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居住的街道20

        七夕前一天的下午,我决定向曜辞行。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盘膝坐在岬角上民宿区和海景别墅区之间半山坡的草地上,盯着画板苦思冥想。身后不远是一片松林,山脚下是富丽堂皇的海景别墅群落。坐在这里,富人们的豪宅尽收眼底,一座座巴厘岛风格的草亭被木制的长廊连接在一起,长廊则一直延伸到海面。每栋别墅都有一个诺大的庭院,庭院里有游泳池和音乐喷泉,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和鲜花点缀其中。

        我看到画上有七个字“冰消雪融梦归处”,正是这场婚礼的主题,那冰字和雪字大的突兀,想来是新人的名字,于我看来不过是无聊的文字游戏。

  “下定决心要在她的婚礼上谱一曲《广陵散》?”

  “你都知道了”?他扭过头看着我,说话的语气意外的平静。

  “嗯,来这之前去了你店里,琳都告诉我了。”

  “本不想让你知道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就这么把自己全部的积蓄都打赏给了前女友,你可真够阔绰的。”

  他放下抓起的彩沙,拍拍手掌抖落掉手里的沙子,略显怅然的说:“或多或少存有一丝幻想嘛,我总算还是比较了解她的,她也不过是一个孤独的人,有一个人能带给她远离寂寞,应该高兴才是嘛。”

  “钱不准备要回来了吗?看这状况,人家似乎不大在乎打赏榜第二名那点钱哦。”

  “不了”,这次他回答的异常坚决,“到底说来,这些钱也是为她赚的,算是物归原主吧。”

  “嗯,你这回的表现真要比上次冷静的多呢。”

  “谈不上什么冷静,只不过灾难发生前往往比灾难发生时更令人恐惧,因为未知的才更加令人害怕。”说罢,他扯住我的手臂拉我坐下,似乎有意要向我解释什么,“总之不用管我得事就对了,这几天还和家里吵的不可开交够心烦得了。一开始,我觉得像我这样对爱情要求苛刻的完美主义者怕是没救了,不过最近彻底闲下来,倒是看了卡森·麦卡勒斯不少书,心里却是开朗了不少,老实说这种情况下什么物理公式、微积分就派不上用场啦,我还从没见过有比她对爱情理解的更透的作家了,你可知道她笔下的人物为什么都是独眼龙、驼背、聋哑人这些残障人?”

        我摇摇头。

      “一个人的存在终究要伤害另外一些人,连那些远远称不上完美的人都在伤害别人,更何况是那些优秀的、漂亮的人!爱情的排他性就是上帝开的玩笑,谁也无法改变。大多数人都是宁愿卑微的爱一个自己喜欢人,也不愿拿出勇气爱一个喜欢自己的人,爱情就是这般没有道理啊。”

  “懂了又如何,还不是同香烟盒上的提示文字和游戏界面里的防沉迷广告一样,能改变什么?”

  “从没有如此强烈的想要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这一回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劲头足的像是小学毕业典礼上演讲的小学生。“这些年我过得很累,真的很累,从小到大都一直过着同别人竞争的生活,小学要和全镇的人竞争、初中和全市的人竞争、高中和全省的人竞争、大学和全国的人竞争,事实上连我们能够出生都是竞争得来的结果,想想就觉得可笑。另一方面,脑袋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踢打着我:不许说累,不许哭泣,男人就应该挺直腰杆,始终斗志昂扬,说没有安全感只能是女人的权利。正因为很累,也时常否定自己,何苦要活的这么辛苦,做个犬儒主义者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权利、财富、健康、美丽、快乐……人们始终孜孜不倦的觊觎这些美好的事物,然而得到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失去,根本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人生。”

  “你果真这么想的?”

  “嗯”

  “那么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想去远行,趁着年轻。有句话说,人生的意义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宽度,既然努力无法测量人生的宽度,那么我就用双脚去丈量好咯。”他将目光抛向海面,“但至少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旅行和旅游绝不可相提并论,我想要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绝不是脚下这片海景别墅的售卖广告词。”

  我不禁愕然,“父母怎么办?”

  “打算把店铺转让掉,给他们安顿妥当,然后买一套骑行装备和一台单反相机就够了,过完夏天就出发。”

  “去哪里?”我穷追不舍似的继续发问。

  “去每一个值得去的地方,见不同的人,看不同的风景,体味不同的生活。我想,如果自己不先上路,大概永远都找不到同我对路的人。”

  他一向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既然说出这番话,自然是早已经计划好了的。“你知道我不是个会劝人的人,不过你要是想做什么,那就去做好啦,幸福的或者不幸福的人生都是自己的,灌再多的鸡汤也是隔靴搔痒,终究还是要像小马过河一样以身试深浅。不过我也实在是佩服你,我就没有你那样的勇气了,我可不想过那种盯着银行卡里的余额过日子的那种生活。”

  风掠过郁郁葱葱的草地,波浪似的翻滚,海滩上变的嘈杂起来。我们几乎同时点燃香烟,彼此都是心事重重。

  “今晚我就回上海了。”

  “何必那么着急?”

  “回去准备简历,顶着个啃老的头衔不大好哩,况且心理上也有负担。唉,工作久了想休息,休息久了又空虚,可真够折腾的。”

  “你也该到了考虑自己事情的时候了吧?”

  我将烟头弹出五米远,无奈的说:“我嘛,说完全不考虑是假的,不过爱上一个人注定要失去一部分自我,然而人人都希望保持自己的独立,可惜人生是个单选题,我只是仍在试图搞清楚哪种人生才是完整的,大家都一样,口口声声说着不愿意将就自己,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应对这个世界的恶意装模做样的活着罢了。”

        兴许,我等待的答案叫做戈多,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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