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在脚下(26)

      第二章  少年烦恼

      第二节  旧病复发

      自从妈妈离开爸爸以后,爸爸这人变了,以前那个乐覌向上,善解人意,胸怀大度,生活细腻的人变成了萎靡不振,散打游魂,游手好闲,事不关己。他成了有家不愿回的当家人,他是心变了,变得我都觉得他陌生了。那时候他在生产队里当出纳员。工作轻闲也很少下地干庄稼活。自个家的事他不想着去做,更不愿意去管,就连门前屋后那点菜园子也懒得看一眼,还得姐姐插空侍弄。什么柴米油盐酱醋茶,大事小事都一推六二五,外边的事有小哥做主,家里的事儿是姐姐当家。他到图个轻闲。有事没事找牌友,蹭赌局,大钱不耍,就是没完没了地看小纸牌。时而一连三四天不下场,人困马乏,哈气连天,无精打采。手里握着的牌抖动着,上下眼皮一贴就粘上了,纸牌散落一炕。都这样了,他也不想回家休息。我和姐姐每次去招呼他回家吃饭,他都不理不睬,高兴时敷衍两句,让我们先回去。不高兴时会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臭骂我们一顿,而且越来越变本加厉。我们都觉得爸爸在变,变得判若两人,原来那个慈爱的父亲,那个老来成家得子的爸爸了消失了。母亲的突然离世,爸爸失去了生活的希望,他的心散了……。

    有一次,父亲又连着好几天没回家,乡亲都看在眼里,替我们着急,有人告诉姐姐,“你爸爸又输了挺多钱,还玩那,他已经好几天手不离牌了,困的眼皮都睁不开了,自己的牌亮着打都不知道,全让人家看见了,能不输吗!你们赶快去把你爸爸找回来吧!”。姐姐急急忙忙的做好晚饭,又单给爸爸擀好面条,放在篮子里,她是想做两手准备。能找回来再好不过,不回来呢,把面条留给他。姐姐心想,爸爸虽然不是亲的,可为了这个家,他再不愿意,再急眼,再骂也得硬着头皮把爸爸找回来。姐姐一手拉着我,一手领着小妹妹,去老沈家找爸爸了….。

      听乡亲们说, 解放后,政府一直对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赌博成性的人重点打击教育。而农村猫冬的时候又是赌博滋生和频发的季节,因为乡下居住分散,隐蔽性强,冬闲时间漫长,又没有其他的文娱活动,有些人又耍钱成瘾,大耍小耍不断,成了风气。乡里乡亲,沾亲带故的也把赌博当成娱乐活动,没人去告发。

    我们在老孙家大院住的时候,父亲参与赌博,就被公社民兵给抓着了。

      说起那场抓赌,至今在南兰屯老辈人口中还有流传,说的神乎其神。

      说的是那年冬季,快进腊月了,天寒地冻,帮年近节,一年忙到冬,队里分红,乡亲手里都有两办年的余钱。那年景家里有点余粮,手里再有点零花钱,那也应该算小康了。可是在屯里,偏有一些不安分的人,只要是手头有点钱,耍钱的风又开始盛行了。有天晚上孙家大院的上屋静悄悄的,刚下完雪,地上的脚印被覆盖上了,遮挡窗户的稻草帘子上挂着清雪,窗户被遮挡的严严实实,谁也不会想象这个安静的上屋里,闭着电灯点着蜡烛,正在放局那,屋里的窗户赌着被褥。放局是要抽红的,实际就是按每局的输赢收取份子钱。放局的人家还得为耍钱的人提供夜饭。这场赌局做了万全的准备,密不透风,无人知晓,外人哪知道这屋里演的是什么戏。玩到半夜,肚子饿了,得吃点东西,然后接着干。突然,打眼的进屋报告,好像院里有人,屋里的人慌乱了手脚。同时,院子里来了一队拿枪的人,迅速把窗户和门都赌上了,然后,就听到了枪声,都下懵了,第一反应就是吹灭了正在点燃的蜡烛,屋里一片漆黑,黑暗的连空气都凝固了,慌乱中他们到处藏钱,裤衩里,鞋壳里,炕席下,被落里,屋里都乱了套了。这时屋外有人高声大喊,“赶快把灯打开,一个也不准动,你们谁也别想逃。”寒冷的冬天,瞬间死一般的寂静,黑暗中只能通过雪和月光的颜色折射出孙家大院的轮廓,抓赌的民兵,都聚集在房前屋后,门窗被民兵堵的严严实实,看来屋里的人是无法脱逃了。大概有卷烟的工夫,透过窗户的缝隙,可以看到屋里微弱的灯光。这时枪声又响起,门外等候抓赌的民兵,蜂拥而至,一下塞满了屋子,这些家伙都吓傻了,面无血色。经过搜查,让他们提着裤子,光着脚丫一个个被带出屋外。这惊心动魄的事就发生在我家上屋,这些被强制的赌徒一个个趴在雪地上,他们已经被吓得失其魂魄,无色无主了,民兵们都撤了,他们也不敢动,因为临走时,告诉他们不要乱动,他们一动不动直到天亮。当我爸爸提着裤子走近家门的时候,都已经冻的嘴唇发紫,一句话都说不完全了。妈妈看到爸爸这样也很心痛,知道他这是耍钱被民兵收拾了,心里想,我说也不听,教育教育他也是好事。爸爸从不提起耍钱被抓的事,只是觉得这事蹊跷,为什么耍钱被抓现行没带走,只是让趴在雪壳子里,没打也没骂。

      有人说那年公社民兵来抓赌,肯定是走漏了风声,怎么抓得那么准,人家民兵早就埋伏好了,就等着抓他们那。还有人说,那天晚上把耍钱的这些人裤子里塞满了雪,脱掉衣服光着膀子,按到雪堆里,枪顶着后脑勺,子弹贴着脑袋,打的雪直冒烟。

    还有人说,抓赌纯属偶然发现的,公社民兵是来村里巡查,发现孙家大院上屋半夜三更烟筒冒烟,凭着他们的经验,断定这里一定有赌局,他们把马车停在了村外的场院里,为了防止炸局,避免伤人,他们把房子都围起来了,封赌门窗,一下就把这个赌局连窝端了…。

赌博和吸毒一样成瘾,那是以生命为代价的教训,都没改变父亲的嗜好,只不过那时有母亲和家庭的陪伴,暂时有所收敛罢了,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死灰复燃。赌博成瘾伴随着他的一生,一直到七十三岁生命终止。后来妹妹每年给他上坟祭奠他时,都不忘给他烧掉一副纸牌,让他在阴间不寂寞….。

      那次被屯里人传的沸沸扬扬的抓赌事件,其实就是妈妈告的密。妈妈对爸爸耍钱的恶习恨之入骨,也没有办法使他改邪归正,只得向我二哥举报他,二哥虽然在大队担任党支部书记,面对他老叔他也无能为力。二哥只好向公社组织做了汇报,然后就出现了一窝端掉孙家大院上屋赌博的事件。一直到爸爸离世他也没能知晓耍钱被抓,趴在雪堆里的原由。

      村南头有个老沈家无儿无女,就老两口,这里是爸爸常来的地方,在他家耍钱最放心,而且还是最前街。我们去他家找父亲时,从外面往屋里看,啥也看不到,因为屋里的窗户上挡着厚厚的黑窗帘。 

      推门进去,屋里灯光昏暗,青烟缭绕,四个人正坐在炕上看着小牌,四个影子如魔煥般在墙上晃耒晃去,父亲戴着六百度的老花镜,出牌时动作缓慢,眼睛眯成一条缝,将小牌捧到离眼睛很远才勉强能看见。别人看他手里的牌如囊中取物,上家下家只需用余光瞟他一眼,就能清楚的将他手里的牌记得清清楚楚,这哪有不输钱的道理呢!只见父亲眼窝塌陷,面色灰暗,头发凌乱,憔悴不已,还不到五十岁,岁月的蹉跎都写在驼背上。

  屋里耍钱的人全部精力都放在手里的牌上,没有人注意屋里来了三个小女孩。姐姐将筐里的面条拿出耒捧在手里,还热乎呐!姐姐每次叫爸爸回家吃饭都被甩脸子,不知多少次了,她忐忑不安的眼神不敢和父亲对视,爸爸那眼光儿的杀伤力太过强大。有时空洞,有时茫然,有时悲伤,有时怨恨,有时凶狠。那种复杂的心里状态在他那双狡黠的眼睛里时时动态的转换着。

  姐姐眼晴盯在地上,手里捧着那碗热面,胆怯的,心疼的呼喊着,“爸爸,回家吧!别玩了,晚上就我们几个在家,天一黑就害怕。”我这个不招父亲待见的孩子也战战兢兢的跟着姐姐复合着,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爸爸,回家吃饭吧!”父亲只顾看手里的一把烂牌,连头都没抬厉声说:“滚回去!别在这儿烦我。”姐姐突然想起以前邻居和她说的话,你爸爸这样下去以后你家的生活,就得毁在手里的小牌上啊。想来想去,她情不自禁的腿一软跪在地下。声俱泪下的劝爸爸回家,我和小妹也无意识的随着姐姐跪下来。在场的人看到眼前突然出現的情景,也感觉做的确实有些过份,特别是老沈家老两口感觉很过意不去,就把牌往炕桌上一撂,别玩了,今天散了吧,他老叔,你也快回家吧!别让孩子们下跪了,整的咱们这些大人多没正事儿。散摊吧!散摊吧!父亲眼见着牌局被我们姊妹搅黄了,气急败坏的下地塔拉着鞋,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回到家一头钻进被窝乎乎大睡。我们以为他是困了累了,也没敢叫他吃饭。可是第二天,他仍不起炕,不吃不喝,真的和他的孩子们呕起气来。他说自已有病了,渾身不自在,给他请大夫(那时屯子里有一位城里下放来的魏大夫)看病,他将身子扭过去,被子蒙过头顶,魏大夫问他啥他啥也不说,把大夫撂在那里,只好又将大夫送走。他就这样大白天长脱脱的躺着,拉着脸子,即象有病,更象耍赖。

    小哥每天都要下地干活,他可是躲过了父亲的无理取闹,可在家里的姐姐最遭殃了,我和妹妹还小,一会儿就跑出去玩儿了,只有姐姐进退两难,面对这样尴尬境地也只好放手,能让一个才十七岁的孩子咋样呢!姐姐只好向父亲承认自己错了,并保证再也不去找爸爸了,这样他才慢慢好起来。

  从此以后,任凭他在外边怎么玩耍,全当家里没有这个人,任何事情也指望不上他,他也更加疯狂,全然将自已当成这个家里的临时过客。

  父亲在1938年就跟随溥仪在宫内府当差八年直到满洲国倒台,后又当国民党兵三年直到解放,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他前后共当兵十一年,是典型的兵痞子,赌博耍钱是有劣性根基的,只不过是母亲的优良品德感染了他,让他漂泊,散漫,惰性的本质有了明显的改观。如果妈妈还活着,相信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从此失去生活的自信,醉生梦死的打发着自己的余生。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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