,遇到麻烦的是自己,被妈妈发现的话她会赶过来吧,捎带着老头子的无用批评。当然不能因为这种小事让她跑来,我生病也不是因为“缺乏锻炼”!然而他的手指已经点开了通话记录,离“回拨”只需要再一个动作。
屋里一片漆黑,屋外也是,只有手里的一扇小窗在发光,而它即将连通的地方是。。。
说是感冒就行了,能骗过她的吧?王子健又轻咳了两声。“每回都把药掏出来,现在傻眼了~”就这样跟她承认失败。但是要在旁边的老头子说话前抢先反驳:“根本不是缺乏锻炼的原因!”。
就想跟他们。。说一声。。。
“嘟——嘟——”
不通?!明明刚刚主动打过来的!为什么?
“嘟——嘟——”
为什么不接啊!!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才打给我的?!
“你爸都让你给气住院了,医生说他的心脏。。。”想起下午妈妈的话,王子健脑袋嗡的一声。
不。。不会吧!那个老头子。。。他可是追了我两条街啊!!笤帚把儿三下就抡断了!他那身体怎么可能有问题啊!!
颤抖的手指点开通讯录,在“老头子”上面停顿了一秒,按了下去。
“喂。。。。喂!”
是表妹的声音!喘得很急!
“喂?表哥。。。是我。。。是姑父他。。。哎呀!没空跟你说了!嘟——”
一个翻身王子健从床上蹿下来,“咣当!”撞在对面的脚梯上。手紧抓住铁管,一阵头晕目眩。等血压上来,他冲到门口拍开灯,回头来拿自己的衣服。手攥着破洞连破洞的裤子定了一秒,直起腰他从上铺拽了一身脏衣服下来。
“你不是总说别人缺乏锻炼吗!你不是当过兵吗!你不是能把我打成这逼样儿吗!!”王子健像瘸了腿的狗一样在马路上颠蹿着,“你的能耐呢!啊?你的大道理呢?你眼光不是长远吗!你不是顶天立地吗!!”
终于上了大路拦到一辆出租车,“师傅,去x州!!”
“x州是吗?”司机犹豫了一下,“那来回费用可。。。”
“人命关天!请快一点儿,师傅!!”
家里果然黑着灯!谁都不接电话!!门卫大爷什么都不知道。王子健蹬着共享单车往最近的医院冲。反正也比在这里干等着强!比在这里干等着。。。强。。。
就在出来大道北边的十字路口,妈妈、老头子还有表妹一家人刚通过人行道往这边走过来。
“哎???”王子健跨着单车愣在便道中央。
“表哥?”
“健健?!你不是说。。。”
“健健刚回来啊。火车上人特别多吧?看把你挤得,像从工地回来的。”
“哎???”王子健挨个望向对面的每一个人,最后注视着妈妈,“妈,之前你给我打电话我没接到。。。”他又望向小表妹,“当时你拿着老头子的手机是。。。”
“啊,今天你表妹请我们两家人看连场电影,出门后你爸手机不知道放哪个袋子里了,我想给他拨一下,结果顺手就错拨给你了。”
“我跑回去拿姑父的手机,结果你正好打过来。电影都快开场了,我就想着先回去再说。”
“哈?!!”王子健又望回妈妈,“那下午你说老头子的心脏。。。”
“你都不听我说完。那天你甩头就跑回学校了,你爸被气的头发晕,我硬拉着他去做了一天的检查。医生说他血压有点儿高,将来可能影响到心脏。”
王子健跨着的单车倒在了地上。“那你们刚才为什么都不接我电话?!”
“因为进场前都静音了啊。”小表妹忍笑打量着王子健的装扮,“表哥你这身儿,是什么新潮流啊~”
“啊,最新潮流。复古干部风。”王子健摇头苦笑,其间偷望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父亲。
父亲走过来,把他身上的衣服抻了又抻,“好衣服也不会好好穿。”
“切!”王子健转开脸。
“脸怎么那么红?”
“感冒了,”
“缺乏。。。”
“可不是缺乏锻炼!”
“就是缺乏锻炼。干什么嬉皮笑脸的?回家吃药去。还笑?明天跟我走,去看看中医跌打。岁数大了手没准儿了。。。”
小表妹跑到王子健身边,小声问道:“你不是说绝对不回来了,要去做自由的骑士吗?表哥~”
“啊,那个啊。”王子健捋了捋蓬乱的头发,“后来我想了想,没有城堡的,那只能叫流浪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